贾琮心中一片茫然,虽然是好事,但他怎么没想到,自己不仅功名没把罢黜,皇帝还封了他八品奉议郎,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当初蔡孝宇过来报信时,他就想到礼部左侍郎郭佑昌等人,为了自家不受牵连,必定会想尽办法保住他这个院试案首。
所以虽被人以娼妓之子不得科举的理由举告,但事情还并没有完全陷入死地。
等到柳静庵在危难之中收他入门,以文宗学圣的盖世文名为他庇佑。
文宗弟子的身份,让他脱困的把握又大了一些。
那日与柳静庵同来的青山书院赵崇礼,也曾言,要拜访几位从青山学成并在京为官的学生,让他们上奏陈情斡旋。
有了这些助力,再加上学子于礼部衙门举告后,朝廷迟迟没下发罢黜的敕令。
贾琮几乎有七八分的把握,自己能度过这次难关。
整件事情中,自己是不是被人诟病的花魁之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朝中各方势力的平衡与博弈。
……
要知道殿试状元,也不过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贾琮一个案首院试,却被破格授正八品奉议郎,已经是极大的殊荣。
像荣庆堂中被王张氏当面挑衅,被王家子当面羞辱的事,以后很难会再发生。
这种种信息飞快的在心中流过,整件事的脉络便渐渐清晰起来,对自己为何被封八品奉议郎,也几乎心知肚明。
郭霖笑道:“贾公子已经被封为八品奉议郎,已是官身,可以称臣。”
刚才圣旨中提到,自己虽生母不显,却对生母至孝,才被封八品奉议郎,并按礼部仪矩,至大慈恩寺为宪孝皇太后抄经祈福。
虽然其中一些关节还没想通,大概是他知道的信息有限的原因。
“臣,贾琮,谢圣上隆恩!”
奉议郎是大周的文职散官,正八品文臣寄禄官,此官位并无实职,只是代表授官者有八品官身。
郭霖笑眯眯的举着圣旨,对贾琮说道:“贾公子,接旨吧。”
关于宪孝皇太后的来历,平日里也曾听青山书院的同窗谈起过。
而实际上,贾琮这个八品奉议郎,只是嘉昭帝为打压朝臣,对垒祖制礼法,为生母建寺立碑祈福,而营造出来的一个幌子。
但对贾琮来说却是天大的实惠,按正常途径,可能要等到通过春闱,才会被授予官身,就算科场连捷,也是几年以后的事。
因为他和那些被吏部选官的举人进士不同,他是皇帝圣旨敕封的官身,为皇帝生母抄经祈福,代表的是皇家的尊严和体面。
总之,那皇帝不是个省油的灯,借势发力,极厉害的一个人物。
外人不知实情,八成是认为这少年郎简在帝心。
居然还能撞到这种大运。
如今有了官身,只要不触犯这世道的孝道礼法,他在贾家已处不败之地,不惧任何束缚和肘制。
贾琮双手接过圣旨,说道:“学生贾琮,谢圣上隆恩。”
奉议郎每年也会领到一些象征性俸禄,等到朝廷有合适空缺才重新授实职。
生死皇太后礼仪之争,他也略知一二。
像王张氏母子之流,如果还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就要掂量这其中的份量和厉害。
……
“太夫人,既宣过圣旨,杂家这就告辞了,奉圣上口谕,还要去京营节度王将军府上。”
贾母刚从宣旨的震撼中回过神气来,问道:“郭公公也是去王将军府上宣旨?”
郭霖一笑:“倒不是过去宣旨,只是圣上让我去王家询问一事,说起来还和贾公子有些关联。
经推事院审讯,举告贾公子的秀才刘文轩,与德庆府张家关系匪浅,而王将军的夫人张氏,就是张家长房嫡女。
圣上担心那刘文轩有所构陷,便让杂家去王家问问清楚。”
这一番话如晴天霹雳,又将贾母等人听呆了,王夫人更是脸色惨白,贾政已是满脸怒气。
贾琮听了不禁一楞,倒不是因为举告自己的秀才与王家有关。
而是郭霖为什么当堂把这话说出来,这不是明摆是给王子腾上眼药,挑拨贾王两家的关系。
他既然能做到乾清宫内侍副总管,就说明他不是个笨蛋,行事如此直接轻率,未免太不合常理。
除非他是被人授意,能授意一个内侍副总官,还能有谁,只能是那位君临天下的嘉昭帝。
郭霖放了把火,却又像没事人似的。
对贾琮说道:“贾公子启程往金陵的日子,到时礼部自会派人通知,一应礼矩礼部也会办妥,贾公子在家中等候消息便是。”
说完也不看贾母等人难堪的脸色,便径自离开。
贾琮却一个人跟了出去:“郭公公,请留步,在下非常感谢郭公公上门传旨。
本要留公公喝杯水酒聊表谢意,既然公公还有要事,只能等下次公公有暇,再去相请,这是小小心意,就算请公公喝杯热茶。”
说着袖中取出一张两百两银票,塞入郭霖手中。
去势的太监,没有了常人的乐趣,大都只对权势和钱财着迷。
郭霖也不能免俗,他虽只是内侍副总管,但宫中内侍总管欧阳彬年过六十,一直在太上皇身边伺候,轻易不怎么露面。
郭霖虽只是内侍副总管,担得却是总管之事,权势上也算到了顶点。
虽然俩百两在他眼中是小钱,但这少年倒是个敏慧的,再想到皇上对这少年有种别样的看顾。
他自然也不会拂了贾琮的脸面。
“贾公子少年已显峥嵘,那是身有贵气之人,你这请茶杂家是要喝的,也好好沾沾公子的喜气。”
说完这话,郭霖又目光一转:“今日给贾公子宣旨,你我也算缘法,杂家倒是有一言相赠。”
贾琮目光一凝:“请郭公公指教。”
郭霖微微一笑:“萧墙之祸,防不胜防。“
贾琮望着郭霖离去的背影,这太监不是个好人,临走了还要再放一把火。
刚才郭霖在堂上突然说的那番话,连自己都猜到此次举告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就是王家。
自己能想到的,贾母和贾政自然也能想到。
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情,不禁有些遍体生寒。
当今四王八公中,除了史家的忠靖侯史鼎是嘉昭朝新贵。
其他各家几乎都是当年太上皇的肱骨簇拥。
当年荣国公贾代善就是太上皇的干臣。
而王子腾因贾家才坐上京营节度使的位置,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四王八公的势力。
京营节度使被贾家宁国一脉经营多年,军中门生故旧遍布。
当初嘉昭帝让王子腾担任京营节度使,多少也是出于无奈。
京营节度使是掌控神京卫戍的重任,乃是拱卫皇权的紧要官位。
皇帝难道愿意看到这样要命的位置,竟然有可能被四王八公的势力钳制。
卧榻之险,历来最为君王所忌,何况四王八公的背后,还有重华宫的太上皇……
如今举告迫害贾家院试案首的刘文轩,和王子腾夫人王张氏又有说不清的关系。
这位谋深似海的嘉昭帝,岂有不拿来利用的。
所以才有内侍副总管郭霖,在荣禧堂的那番冷僻之言!
皇帝这是要彻底割裂王家和贾家的情分,让贾王两家反目猜忌,让王子腾成为无根之浮萍。
一个失去根底的京营节度使,以后他唯一能依附,只有高高在上的皇帝,成为皇帝容易驾驭的鹰犬。
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这件学子举告院试案首之事,竟被嘉昭帝榨干所有的价值,斡旋运用到如此地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