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昭十二年十一月末。
自宁王返回神京,时间已过去近两月,大慈恩寺主殿已基本落成,只剩下殿内壁画描摹,佛像点金等收尾工作。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誊抄经文,贾琮终于把嘉昭帝钦定的十二部佛经全部抄完。
经礼部官员核定后封存,等到大慈恩寺主殿正式落成,便会供奉于太后灵前迎奉香火,待大寺藏经阁建成后移阁永久入藏。
在这之前几天,贾琮也终于从秦业口中得知,可卿在月前就和秦夫人一起离开了金陵。
秦业是在贾琮问起主殿落成时间时,随口提起这事的,但却有意无意的,特别说了女儿是回京待嫁。
可卿竟就这样不告而别,贾琮心中一阵难受,他大概能猜得出可卿这样做的原因,或许这本来就是他们该有的结果。
……
距离大寺主殿落成,还要五六天的时间,贾琮决定趁这段时间,去办一件早就准备去做的事情。
当贾琮和香菱说,要送她去姑苏和母亲团聚,香菱神情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到三岁就被拐卖,对父母的印象十分模糊。
虽然他很喜欢香菱,也知道一旦让她与封氏母女相认,以后可能无法将她长久留在身边。
因知道香菱的母亲封氏还在世,目前应是在父亲封肃家中过活,母女生离十余年,于情于理都应让她们团聚。
我已让应天府帮忙查找,伱母亲现在外祖家过活,你外祖原是淮安大如州人士,后来迁居姑苏,才与姑苏甄家结亲。
就算他将香菱送回母亲身边,也不会就此对她不闻不管。
明日我们就去姑苏,等见到了你母亲,以后的事再做打算。”
贾琮笑道:“那我可舍不得。”
“只是你母亲还在,你走失了十多年,应该母女团聚才是。
最近神京各部官员频繁往来两地,南边最新的消息不断被带到神京。
因为那封肃并不是什么好人,当年甄士隐破家败业去投靠他,他却乘机侵吞了女婿的银财,人品十分低劣。
都说贾琮这两首新词,不仅在金陵瓦肆勾栏之地,秦淮香浓之所,遍地传唱。
听了贾琮的话,香菱有些怯怯的问道:“少爷,我母亲果真是在姑苏吗,你把我送回去,是不是以后不要我了?”
神京,居德坊,荣国府。
种种逸事在江南六州一府广为流传,未冠少年却已在江南文坛奠定煌煌词名,际遇之奇,文华之盛,已被坊间传为大周立国未见。
……
而其书法之精,蔚然成宗,更为人称道。
但既然知道香菱的生母还在世,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装做不知,他是做不出来的,不然和贾雨村这等人又有什么区别。
香菱听了小脸一红,原先忐忑失措的心绪,被贾琮这一句话抚平了。
自从宁王、杨宏斌等人回到了神京,贾琮那两首新词,也渐渐在神京传开。
在董老二身边被囫囵着活了十多年,直到被贾琮买走才过上了好日子,在她眼里贾琮才是她最信赖依靠的人。
甄士隐破门出家,这其中有没有关联,谁也说不准。
这些日子贾政的心情更是出奇的好,部中同僚邀约吃请饮宴明显多了起来。
席上谈的最多的话题,不外乎贾琮在金陵助宁王侦破水监司大案,以及那两首轰动江南的绝妙好词。
而日常有闲暇在家,多半会叫上单聘仁、詹光等清客,谈论贾琮那两首新词的用词取韵之类的雅事。
他自己私下遐想,贾琮所做之事是何等少年得意,自己年轻时多半也是遐想过的,只是远没有贾琮这等机缘和才情来做成。
心中不免生出满腹感慨遗憾,虽思绪涌动,却没办法像贾琮那样赋成绝妙好词,不过好在贾门有幸,出了琮哥儿这等文华鼎盛之辈。
贾家离那名留史册,众口传颂之日似乎也是指日可待的。
虽然贾琮现在教养在二房,却并不是自己所出,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于是对宝玉贾环之流的课业越发严厉。
贾环倒也罢了,以宝玉那骨骼清奇的读书逻辑,自然又少不了三天两头被贾政呵斥或打手心。
自然也就生出王夫人暗恨、贾母拍案,王熙凤默默旁观等贾府内宅诸般景象。
而之后随着南边来的消息,越来越详细,关于贾琮歼灭东瀛浪人,扬州府搬兵,入城擒凶,传讯遏势等诸般传奇谈资,开始在神京流传。
更有茶聊酒肆的说书人,为了博取眼球,多混些酒饭银子,将那荣国府公子轶事编成书版,在市井中游说牟利。
……
黛玉房中,棋坪幽幽,瑶琴空悬,焚香袅袅。
书案上整齐码放着两叠书籍,乌木书架上也放满了各种书集、图册,上面很多还整齐夹着书签标注。
如果不是床边的梳妆台上,摆放着钗簪鬓花,胭脂水粉,这屋子还真看不出是间千金闺房。
十一月的神京,与金陵相比已十分寒冷。
黛玉穿着粉织金撒花缎对襟长袄,珊瑚红小领中衣,桃红褶裙,靓如芝兰,细腰纤纤,肤凝如玉,透着仙润娇俏的动人风姿。
此刻正坐在书案前,拆看父亲从扬州寄来的书信,父亲信上除了说自己境况,还提到琮三哥至扬州借调盐兵,以及在金陵诸般奇事。
黛玉嘴角微有笑意,从父亲书信言辞之间,能看出他对三哥十分嘉许,信的末尾还抄录了三哥新写的两首词。
一股甜润清柠的香味,从外头传来,那是廊外的红泥炉上,紫鹃炖的白玉汤药膳。
这还是当年自己呕血,三哥特地调制的。
前些日子想起前事,远人未归,心绪难平,便让紫鹃找出当初五儿抄的方子,时常做上一些。
其实父亲信中抄录的两首词,前两天她就已经读到。
那是探春妹妹从二舅舅那里得来的,自从三哥去了金陵,也亏的她隔三差五,就去二舅舅那里打听消息。
这两首词自然是极好的,不过黛玉心中最在意还不是这些。
她小时候因母丧父离,独自客居贾府,虽有外祖母疼爱,但思亲恋乡之情,无日间断,忧思不解,身体自然熬得羸弱。
自从那年贾琮搬入清芷斋,这园子中才出现了不同往常的亮色。
其实这家里,像是外祖母和姊妹们,都是能对她好的。
但三哥似乎和这些人都不一样,不知怎么,他好像很明白自己的心事,一言一行都能到自己心里。
就像当年自己被宝玉气的呕血,三哥虽然不像姊妹们每天过来看望,但他花在自己身上的心思,却比每一个人都多。
前两年他难得从书院回来,只要回来定会到自己房里说话,课业忙了不得回时,也会捎书信给她。
她能隐约感觉出,三哥像是能看透一切,对自己有一种异样的怜惜,心里时时记挂着,像是担心她被冷落了一样。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种奇怪缘法。
但三哥这般对她,却是她最放在心上的,或许这世上再没人比他更懂自己了。
与这些相比,三哥那些惊人的能为,对她来说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虽然大家年纪都还小,但每次他看她自己时,眼中的清朗、温厚、怜爱,已成了她这几年心中最大的寄托。
或许正是因为心有所寄,这几年她的身体也好了许多。
……
探春房中,花梨大理石大案上,案上那些名人法帖都被收了起来,空出的位置放着一摞新写的宣纸,上面都是探春刚临写的那两首新词。
此刻她正皓腕空悬,步摇轻动,鬓角蕴香,随着手中笔凤转游走,一首满江红金陵怀古,正写到: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
算起来三哥去了金陵有三个月了,走前说过是要归来过年的,应该不到一月就能回来了吧。
自从贾琮去了金陵,她便常去父亲那里打听消息,前儿听侍书说,老爷这几日都在和家里的清客聊三哥的新词。
好奇之下,便去了父亲的梦坡斋书屋,抄录来三哥那两首新作。
之后时时赏读,爱不释手,每日得闲便手书描摹,打发时间。
二嫂子那边的小厮兴儿从金陵返回,也带来不少金陵的消息,听说金陵那边最近有些乱,只盼着三哥他能早日回来。
昨日她去荣庆堂给老太太请安,正遇上保龄侯夫人来看老太太。
因保龄侯在金陵有不少故旧,对那边的事情知道不少,说起三哥哥在金陵做了很多大事,像是很是出彩,她在一旁也听得欢喜。
后来保龄侯夫人不知怎么的,又特地说到云妹妹,只是老太太脸上淡淡的。
她知道老太太因三哥的生母,心中始终对他不喜,且三哥也从不愿意去亲近老太太,这关系怎么也是捂不热的。
这几年她大了几岁,心思柔密敏感了许多,保龄侯夫人为何老是提到三哥哥,还会顺带说起云妹妹,她自然能品出其中的意思。
云妹妹不管品貌门第都是极好的,想到这些她心中总是空落落的,无中根由意趣凉,手中的毛笔也兴致阑珊的放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