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这话太过了!”
如今贾琮名义上养在二房,王夫人几乎等同嫡母的身份,虽然贾母也觉得刚才媳妇送丫鬟的话,有些不怎么合适。
但听了贾琮这话,脸也是一沉,贾琮这话说出来,对长辈未免过于尖锐,大贵之家最注重孝道礼数,这已经有忤逆之意。
连一贯偏向贾琮的贾政,也觉得贾琮话音中有不敬之情,皱了一下眉头。
王夫人脸上也有些难看,问道:“琮哥儿这话是何意?”
“告知老太太和太太,英莲并无身契,也非奴籍,根本不是贾家的丫鬟,何来送这个字!”
“英莲本是姑苏乡绅甄士隐的独生千金,身世清白,自小不幸,未满三岁,就被拐走,是我在金陵救了他,还帮她找到了生母。
她母亲把她托付给我,我自不能让她吃半点亏,这种送丫鬟的话,太太还是不提也罢。”
贾母奇道:“你可不要唬我,她不是你从金陵买来的丫鬟吗?”
贾琮这话倒是半点不假,当初他花了七百两银子,从董老二手中买了七百个东瀛水玉瓶,英莲只是那些瓶子的添头,还真是一文钱没花。
虽然以贾琮荣国府子孙的门第,或许娶不了英莲做正妻,但将来收房是必定的,这丫头几乎已算半个荣国府的人。
只不过他没遇到这样的机会,不然也能有这救才子于危难中的义举,岂不美哉。
从这里算起来,英莲的确不是他买的,而是从董老二手中“骗”来的。
他没想着如何费心找回恩人,反而纳了甄夫人的贴身丫鬟为妾,从此便对甄家不闻不问。”
心中不免对这位义绅甄士隐,大起知己之感。
多亏英莲父亲甄士隐照拂,他才在姑苏过活,后来甄先生又赠他衣帽和五十两纹银,作为他上京赶考的盘缠。
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却明白贾母为何会这么问,那英莲的生母将女儿托付给贾琮,两人又年龄相近,按人情常理,这已等同于媒妁之约。
贾琮又对贾政说道:“老爷,其实英莲的背后,还牵扯到一桩事情,侄儿一直没机会和老爷讲,也是怕你听了生气。”
贾政奇道:“琮哥儿有事尽管直言,这里都是自家人,不用什么忌讳。”
贾琮回道:“老太太明鉴,我可没花一两银子去买英莲,她确是我从拐子手里救的,也的确帮她找回了家人,她的生母如今就在神京。”
也怪不得贾琮对她如此维护,不允许旁人出言轻忽,甚至方才为了她,对王夫人有顶撞之意。
本来王夫人有些恼怒贾琮出言不逊,但听了英莲的来历,便也说不出什么了,只是心里郁郁一口气。
贾母又问道:“你说她母亲将女儿托付给了伱?”
贾琮淡然回道:“确是如此。”
贾政听了大怒:“他竟做如此无情无义之举!”
贾政一向最喜读书人,而资助读书人于危难之中,并助其高中进士,这实在太符合他礼贤下士,济弱扶危的想象,简直是心中最完美之事。
贾琮继续说道:“那贾雨村高中进士授官回到姑苏,正遇上英莲被拐走,甄家被大火付之一炬,甄先生因痛失爱女而走失。
贾琮沉声说道:“据英莲的母亲讲,当年贾雨村家道凋敝,一个人流落到姑苏葫芦庙栖身,衣食难以温饱。
贾政感叹道:“没想到这丫头的父亲还是这样一位义绅,可敬可佩!琮哥儿你救了他的女儿,也算苍天有眼,好人自有福报。”
他这才能高中进士,从此踏入仕途,英莲的父亲对他实有再造之恩。”
“事情还不至于此,当初他在金陵处置薛蟠打死冯渊之事,他为了奉和贾王两家,将此事大事化小,暂且不说。
侄儿从知情人口中得知,他手下有一衙差是当年葫芦庙的门子,知道整件事的根底。
这门子告诉贾雨村,薛蟠就是为争买英莲才打死冯渊,他明知此事涉及恩人之女,且还是被拐走十年之久,却置若罔闻,装作不知。
无非是爆出此事,让人知道他昔日贫贱之事,凉薄之举,会伤了他自家的清誉,对他官场仕途多有妨碍。
且救助英莲,对他放走薛蟠有些不利,又逆了薛蟠抢占英莲的意思,留下嫌隙,岂不失了讨好贾王两家的本意。
如不是侄儿及时救走了英莲,他必定会纵容薛蟠带走英莲。
神京与姑苏远隔千里,到那时英莲的身世,就会永远不为人知,一个乡绅千金终生就要沦为奴婢。
这人如此凉薄刻毒,忘恩负义,实在是豺狼之性,令人发指!”
贾琮这一番话,句句如刀,极尽讥讽,把贾母等在座的妇人,都听得心中发凉。
妇人天性最看重子女,一想到如果自己的子女被人拐走,还被这种恶徒隐蔽下落,一辈子沦为奴婢,再也无法找回。
当娘的岂不是要活活痛死。
贾政满脸怒容,问道:“琮哥儿所言,当真句句属实?”
贾政当初见贾雨村满腹经纶,谈吐宏雅,相貌英伟,又是科举正途,便对他极为赏识,不然也不会帮他谋应天知府这样的肥缺。
心中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器重之人,居然是这样的奸邪之辈。
贾琮答道:“侄儿所言都有实据,且都不算什么隐秘之事,英莲的母亲就是人证。
贾家在金陵有十余房子弟,老爷只要找一稳妥之人,寻到应天府那门子出身的衙差,使些好处,自然能问的一清二楚。
这世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理昭昭,到了终了,老天爷又会放过谁!”
堂中这些妇人见他面色清冷,侃侃而谈,将贾雨村阴暗之事,剖析得纤毫毕现,触目惊心,连查访印证之法,都有极妥当的安排。
心思缜密,言辞如刀!
知道贾雨村如此做派,贾家哪里还敢扶持这样险恶之人。
从此之后,必定会断了和贾雨村的关联,那对贾雨村而言,人脉清誉,仕途根本,荡然无存。
当真杀人不见血,只言片语见生死!
只不过是他身边的丫头受了慢待,又牵连到薛家亲戚,老太太才叫他来问几句而已。
他就顺势牵连出贾家扶持的从四品高官,就此斩了人家的仕途凭仗,要是贾雨村因此败落,薛蟠的人命官司只怕要被翻案……。
历来官场凶险,只要你走了下坡路,会有一大帮人等着踩落水狗,所有的旧账都会被人找出。
堂中之人虽不能尽知其中奥妙,却能隐约察觉出其中厉害,再看向贾琮时,都心生悚然之感
贾母面色复杂的望着堂下少年,这小子没多大年纪,但识人断事,城府心机,自己那在官场蹉跎十几年的儿子,已经远远不如。
只要我的宝玉有他一半能为,将来顶门立户,岂在话下,只是终究还是不行的,心中叹息一声。
贾政已气得满脸通红:“好一个无耻贼子,竟做出如此恶事,我贾家居然保举这等人为官,岂不是助纣为虐!
此刻必要尽快亡羊补牢,我明日就向朝廷举报,我在都察院有交好的同僚,定要弹劾他的败德之行,绝不让这种人霸占官位,以权害民!”
“老爷暂且息怒,如今很多人都知道,是我贾家保举贾雨村为应天知府,如今贾家又举报弹劾于他,只怕会惹人非议怀疑,难免节外生枝。”
贾琮虽然想借打压贾雨村,牵连出薛蟠的旧案,狠狠给薛大傻子一个教训。
但由贾政出面检举贾雨村,事情就大为不妙,要知道当初贾家请托贾雨村,为薛蟠一案枉法,贾雨村必定会留下来往书信。
贾政如果去检举贾雨村,只怕要举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事显而易见,就算贾政迂直,王夫人也必定会阻拦。
贾家这些长辈,他都不放在心上,唯独贾政对他一直亲善,也是真心待他。
有贾政在一日,能让他躲开不少家族倾轧,不管何种目的,他并不希望贾政出事。
“琮哥儿说的有理,我真是被气糊涂了,难道这等恶贼就这么放过了不成?”
“老爷放心,贾雨村此人贪鄙无德,多行不义,这样的人岂能长久,总有一天会作法自毙,不得善终。
只是从今以后,贾家要和他断绝关联,更不能再助其仕途,以免被此人反噬。”
贾政满脸羞愧的对贾母说道:“老太太,儿子无能,竟然被这种恶徒蒙蔽,扶持了这种人为官,不仅没给贾门助力,还埋下隐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