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昌口,是两山夹道形成一处巨大山坳,这里距离辽东鸦符关,只有一百八十里。
在一侧的山坡上,几个精干的汉子正匍匐在雪地里。
这些人头戴兽皮暖帽,腿上打着厚厚的绑腿,腰间佩着大周兵常用的雁翎刀。
自辽东各关隘前置兵站被放弃,辽东军便派出多路斥候,在各关隘外出百里的范围哨探敌情,填补兵堡后撤形成的空挡。
而他们这队斥候因雪夜迷失方向,意外突进到离鸦符关两百两的地方,并在这处叫喜昌口的山坳,发现女真各部的动向。
他们透过稀疏遮蔽的枯黄灌木,看到山下巨大的谷口处,如洪水般涌出无数兵马,黑压压一片,朝着鸦符关的方向驰骋。
那几个大周斥候脸色大变,连忙悄悄后撤,在树林中找到马匹,绕过山梁,向鸦符关的方向狂奔。
就算他们赶回去报信,对比女真大队骑兵的速度,他们最多也就提前半个时辰到达。
……
辽东边境各处又严阵以待,闭关坚守,让女真各部无迹可寻。
因为这个原因,近十年来这对叔侄一直没停止过明争暗斗,而老奸巨猾的李蛮铸却一直做壁上观。
在汹然前行的人马中,头前策马的三人,衣裳华贵,胯下都是百里挑一的高头大马,身边拱卫着数百亲卫。
但他们之间的矛盾,却不会因此完全消亡,只不过隐而不发罢了。
而大周对女真各部关贸又持续严控,如果不是这些外因作祟,面和心不和的女真三卫,可能不会就此拧成合势。
董善右侧那人身材瘦高,满脸胡须,眼神中流露着阴鹫和杀气,这人是女真右卫都督同知凡尔察。
这是女真三卫头领,在这等严酷窘迫的情形下,达成的共识。
当年董善的父亲是女真左卫首领,董善的父亲死后,凡尔察和董善叔侄,曾为夺取左卫都督之位,大打出手。
自从周军废弃后撤兵堡,女真各部失去了最便于掠劫粮草的途径。
不想坐以待毙,就必须打开僵局,孤注一掷,选取一点重兵破之。
居中那人身材魁梧,面目粗豪,一脸的桀骜不驯之气,透着不可逼死的骁勇之气。
如果不是去岁,高丽为压制女真各部彻底倒向大周,关闭建州和高丽边境的清元集,让女真各部失去重要物资获取渠道。
凡尔察是董善的亲叔叔,但是叔侄之间却一向不和。
那时刚登基几年的嘉昭帝,行驱狼吞虎之计,另置女真右卫,任命凡尔察为右卫都督同知。
每每到穷荒饥馑之时,女真各部便南下掠边烧杀,数以万计的汉民死在女真屠刀之下。
他们三人都是女真世袭贵族,数代受大周袭封官职金印,同时大周也对他们进行羁縻控制,多年来三卫之间常有争斗,相互牵制。
这人便是女真左卫都督同知董善,三卫首领中他最年轻,但是实力却最为强盛,武艺高强,骁勇敢战,是女真中有名的勇士。
在他左边的是女真卫都督同知李蛮铸,头发花白,神情有些困乏,三卫首领中他最年长,资历最老,为人深沉多谋。
在辽东漫长严冬的肆虐下,无数老弱族民在冻饿中死去。
……
但这些生长白山黑水间的凶顽之族,依旧还是野蛮生长,近百年时间衍生出不小的势力。
此次女真三卫几乎倾巢而出,集结了四千精骑,三千步卒,还有一千辅兵。
随行的还有大群的作为军粮的牛羊,这也是女真三卫东拼西凑的最后家底。
李蛮铸派出的探子回报,从广宁城送往鸦符关的粮草物资堆积如山,而鸦符关驻兵不到三千。
且女真近一月都未有攻掠,周人必定有所放松懈怠,正可以兵出险境,出其不意……。
如果此战无功,他们退兵回程就要杀马充饥,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漫长冬季更艰难的窘迫。
……
贾琮带着艾丽从城外返回后,便将敌踪消息通报给了关隘参将刘永正。
刘永正久在辽东,也听过关于海东青的传说,但传说只是传说,他对于一只飞禽能查探敌踪,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不过他对贾琮还是颇为信服的,这少年满腹才学,精通火器,深通韬略,为人处事也很是勤勉。
后撤兵堡的主意就是他向梁帅提出,且取得极好的成效,梁帅对此人颇为器重,甚至从九省统制顾大人那里,将他调来做火器幕僚。
而今日一早他主动出城查探消息,刘永正也是知道的,甚至还给他派了二十名骑兵护卫,他相信贾琮绝不会无的放矢。
且自兵堡撤回,女真陷于严冬生计窘迫,辽东战事正处于微妙紧迫之际,为了以防万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鸦符关虽地理位置重要,是沟通关内外的必经之路,但不是广宁那样可屯兵十万的雄城。
这里屯兵三千已是极限,万一女真大举来访,如果不早做后备兵员和粮草准备,隐含的风险将是难以预料的。
于是刘永正永即刻令鸦符关守军备战待敌,又派人以快马将今晨前往云顶关巡查的梁成宗追回。
……
鸦符关,城楼上,贾琮、刘永正等人,陪着梁成宗查看城防军备布置。
对于贾琮传回来的女真来访信息,梁成宗和刘永正抱着一样的态度,以防万一。
梁成宗甚至从临近的庸兰关调集部分兵马驰援。
而且今晨数队斥候骑兵回城,虽然没查探到敌情,但有两只斥候小队却没按时返回。
结果不外乎两种,一种是路途中出现耽搁,一种就是遭遇敌骑被歼灭。
而这些精锐老道的斥候,一般不会出现第一种情况,更多的可能是与敌遭遇,这也能侧面印证贾琮信息的准确性。
城楼之上,八尊佛朗机炮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对着城墙外广袤的荒原,弥散一股无言的杀伐之气。
佛朗机火炮教习玛德仑,正在为每一尊火炮调整最佳的发射角度,同时指点炮营士兵相关的技巧和窍门。
贾琮看到玛德仑脸上露出少有的兴奋神情,似乎即将到来的大战,半点都没有让他感到紧张。
或许对一个火炮专家来说,只有当炮火被精准发射,才是他人生中最华丽的高光时刻。
贾琮平日里与玛德仑经过充分的沟通,他对自己在城外设置标尺距离的用意,也十分清楚。
他相信就只要自己给他提供最佳时机,玛德仑就能将火炮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这并不是玛德仑想帮大周打赢这场战,而是出于一个佛朗机火炮专家的技术本能。
此时,贾琮的目光投注在城墙东侧两台小型的投石机上,他问过刘永正,这两台投石机最远可以投掷五百米。
梁成宗抚摸着冰冷的炮身,那日他在广宁城郊,亲眼见识佛朗机炮三发连射的威力。
这种速射火炮,对大队骑兵步卒的压制,几乎是颠覆性的,他对即将迎来的战果,已有了不小的信心。
他对贾琮说道:“玉章是大周火器第一人,女真来犯能否歼敌于城下,本帅就看你的火器之威了!”
贾琮说道:“大帅,女真人已经历火枪阵的犀利,所以此次来犯必定有所防备,在靠近火枪阵两百步内,必定会越发谨慎。
此战要想大挫女真,火炮的威力至关重要,火炮虽然射程可至千步之外,但杀伤力最强却在千步之内。
如女真大队来犯,必须引一军迎敌佯攻,引女真做城下之战,届时才能发挥火炮、瓷雷、火枪等火器的威力。
另外还需另引一军,包抄其进犯后翼,击其中流,并能克其全功……。”
……
火器营中,数百名火枪兵列队,这些都是贾琮任命火器幕僚后,挑选出的臂力强劲的士兵,并加以掷弹训练。
郭志贵和蒋小四正的身边堆满许多木箱,里面放置的都是这次运到辽东的瓷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