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军都督陈翼一说这话,嘉昭帝和彭汝南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他。
主要是册勋的话题过于敏感,谁都知道嘉昭帝是个惜爵之人,常言勋位贵重,取之必有军功。
可能他登基之时,四王八公以太上皇为马首是瞻,对于他这位新君多半持观望审视态度。
让嘉昭帝吃够勋贵肘制的苦头,因此,皇帝对册勋授爵一向极其慎重。
除登基之初,曾册封忠靖侯史鼎等一批从龙之臣,往后数年便再无新册武勋之人。
直到六年前梁成宗五败蒙古土蛮部,立下嘉昭朝未有之军功,才在两胜后封平远伯,五胜后再封平远侯。
这已是嘉昭朝少有之殊荣,在那之后因边关皆无大的战事,再也没有武将因功册勋。
如今左军都督陈翼突然提到贾琮册勋之议,嘉昭帝嘴角微微一牵,似有讥诮之意。
陈翼承爵齐国公,是四王八公中和贾代善一辈的人物,也是八公中少数还未降等袭爵之人。
虽然这几年他老谋深沉,窝在五军都督府低调的紧,不过心中未必放得下当年贵勋风光。
如今见身为四王八公之后的贾琮立下战功,便生出为旧勋张目的心思。
世子却是另有其人,如此倒是可惜了。”
这些老东西被丢在五军都督府等死,到底还是人老心不死。
陈翼本是想借着此言,就此下坡,
却听便嘉昭帝对郭霖问道:“如今荣国府承爵世子是哪个?”
“贾琏并未进学,也未曾从军,如今并无实职,只是捐了个五品同知。”
“圣上所言甚是,贾琮已显名将之资,却有承祖先勋位之资,只是据臣所知,他是荣国长房庶子。
嘉昭帝冷笑一声,说道:“宁荣两府,倒是只有贾琮这小子是有出息的。”
“此人是何功名,可有军资?如今是何官职?”
嘉昭帝听了陈翼的进言,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当初贾家一门双公国,是建立国铸疆大功,先帝才加特异之恩
贾琮此次虽立下奇功,却无法与宁荣祖辈相论,荣国府贾赦已袭祖宗之爵,如一门双爵,未免难掩视听。
册武勋这种事,和文官没半分关系,且他知圣上对勋位的态度,自然不会去趟这浑水。
在朕看来,贾琮有承爵之资,于创爵之功,却还需慎重。”
四王八公其他各府袭爵子弟,至少还会送到九边打磨几年,虽然不可能亲临战事,但总还会镀个金,走个形式。
陈翼和彭汝南,都听出嘉昭帝那句没说出口的话,自然是贾家除了贾琮,其余都是饭桶之辈。
不过既然他把话说出口了,总还是要接上几句,不然未免太着痕迹了。
陈翼一听这话,便愣了一下,如今是太平盛世,贾琮能立下如此战功,也是极其难得。
郭霖连忙回道:“启禀圣上,如今荣国府承爵世子是贾赦嫡长子贾琏。”
……
如何还能立下,像宁荣先祖那样安邦定国殊异之功,按皇帝的说法,册勋只怕是不可能了。
嘉昭帝自然是知道贾琮是庶子,却对荣国那个是承爵世子并无印象。
堂堂承爵之人,不仅无力进学,连当官都要靠买的。
彭汝南听到齐国公陈翼突然提出册勋之事,立刻眼观鼻,鼻观心。
这就叫从军之资,让承袭父爵也能顺理成章一些。
宁荣贾家当年身为八公之首,是何等显赫之家,如今却颓废至此,连这些表面功夫都省了。
陈翼却是老奸巨猾,听出了嘉昭帝话语中的不满。
说道:“当年先荣国公贾代善,因深知儿子生性,临终遗奏,恳请长子袭爵,次子袭府。
当年理国公府因嫡长子病弱,难承家业,便是奏请次子柳彪承袭爵位,因此世家承爵多半也有别情之举。”
嘉昭帝微微一笑,说道:“齐国公言之有理,不过当年虽然贾赦不肖,但代善还是让长子袭爵。
归根到底,还是不越藩篱,而且凡有袭爵别情之举,除非世子犯有重罪,于国法不容。
其余都是本家自行上书奏请,宫中酌情御批,如荣国府愿上书自请更替袭爵世子,朕玉成此事,又有何妨。”
……
齐国公陈翼一听这话便傻眼了,原来圣上只想置身事外,坐着等看戏,让荣国府先自己来一出世子之争。
自来勋贵圈中都没什么秘密可言,陈翼可是知道,贾琮在荣国府极不得太夫人喜爱,自小便在府上艰难长大。
而贾琏是荣国长房嫡长子,据说颇得贾太夫人欢心,所以贾家自行上书奏请跟换世子,根本就不可能。
难道还要自己腆着老脸去上门劝说,不说自己没到这个份上,要是真上门了,还不得让老太太啐一脸赶出去。
陈翼此刻有些后悔,自己干嘛提贾琮册爵之事,被圣上这一番话挤兑得哑口无言。
嘉昭帝悠悠说道:“此事朕是不便出言的,以免让人说圣意过重,有挟制世家贵勋之嫌。
不过齐国公之想,为未尝没有道理,朕也不好置若罔闻……。”
齐国公陈翼刚跌落谷底的心情,又缓缓升起,心中有些诧异:圣上这是又回心转意了?
“郭霖,你去知会一下九皇弟,让他派宗人府属官至贾家磋商此意,记住,此乃鸦符关大捷,朝臣论功廷议之想。
并非朕之圣意,一切由其本家自处,不可勉强,你传话之时,不可扭曲圣意,不然朕可不饶你!”
郭霖听了打一个寒颤,连忙说道:“奴才万死不敢,必定将原话传到。”
下首彭汝南听了这一番话,差点笑出声来,只是强自忍住。
一旁的陈翼却脸色满是尴尬,心中如何还不清楚,自己被嘉昭帝当枪使了。
嘉昭帝说的九皇弟,就是宗人府大宗正忠顺王爷。
宗人府去贾府传信磋商,不管贾府同不同意更换世子人选,对嘉昭帝来说,都无伤大雅。
贾府不同意更换世子,大不了维持原状。
如果同意更换世子,那贾琮就得了意外之恩,自然要对皇帝感恩戴德,和他陈翼没什么关系。
这也是嘉昭帝特意交代,不可勉强贾府的原因,只要有半分勉强,沾惹上因果,于皇帝脸上就不好看了。
而这些事的出发点,便是那一句:朝臣论功廷议之想。
皇帝自己不担半点关系。
活脱脱一副姜大公钓鱼,愿者上钩。
怪不得这些年,那些老家伙在五军都督府,被圣上当猴儿一样养着。
要论心眼子,他们这些老家伙加起来,都没圣上的多。
……
居德坊,荣国府,梦坡斋书屋。
贾政正和几个清客,正对着一副装帧精美的书法,指点品鉴,众人正谈得火热。
贾琮北上之前,贾政曾在探春房里,看到贾琮写的那幅西洲词,曾大为赞叹。
于是,贾琮将那首临江仙写了一副,自己亲手装帧过,送给贾政斧正,贾政自然老怀大慰。
将贾琮这幅书法视同珍宝,据他所知,贾琮这首临江仙作于金陵濯江楼,当时传出好大一桩佳话。
如此这首词早已轰传天下,称为大周文坛临江仙一阙难于逾越之作。
据说这首词贾琮手书,普天之下只有宁王和自己手中各有一幅,也算难得了。
这些清客自然都清楚,如今贾政心中最得意的子弟便是贾琮,最失意的子弟,自然是他的亲子……宝玉。
如今见了贾琮这幅书法,哪里有不奉承的,再说贾琮的书法已成宗匠之气,外头如今都以玉章体冠名。
这些人当中嵇好古对书法颇有鉴赏,正摇头晃脑说道:“世翁请看,琮世兄这幅字清俊秀逸,古拙圆融。
比之前几年所见,愈发已入炉火纯青之境,实在让人惊叹,依在下之见,当世书家之中,只怕也难寻其二。”
贾政满脸红光的笑道:“虽我也极喜爱琮儿的字,但是诸位还是不可太过誉。
琮儿还未过舞象之年,要走的路还长,誉多而志怠,可不是好事,免得酿坏了他。”
一旁的单聘仁见嵇好古将贾琮的书法夸出花来,也不甘示弱。
说道:“世翁,以琮世兄的天纵之资,实在没必要去九边跋涉。
只要在家中安心书道与诗词,名垂千古皆不在话下,荣国贾家家风文华,必为世人倾慕敬仰。”
贾政抚须笑道:“单兄过于放旷啦,家国之思还是要有的,以我之意倒是想荣养贾门文华种子。
只是琮儿这孩子,能为过于丰厚了些,哪里是在家里闲得住的,我也不愿意拘着他,他能承袭祖风,也是好的。”
众人正说的火热,就见贾政的随身小厮,气喘吁吁跑进书屋。
贾政一见便皱起眉头,喝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小厮也顾不得贾政生气,满脸喜气说道:“老爷,喜事来了!
有宫中的内官入府,奉皇上圣旨来给琮三爷赐礼,快要到荣禧堂了,说三爷在辽东立了战功,而且是首功!
宗人府还派了属官来荣庆堂拜见老祖宗呢。”
贾政一听大喜,琮哥儿也是了得,去了九边不过数月时间,居然就立下战功。
一众清客纷纷上前道贺,阿谀赞美之词,滔滔不绝。
贾政满脸红光,精神振奋,在单聘仁等人众星捧月之下,快步往荣禧堂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