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一刻刚过,显德门外。
一队威武雄壮的骑队,出现在远方地平线上。
骑队阵型齐整,马上骑士都身背火枪,腰佩雁翎刀,即使在策马急奔中,丝毫不见紊乱。
带着一股凛然生威的锐气。
蹄声犹如沉闷的春雷,如同摧心的战鼓,震撼着大地。
显德门外五里处,五百名五军营礼仪精骑,早已经静静等候,迎接贾琮等辽东兵将回京。
圣驾圣旨出城五里迎侯战胜之军,其中有严慎的礼矩,出城五里便是五里,多半里都不行。
率领五百礼仪精骑的是五军营参将林振,也算是一名军中老人,不过他是从卫所选拔入五军营,并没戍边将兵经历……。
此刻见远方那支骑队整队奔驰,马速不急不缓,气度俨然,数百骑兵竟跑出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这五百名火器兵跟随贾琮转战千里,经女真之战血火磨炼,个个气息刚屹,颔首挺胸,散发着勇悍之威。
虽然已入夏,但贾琮麾下五百火器兵,依旧甲胄齐全,作为主将自然不好轻忽。
虽是沙场血战,归来依旧少年,不改轩朗从容。
他心中便立刻明白过来,这少年就是名震辽东的荣国贾家子……。
只有那把刀型流畅凝重,斜斜插在马鞍上的弯刀,才透出浓浓的英武凌戾之气。
显德门宽大的城门洞,极好的回声效果,将本就如云沉凝的马蹄声,恢弘得如同种罄轰雷一般。
……
人群之中不时发出或惊讶、或兴奋的赞叹声,毕竟神京城内,很少出现如此大规模兵马军阵。
巨大的声浪波涛般席卷而出,一下子便吸引了显德们附近熙攘的人群。
五百五军礼仪精骑,身上的凤翅鎏金盔和鱼鳞错金细甲,在朝阳下辉映出耀眼的金光,恍如天将神兵降临。
林振脸色不由一变,他在军伍多年,自然是个识货的,心中不禁赞叹,经过女真之战磨砺的强军,果然不同凡响。
但是,这些礼仪精骑再耀眼威武的光华,也无法掩盖被拱卫在队伍之前,少年一骑当先,玉立风姿无双。
祈年府的上百衙役,早被通知今日在显德门有大批骑队入城,已经事先疏导人群,给入城骑队让出通道。
蹄声嚣然,军容如山,吸引了显德门附近,早就翘首以往的人群。
待到那数百骑队奔到近前,林振见为首一名少年,骑了匹神骏异常的黑马,容颜如玉,肩削背挺,气度英武沉凝。
辰时阳光照耀下,俊美无俦如昔,辽北风霜数月,让他略有些清瘦,却没留下粗粝之气,一身清卷不改。
两军合兵足千军之数,浩浩荡荡如浪涌一般,出显德门入神京城!
换了沉重铁盔甲胄,只穿一身月白薄绵布袍,外面披挂那件青犀甲,一派清简洒脱。
只有人群中少数颇有见识的人,能揣摩出来其中奥秘,这是圣上特地引军夸功,以示本朝勇武不下前朝。
五百名礼仪精骑头前拱卫,后面跟着五百名换防的火器骑兵,最后面还跟着十多里大车,里面是伤兵和行装。
昨天到了五十里外的军驿,贾琮沐浴净发,洗去一身烟尘,连发髻还是艾丽帮着打理的。
即使在千人的骑队之中,贾琮的身影依然璀璨夺目,非常容易就被人捕捉到,有些太扎眼了。
酒楼二楼之上,一帮青山书院学子望着煌煌入城的骑队,眼中不无向往羡慕之情,不是羡慕那些大头骑兵,而是那位少年。
“哈哈,你们看中间那人就是贾玉章,他可是我丙文馆的同窗,恩科他高中解元,可惜我只能位居榜尾。”
“陈兄,你就知足吧,我还落榜了,今年还要再搏一次……。”
“谁言书生只能纸上谈兵,贾玉章与我们一样,经书义理出身,不也一样能投笔从戎,沙场搏功,我辈心向往之……。”
那些看热闹的走卒市民,却没读书人怎么多念头,只觉大军入城这等威武,算是开了大眼了,回去还能与人吹嘘一番。
人群那些胆大的女子,或布衣裙钗翘头眺望,或揭开帷帽纱帘寻觅,或透过马车隔窗凝望。
那千军之中众星捧月般的少年,原来真是传说的那样,生得如此卓绝得意……。
……
贾琮的注意力突然被左侧高楼上一阵贾公子、贾将军的娇声呼喊吸引。
虽然赶来看他稀罕的女子不少,但一般不会怎么大胆,也只有妓馆里的魁娘,才会如此泼辣大胆。
当贾琮看到那临街华丽绚烂的二楼上,五六个宫装艳丽的女子,挥舞五彩缤纷丝帕向他呐喊,脸上也有些尴尬。
“哼,我说你不许乱看,我娘说这些女子不正经!”
骑马伴在贾琮身边的艾丽,神情颇有些不满的说道。
“只是看看又不打紧。”
“那也不行,这些女子有我好看吗!”
艾丽说着还赌气一眼掀开了帷帽纱帘,一双明眸中颇有询问之色。
在辽东边镇,异族之民来往频繁,并不觉得什么。
但自从离开辽东,越是往南走,艾丽发现自己与中原女子颇有不同,不知从那里找了顶帷帽戴上,贾琮劝了几次她也不摘下。
这几日艾丽的心情都有些不好,贾琮见她刚才说得有些古怪,也不好打趣,忍住笑说道:“我不看就是,以后就看伱。”
整队人马路过春和街时,刘平早就等候在那里,贾琮一月前就来信,让刘平提前安排好艾丽母亲落脚的院子。
贾琮和艾丽交代了几句,约好见面时间,也不好多说,就让刘平接了艾丽母女去安置
……
走过北校场,早有宫中内侍在此等候,引领他们入宫面圣,大胜之役,君王面见军功之臣,也是惯例礼仪。
而那五百名礼仪精骑和五百名换防火器兵,自由参将林振带回五军大营。
走在宽阔宏伟的宫城之中,贾琮早就已轻车熟路。
刘永正和邓辉虽是边关悍将,刀光血海都是寻常,却是第一次身入宫禁,不免有些战栗紧张。
……
乾阳宫。
贾琮再一次见到嘉昭帝,发现他两鬓似乎多了一些斑白。
对于贾琮这几位辽东女真之战的有功将领,嘉昭帝还是示以充分的嘉许和赞誉。
让从未得窥天颜的刘永正和邓辉有些感激涕零。
到了最后,嘉昭帝又说道:“诸位爱卿忠勇为国,扫平女真,立下功勋,待献俘之礼后,朕各有封赏!”
等到内侍带着刘永正和邓辉退下,贾琮却被独自留在了乾阳宫。
刘永正和邓辉走时,望向贾琮的目光颇有些艳羡,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圣上独独就留下了贾琮。
不过想想也正常,贾琮出身荣国贾家,这出身不知比他们高了多少,而且时人都知圣上对贾琮一贯器重优容。
此一役后,这少年必然越发炙手可热,自己等人能和他同役立功也算缘发,更不用说两人都受了贾琮的恩惠。
……
嘉昭帝望了贾琮一眼,见他去了半年辽东,脸上颇有风霜之气,人也黑瘦了不少,目光也多了一丝温和。
“朕没想到你文采出众,于兵事上也有这等天赋,也怪不得被人青睐……。”
嘉昭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似乎没想好怎么说下去,让贾琮心中微微奇怪。
“朕说过,贵勋之子,不堕勇武之气,你真做到了,还在辽东立下大功,朕没看错人!”
贾琮连忙回道:“臣只是借助了火器之威,再加上有一些运气罢了,不敢当圣上过誉。”
“朕仔细看过战报,你也不用过谦,如果你没有缜密之思,没有决断之勇,仅靠运气,绝不能有此大胜!
当初你在鸦符关一战,立下首功,朝中旧勋曾提你有册勋之荣。
但朕却觉得鸦符关一战,并未鼎定,不宜过封,不然以你初战之将,骤然授予贵勋,辽东旧人只怕会心有不平,难成众志。
朝中有人觉得朕过于惜爵寡恩……。”
嘉昭帝说道最后,话语中透着一股冷意,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寂寥。
“你以为如何?”
贾琮听到嘉昭帝突然由此一问,心中微微一跳,略微思索,便说道:
“圣上乃天下之主,思虑之事,决断之机,不在一人一事,而在于全局大势。
在天下煌煌大势之前,个人胜败荣辱不值一提。
臣虽年未舞象,也不敢妄念个人私欲小恩,而扰圣上筹谋万里之圣明。”
嘉昭帝听了贾琮一番话,眼中一亮,虽然贾琮没说他惜爵是否寡恩,但却已将心意说的十分明了。
“天下煌煌大势之前,个人胜败荣辱不值一提,说得好!你有这等思虑很是难得。”
嘉昭帝目光复杂的望着贾琮,说道:“朕有时候都觉得奇怪,你如此年纪,本不该有怎么多奇异明澈之举,宽宏通晓之思。
可你偏偏就有,也不知是柳静庵教授弟子太过厉害,还是你真的生有宿智!”
皇帝这话贾琮就不敢接了,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沉默。
嘉昭帝又说道:“此次你千里追敌,清元集尽诛女真首脑血勇,辽东诸将钦服,朝廷内外赞誉,再无不足之虑。
你既立惊世之功,朕必不吝封赏,只是昨日宗人府传信,荣国府已上书牒于宗人府,要将你过继承嗣宁国一脉……。”
贾琮一听这话就懵了,紧接着背上寒毛竖起。
他对这事还真是一无所知,他刚返回神京,就入宫面圣,根本还没来得及回府。
心中不禁一阵无语,贾家那些猪队友,真是把天下事都想得太儿戏了,怪不得败落成如今样子。
当初宁国除爵的圣旨上,说什么封爵三年,宁国子弟三年内立下军功,就可复爵。
那不过是皇帝放得烟雾弹,难道他会不知宁国子弟都是些纨绔,根本上不得战场,立不得军功?
这个时候让自己承嗣宁国府,真把天下人都当傻子了,他们就不明白皇帝是何等眼里不揉沙子。
他费劲心机,削弱太上皇时积蓄的旧勋势力,四王八公刚刚被削去一爵,难道他还会让旧势重生,那皇帝不是白忙活了。
害的自己大功之身入宫面圣,却被皇帝问这种要命的抢答题。
于是不假思索回道:“圣上,臣认为此事不妥!”
“圣上曾下旨,勋爵贵重,取之必由军功,宁国封爵三年,宁国子弟立下军功,才能复爵位。
若臣未去辽东之前,承嗣宁国,还算情有可原。
如今臣在辽东立下微功,才承嗣宁国一脉,致使宁国有巧取勋位之嫌,臣有蒙蔽圣驾之罪,臣实不敢为之!”
上首凝视贾琮表情的嘉昭帝,听了贾琮此言,脸上神情微微一凝,然后便缓和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