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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夜航拥情殇

    夜色浓重,空中无月,只有漫天星光明灭不定。

    客船经过镇江,夜幕已低沉,江面波涛暗涌,轻轻拍打船身。

    单调细碎的江涛水声,此起彼伏,仿佛汹涌纠结的心潮,永远不会止息。

    江流带着两个护卫,都退到后舱休息,前舱单独留给贾琮和邹敏儿安睡。

    前舱只有一张小案几,两把凳子,一张两人宽的睡榻,就再也摆不下其他东西。

    后舱虽然大些,加上船家和江流的等三人,却已挤进去六人,连脚都插不下。

    江流知道贾琮自到金陵,便与这位周娘子过从甚密,自然不会让贾琮和自己去挤后舱。

    邹敏儿一言不发,神情有些不自在,贾琮也意识到问题,狭窄的舱房里流动尴尬的气息。

    他和芷芍从扬州到姑苏时,虽也是同住一舱,甚至同寝一榻,两人名份已定,只是还未圆房,所以都算寻常。

    但邹敏儿对贾琮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甚至对他来说,因往日仇隙,彼此之间存在隐藏不定的防范和危险。

    贾琮在府上过惯了日子,让他和六个男人挤在一起,他宁可去船头吹风到天亮。

    他见邹敏儿虽脸色不愉,但却一言不发,并没有赶他出船舱,他也就故作不知,靠着在案几上闭目打盹。

    让他去和邹敏儿睡一张卧榻,他却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和魄力。

    邹敏儿斜靠在卧榻上,不敢转动身子。

    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而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和这个人还密不可分。

    一时心潮翻腾,根本无法入睡。

    迷迷糊糊之间,脑海中老是出现混乱的景象。

    宽敞富丽的内宅中,她高居绣楼,锦衣玉食,父母宠爱,连睡梦都充满甜馨美好。

    一夜之间,这一切被绞成粉碎,父亲罪愆自尽,母亲忧死狱中,自己被贬为教坊司贱籍,被押上北上的马车。

    她用身上惟一根镶金发簪,和同车女囚换了根坚硬的铜发簪。

    她偷偷将铜簪磨得锋利,到它可以轻松结果自己的性命。

    这支铜簪成为她仅有的倚仗,让她具备对自己悲惨命运说不的微弱权利,陪着她战战兢兢度过噩耗般的日子。

    她被贬到神京教坊司贱籍,因知书识字,并没有被发送到十六楼接客,而是安排到教坊司乐部。

    但这并不是什么幸运的开始,被贬入教坊司的犯官女眷,家破人亡,毫无依靠,她们是世上最下等之人。

    不管分派到哪里,都逃脱不了任人蹂躏的命运,或许这就是皇权对犯官的羞辱和惩戒。

    她的青春美貌,很快被出入教坊司的贵人觊觎,开始有教坊吏目对她言语诱惑威吓,但却没有因此得逞。

    她天真的以为,教坊司由礼部管辖,这里不是妓院花楼,吏目虽然言语威胁,但总不敢用强。

    可当贵人的欲望燃烧到极致,吏目收到的好处足够多,她一时的侥幸变得不堪一击。

    终于有一天,她被两个强壮的汉子,强迫抬到司坊中一个陌生的房间。

    那个身份尊贵的人物,他脸上恶心的笑容,让她浑身抽搐作呕。

    那一幕本来会让她终生难忘,但非常奇怪的是,她至今都无法记住那个男人的容貌,或许是她根本不敢去记住。

    就在她要用发髻上的铜簪结果自己时,千钧一发之际,杜清娘的突然的出现,救下了她。

    杜清娘还收她为入门弟子,让她在教坊司有了自保的护身符。

    诸般混乱的景象在邹敏儿脑海中闪现,让她的意识有些混乱,处在似睡非睡的迷离状态。

    恍惚中她想到,为什么那天杜清娘会出现的如此及时,哪怕她再迟上一刻,那支锋利的铜簪已经刺穿了她的喉咙。

    她又突然想到,这样的巧合让她似曾相识,当初贾琮好像也是巧合之下,在紫云阁遇到了自己?

    她心中感到一阵明悟的刺痛。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贾琮,她至今还留着那根虎纹玉版革带……。

    突然,在迷糊之中,她感到有一个人靠近,无形的阴影似乎压得她喘不过气,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

    她一下子想起,那日她被两个强壮的汉子,抬到一个陌生的房间的情景。

    她猛然惊醒过来,飞快拔下发髻上锋利的铜簪,高举玉臂,用尽力气向那人咽喉扎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有力温热的手掌握住。

    强劲的手力勃发,让邹敏儿细嫩的手腕一阵疼痛,紧握发簪的手掌被迫松开。

    那支锋利的铜簪没被人夺走……

    ……

    到了后半夜,江面的的气温明显下降,贾琮从小就跟着曲泓秀行气练刀,血气健旺,自然不会有问题。

    他注意到睡榻上的邹敏儿,刚开始只是假寐,这也不算奇怪,这种情形,一个女子心有顾忌,也算正常。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江涛摇晃,邹敏儿渐渐沉睡过去。

    没过一会儿,他见邹敏儿双颊娇红,秀眉微蹙,连额头都冒出细汗,像是陷入迷梦,孤立无助,让人平生怜惜。

    他发现船舱的窗未关严实,江风不停往船舱里灌去,将邹敏儿鬓角秀发吹动。

    贾琮起身将木窗关严,望了几眼睡榻上的邹敏儿,脱下外袍准备盖在她身上。

    却没想到邹敏儿一下子惊醒,拔下头上的发簪对他行凶……。

    ……

    邹敏儿握着疼痛的手腕,看清刚才靠近他的正是贾琮。

    见他右手握着自己的铜簪,手掌边缘已被铜簪划破,正在滴着鲜血,自己身上还盖着他的袍子。

    她突然明白过来,心中忍不住一软,想说一句歉意的话,又突然想起刚才的梦境。

    心中微微一沉,说出来的话却成了:“你刚才做什么!”

    贾琮冷着脸说道:“江风太大,怕你得了风寒,我们到姑苏是办正事的,你要是病了,会耽误我的事情。

    还有,我贾琮不是没见过女人,你想多了!”

    邹敏儿:“……。”

    贾琮走到舱房中存放清水的地方,清洗手掌边缘的创口。

    邹敏儿想了想,从身上拿出一条干净的丝帕,走上前去帮他包扎在手上。

    幽幽说道:“当初我被贬到神京教坊司,活得很不容易,总有些人权势熏天,满腹淫邪。

    我已经养成习惯,只要男人靠近我,我就给他一发簪,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贾琮听她说的凶狠,大概也能想象得出,一个样貌出众的官宦千金,一朝被贬入教坊司,可以任人鱼肉。

    到底会激起多少荒淫权势的觊觎,想来她能活到今天,应该也很不容易……。

    算起来如果不是自己查出邹怀义的罪愆,或许她落不得这个地步。

    但这世上有因果,才会有对错,自己和她,似乎都没有错。

    贾琮看邹敏儿很细心用丝帕给自己包扎,这个原本令人心悸冷艳的女子,似乎难得流露出一丝温存。

    他心中也松了口气,半开玩笑的说道:“女儿家这么凶悍,将来可不好找婆家。”

    邹敏儿一听这话,俏脸一红,双眸红润,浮出一层怒色,一把推开他的手。

    怒道:“我不再是官家千金,我是个教坊司的贱籍乐娘,我这样的人也配说这样的话!”

    贾琮见她喜怒无常,一下子有些无措。

    不过也明白,自己无意一句话,触痛了人家,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邹敏儿气呼呼的走回睡榻,抓起贾琮的袍子就想扔在地上,终究还是没有扔掉。

    她将袍子半盖在身上,背对着侧身躺下闭目假寐,不再理会贾琮。

    ……

    金陵,祥和坊。

    一座小院的门口,来了三个男人。

    为首那人衣服料子精致,仪表端正,神情举止镇定,透着一股精明干练。

    另外一人身穿澜裳,头戴方巾,手持折扇,是个有功名的秀才,只是胸襟挂着块西洋怀表,时常拿出看一下时间,形状有些古怪。

    第三人却是一身粗布衣裳,背着一个木箱,双手粗糙,还有不少伤疤,看起来像是个手艺人。

    为首那人敲响了门环,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不过开门的人却不是普通的周人,而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西夷人。

    为首之人以及那位书生,并没有觉得惊讶。

    只是那个手艺人,被这西蛮人的样貌吓了一跳,生出满肚子疑惑。

    那个带着西洋怀表的书生,竟是个精通番语的通译,对着那西夷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那人就把三人请到院子里。

    三人进了院子坐下,在为首之人示意之下,那手艺人将携带的木箱,放在那西夷人面前,然后对着他打开箱盖。

    那箱子里闪动一片银灿灿的光芒,那个西夷人眼睛里都是惊讶诧异的神情……。

    大概过去了半顿饭的功夫,三人才离开西蛮人的院子,其中那个手艺人还神情不屑的直摇头。

    为首那人先和那位秀才通译道别分手,然后和那位手艺人上了一辆马车。

    ……

    马车跑了一盏茶的功夫,在金陵城东的一所院落前停下,马车上的两人下车进了院子。

    院子正堂中,一个年轻人早等在这里,十六七岁年纪,穿单色青衫,衣带轻缓,清朴无华。

    五官精致,俊美清雅,风姿玫然,相貌极好,只是举手投足有几分阴柔之气。

    两人进入大堂,那年轻人问道:“显叔,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个举止精明干练的中年人,正是甄家二房的管家刘显,是甄三姑娘的父亲甄应泉生前的得力助手。

    刘显说道:“少爷,那人被三爷安排在祥和坊的一处宅子,并不算难找,刚才我已带陈师傅过去看过,他说这人不是一个银匠。”

    那年轻人看到那位被称作陈师傅的手艺人,目光中有征询之意。

    刘显说道:“陈师傅,你是金陵城中最有名的银匠,你说这人不是个银匠,把理由说给我家少爷听一听,酬劳少不了你的。”

    那位陈师傅脸上浮出喜色,说道:“甄少爷,我老刘干了一辈子银匠行当,金陵城里不知教了多少徒子徒孙。

    要说一个人有没有银匠手艺,不用他动手,我只要和他说上几句话,再看一看他那一双手,他就绝对瞒不过我的眼睛。

    小人这次过去,特意带了一箱子银器,显爷和那番人说,听闻他是外海有名的银匠,特来上门拜访。

    还说我们银店缺少有手艺的大匠,想请他到店里落脚,银薪可以让他自己提,可那番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小人在一旁看得清楚,他的表情极不自在,小人又拿出那箱银器请他掌眼,还请他指点一下,那几件做得最好。

    结果那番人相中的几件,都不是上乘的,甚至有几件是我两个一年学徒,做的一些样子货。

    小人又和他聊了一些银器的事情,这番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顿,那秀才通译说给我听,我才知这番鬼根本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甄少爷,凭小人做了一辈子银匠的眼光,我敢保票他根本不可能是个银匠,而且那双手也有些古怪。”

    甄三姑娘问道:“他的手有什么古怪?”

    那陈师傅说道:“他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上都有黑色焦痕,那是沁到皮肉里的,洗不干净的。

    小人作银匠每日经细活,练就一双好眼睛,看得再清楚不过,银匠作手艺活,绝不会在手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小人的妹夫是个铁匠,常年在火炉旁边打铁,他的手指便有这样的焦痕,所以小人觉得他可能是个铁匠。”

    陈师傅对自己的见多识广,颇有些沾沾自喜,但是眼前这位娇滴滴的甄少爷,对铁匠的说法,似乎不太感兴趣。

    只是对刘显说道:“显叔,你送陈师傅出去吧。”

    刘显拿出两张百两银票递给陈师傅,说道:“陈师傅,我找你帮忙的事,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出去了谁也不能说。”

    那陈师傅满脸笑容收了银票,又赌咒发誓一定保守秘密。

    甄三姑娘在正堂中,习惯性的来回走动,这是她想不通事情的时候,才会有的举动。

    刘显送走陈师傅回来,甄三姑娘说道:“显叔,你相信那个英吉利人是个铁匠吗,三哥大老远从英吉利请个铁匠过来,这不合常理。

    这件事太奇怪了,显叔,你安排人盯着这个英吉利人,看他到底是什么来路,我担心大房的三哥又会惹出什么事来。”(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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