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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拨云现深危

    神京北城,裕隆街,赵王府。

    赵王李重瑁听说乾阳宫来人拜祭,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自从张康年在金陵失败伏法,父皇对他的和睦和信重,一下变得急转直下。

    他虽想过许多办法补救,但却举步维艰,似乎难以挽回什么。

    此时王妃过世,乾阳宫突然来人到府祭奠。

    宁王等人能想到,赵王自然也能笃定,来人必定是得了父皇授意。

    这让赵王心中生出惊喜,难道因王妃过世,终于让父皇心生怜悯,就此回心转意……

    但是赵王知道自己这位父皇,一向谋略深重,心思阴沉难测,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揣测。

    不仅是他满腔忐忑迷惑,即便是跟在赵王身后宁王、贾琮等人,也是心中好奇,不过毕竟事不关己,他们跟着不过是应个礼数。

    等到一行人到了王府门口,看到门口正停了两辆马车,上面有宫中司礼监的徽号。

    头前那辆马车下来一个年近四十的太监,正是宫中内侍副总管郭霖。

    后来那里马车下来几个小黄门,鉴赏还挑着两担上等的香烛、冥币、草人等祭奠之物。

    如今宫中内侍总管虽是欧阳彬,但是太上皇退居深宫之后,欧阳彬也跟随太上皇归隐,宫中内侍大权尽交付给郭霖。

    所以,郭霖虽是内侍副总管,却是大周宫庭名副其实内侍第一人,并且是当今圣上最信重的亲信,日常随侍皇帝左右,寸步不离。

    赵王见到父皇派来祭奠王妃之人,竟然是副总管郭霖,可见他对此事何等郑重其事,心中思绪翻涌,不由得一阵激动。

    因为在赵王看来,父皇既会派他最亲信的内侍,来拜祭王妃,便是给予王妃最大的哀荣,也是对自己丧妻的安慰,和以往嫌隙的谅解。

    这不就是自己亟待得到的吗?赵王想通了这一节,心中不由涌出一阵狂喜。

    ……

    即便眼下正面临丧妻之痛,但赵王看到郭霖出面,脸色还是露出笑容,说道:“原来是郭总管莅临,小王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郭霖有些皮笑肉不笑,说道:“王爷客气了,圣上听闻赵王妃过世,称王妃贤德持重,诸子正妃中堪称楷模,淑仪可盖同伦。

    如今年不过双十,因小疾微恙,终至沉疴,天不暇年,圣上心中甚是惋惜。

    往日王妃进宫朝拜皇后和皇太后,咱家和赵王妃有数面之缘,王妃待人和善重礼,令人钦佩。

    今闻王妃薨逝,圣上特准老奴告假,至王府向赵王妃致悼。”

    一旁宁王感叹:“小王也闻听大王妃很受父皇母后器重,果然是没错的,只是淑年早逝,当真是令人惋惜。”

    赵王李重瑁听了郭霖一番话,口中虽然称谢,心中却极不是滋味。

    往日节庆之日,他带王妃入宫朝拜,父皇并没对王妃并无过多赞誉,却没想到心中对她如此看重。

    父皇还称她为正妃中楷模,淑仪可盖同伦,这已是极高的赞誉,甚至有未来母仪天下之态。

    赵王身为皇长子,深知皇家权谋伎俩,历来九五之尊,一语千金,言出法随,帝王之话皆深思熟虑,绝不会信口而言。

    自己父皇谋算深沉,言语之间更不会无的放矢。

    郭霖是父皇贴身心腹,更是十分老辣的人物,他说的这些话,也绝不会随口胡诌,而是含有深意。

    赵王原本以为王妃过世,自己和江陵张家的亲缘联系淡化,父皇心中因张康年而产生猜忌疑虑,会因此逐渐淡化,对自己却是好事。

    如今听郭霖所言,自己似乎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

    郭霖继续说道:“圣上还说当年尚在潜邸之时,便与江陵张氏家主启廉先生有旧,虽只是君子之交,也算往年故人。

    启廉先生晚年痛失嫡长孙女,必定心中悲痛,王爷该去信执礼,以为抚慰,代王妃以全孝礼。

    圣上还闻张家子孙张康文、张康永二人,皆为王妃同脉兄弟。

    二人曾在工部和鸿胪寺为官,虽无卓绝之效,但都还算兢兢业业,如今被调往偏州为官。

    圣上念及赵王妃淑德之姿,江陵张家乃贤善之家,应予以推恩,已谕令吏部,量才而用,将他们调任京都官衙为官,以慰王妃之灵。”

    在场的北静王水溶、一等伯牛继宗、一等子柳芳等人闻听此言,都随声附和,大王妃虽故去,但得到圣上慈悯推恩,也当瞑目无憾。

    一旁宁王看向赵王的眼光,甚至有无意隐藏的羡慕……

    其实想想也在常理,人虽然没了,亲族阖家依旧圣眷不衰,在旁人看来,这是皇帝给了赵王和王妃极大的体面。

    赵王连忙向南拱手,说了不少皇恩隆重的话,原本就有些哀伤的脸色,似乎更变得更苍白几分,旁人看不出来罢了。

    此刻他心中有些茫然,在旁人看来是何等的皇恩慈和,可在他内心深处,却激起巨大的错落和忧惧。

    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背离了他心中的设想。

    他将张家子弟迁出神京,他的正妃又轰然而薨,正将张康年带来的颓势,消解殆尽。

    宫中却偏赐下推恩,毫不费力将事情推回原有轨迹上,让人半点都无法挣扎,或者任其坠入深渊。

    他仿佛能看到父皇冰冷幽沉的目光,有些不屑的审视着他,似乎早已将他看穿……

    等到赵王将郭霖让入府内,引入赵王妃摆放棺椁的灵堂。

    嘉昭帝派郭霖拜祭赵王妃,并给于江陵张家以推恩等消息,很快在到府拜祭的宾客官员中传开。

    王府灵堂内外,都传出许多人嗡嗡窃窃私语,言辞中都是都言皇帝慈恩仁厚,赵王妃虽死荣宠不衰……

    ……

    贾琮虽也跟着众人,陪着赵王到王府门口迎候郭霖,并看到了事情整个经过。

    但是他并没有像水溶、李重瑞那样,对嘉昭帝为王妃推恩,发一通赞许感慨,只是在一边静静看着,并不露头出声。

    他从金陵返回神京之后,便听说嘉昭帝因张康年的缘故,对一向信重的皇长子李重瑁,心生嫌隙疑虑。

    自从去岁十一月起始,锦衣卫和推事院活动频繁,赵王李重瑁门下官吏人脉,军中部署将领,都遭到一轮清洗。

    这是皇帝因张康年之事,将赵王暗中积蓄做大视为隐患,并予以压制削弱。

    当今圣上正当盛年,通常情况之下,他的帝王之路还很漫长,他的雄心壮志,还有许多时间可以践行。

    坐拥天下,威服四海,帝王皆视同拱璧,未到生死关口,不容他人染指,即便是自己的子嗣。

    自然不希望皇子之中,有人企图做大,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经过金陵卫军大案的冲击,赵王李重瑁露出水平。

    经过嘉昭帝一番打压,在朝野之中文武威名荣盛,甚至被传扬为继统之人的赵王李重瑁,声势已大不如前。

    这或许就是嘉昭帝想要的效果……

    贾琮前世今生听过太多这样的事迹,这种涉及皇室内部纠葛暗斗,历来便是世上最龌龊凶险之事。

    一旦被裹挟牵扯其中,便入万劫不复之境,因此遇上眼前这种情形,他自然能隔多远隔多远,连一句废话都懒得多说。

    ……

    今日所见场景,嘉昭帝在赵王妃新丧之期,不仅派心腹内侍郭霖到府祭,以示慈心仁厚。

    还将已被迁出神京的张氏子弟,重新迁回神京为官,如此优厚推恩于赵王妃,怎么看都颇不寻常。

    而且,皇帝会将迁出神京的张氏子弟,重新迁回神京为官,说明这些赵王妃亲眷,并不是皇帝打压的目标。

    那当初又是何人将他们迁出神京,这个问题贾琮只要稍微思索,答案就是不言而喻。必定是赵王因受到张康年的牵连,在皇帝面前失去了信重,所以才将在京张氏子弟,施展手段全部逼出神京,以为撇清……

    这些年贾琮和嘉昭帝接触频繁,他深知这位谋深疑重的君王,最忌讳的就是被臣下蒙蔽。

    以皇帝一贯的精明锐利,赵王这些把戏,如何能逃脱他的眼睛,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皇帝如此大张旗鼓,对已故王妃大肆推恩,便是彰显对赵王所为的不满。

    赵王也算费尽心思,但是所行并没有化解父子嫌隙,反而让父子的关系更加僵硬疏远。

    而且,贾琮暗自揣摩深思,整件事可能还不限于此。

    他想起今日出门之前,五儿曾和他提过外面的传,说赵王妃之所以早逝,是因兄长张康年之死,悲痛过度而亡。

    当时贾琮就觉得此事有些蹊跷,父母手足亡故,的确是人生大痛,但因此悲恸而亡,还是十分罕见之事。

    更何况赵王妃和张康年只是堂兄妹,并不是同胞或同父手足,因之悲恸而亡,多少有些不合世俗人情常理。

    所以,赵王妃之死,很可能不是因堂兄张康年之死,才导致悲恸而亡……

    再联想到被赵王急迁出神京的张氏子弟,嘉昭帝对江陵张氏的刻意优厚,以及赵王脸上貌似感恩,却难免压抑掩饰的失落。

    贾琮似乎有些明悟过来,再看向身边这位皇长子,心中已生出不寒而栗的凝重……

    贾琮想起当初新型红衣大炮的演练现场,那次他初见赵王李重瑁,气度风仪如此不俗。

    而且言行举止,热忱明挚,礼贤于人,甚至还将剿灭残蒙察罕部,缴获的峪王随身宝刀,作为见面之礼相赠。

    可以说贾琮对这位皇长子,一向都有不错的印象,却没想到他是个心机如此深沉阴刻之人,难道他真的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事?

    ……

    贾琮冷眼旁观,看着郭霖在赵王妃的灵前凭吊致礼,又看着赵王一脸温厚,将郭霖恭送出王府。

    他突然觉得这座恢弘的亲王府邸,俊朗英武的赵王,老练精干的郭霖,这一切都充斥着一股难言的阴森。

    他跟着其他人,在王妃灵前行过吊唁之礼,谢绝了赵王留宴的客套,便匆匆告辞离开。

    ……

    等到他刚走出王府角门,便听到后面也有人叫他,回头看是北静王水溶,心中微微一顿。

    水溶笑道:“本王最近听说玉章一直闭门苦读,多少赴京赶考的才俊,慕名到伯爵府拜谒求见,都无缘得见。

    玉章这等发奋苦读,莫非决意在春闱再行折桂之荣。”

    贾琮微笑说道:“王爷实在过誉了,琮在雍州之地,还有几分侥幸。

    春闱可是天下才俊汇聚,武无第二,文无第一,琮就算再狂妄,也不敢在春闱之试,妄言折桂夺魁之言,没得沦为笑柄。”

    水溶笑道:“玉章太过谦了,这些时日我府上常有才俊来往,皆是各地举子翘楚,奉茶听音,谈诗论文,颇得意趣。”

    贾琮奇道:“琮最近听说世面上出现一本册子,专录本次春闱待选考官和属官,使得各地举子依册所录,纷纭拜谒,沸沸扬扬。

    只是琮最近闭门读书,并未得见那古怪册子,王爷上也有翘楚举子拜谒,莫非王爷的名字也在那册子之上?”

    水溶一听此言,微微一愣,笑道:“玉章真是取笑了,那蓝皮册子上所录,都是朝堂的大儒名流、科场骄子。

    小王这等根底,哪里有这等荣幸,能录名其上,不过是小王日常喜好交往游宴,多少传出些名头,才会有人上门走动罢了。

    只是小王府上虽有举子翘楚云集,为了缺了你这位雍州解元,未免美中不足。

    玉章如能拨冗莅临,众人共论诗文,当必成佳话,小王府上更添蓬荜之辉……”

    贾琮从水溶的话语之中,听到了关键的字眼,蓝皮册子,其上所录都是朝堂大儒名流、科场骄子。

    他已经可以断定,水溶也看过这本古怪册子,不然如何知道它是蓝皮,又对所录名字特征如此确定……

    贾琮笑道:“前段时间,朝廷上关于春闱主考官遴选,颇有些风波。

    柳师嘱咐,春闱之前,让琮闭门读书,专心举业,不得怠慢,走动招惹,琮也是师命难违。

    今番如果不是赵王妃亡故,世家礼数不得轻慢,琮只怕连这趟出门都省下了,只能辜负王爷好意了。”

    水溶听了虽有些失望,但也不觉太过意外,他吃过贾琮的闭门羹也不少了,但每次贾琮礼数周密,让人挑不出半点责怪的理由。

    历来学子读书举业,授业恩师备受尊崇,贾琮一句师命难违,已让人难以反驳。

    且贾琮的恩师柳静庵,乃是当代文宗,文事上一言九鼎,北静王即便有王爵之尊,也要执礼退避三舍。

    ……

    神京,城西鸿翔客栈。

    客栈南侧的独立小院,吴梁和郭严谈笑风声的进入院中,见到西厢房的门敞开着,林兆和正在哪里整理行李。

    吴梁好奇问道:“宜淳兄,这当口你整理行李作甚?”

    林兆和笑道:“前几日你们出门拜谒,我家中一门堂亲找到客栈,他在神京已落居数年,只是我一向在书院读书,双方失了联系。

    他也是听京中同年,偶尔说道我的消息,这才找到我的住处,力邀我到他的别苑居住,说那地方清静,正好便于春闱前读书。

    也是一番殷殷之情,又是从小的堂亲之谊,我实在不推却,今日就要搬过去。

    我正等着你们两个回来,彼此道别之后才走。”

    吴梁神情遗憾,说道:“本来还想和宜淳兄时常演讨文章,也好有所进益,没想到你就要搬走了,不过倒也无妨,神京之地走动便利。

    我们两个上次去拜访过户部左侍郎徐亮雄徐大人,请益交谈,很得融洽,加之徐大人和夫子是至交,因此对我们二人也颇为看重。

    今日徐大人府上饮宴聚会,也邀请我们二人赴会,席间只怕要说些春闱入场的心得之思。

    宜淳兄,徐大人可是永安十九年春闱二甲头名,也是才华出众的科举骄子,曾做过三次春闱属官,春闱试场经历十分老练。

    能听他讲解春闱之事,那可是真金白银都换不来的,机遇实在难得,宜淳兄赴过此会,再搬去堂亲别苑不迟。”

    林兆和听了此话,心中微微一动,说道:“这等机遇的确难得,只是春闱下场,人人学识情景各有不同。

    徐大人虽是科场前辈,其言其法,也不是人人可用,希文听了可作为参详之用,也不可全盘搬用。

    我倒是真想同去,可是家长探亲的车马早等候在店外,且他家中还有长辈相侯,实在不敢失礼。

    来日邀你们二人共饮,到时转述参详,也让我长长见识。”

    吴梁听了林兆和的话,只能笑着摇头,他深知自己同窗的脾气,一向信守允诺,和探亲有约在先,必定是不肯去了。

    不过他也说的没错,到时自己二人去了,和他转述一二,他也便什么都知道了,倒也是便利之事。

    两人帮着林兆和拿去行李,将他送上早就等候的车马。

    林兆和上车之时回头望去,吴梁和郭严还站在路边和他挥手道别,脸上依旧带着欣然之气。

    大概对今日徐大人府上宴会,能聆听举业前辈教诲,充满期待之情。

    林兆和登上马车,随着车轮粼粼滚动,他突然想起那位雍州解元,将所有拜谒举子拒之门外,一心闭门读书的威远伯。

    以他在神京的威望,还有此人在官场的根底,可比自己这些白身举子,更有机会接触徐亮雄这样的人物。

    可是坊间关于此人传言甚多,却从没听说他和这些春闱待选官员,有什么走动来往。

    可见真正具备才学之人,胸中自有丘壑,并不会将这些拜谒游走的外力,轻易放在心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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