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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周落云起

    京城,崔府。

    生病告假在家的宰相崔垣,这会儿正坐在后宅的躺椅上,身上盖了一张厚厚的裘皮,默默的看着天上一点点飘下来的雪花。

    京城也下雪了,而且雪很是不小,一天一夜时间,整座京城已经为之一白。

    有崔家的家仆小心翼翼上前,低声道:“老爷,外面天冷,屋子里点了炉子,您进屋里暖和暖和罢。”

    崔相公依旧愣愣的望向半天空,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许久之后,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哪里都冷,哪里都冷啊。”

    他回头看了看这个家仆,问道:“让你去请裴三郎过来,派人请了没有?”

    这家仆连忙低头道:“已经让人去裴家请了,算算时辰,要是不出差错,一会儿就该到了。”

    崔相公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开口道:“去将我那阳羡茶取些来,等客人到了,泡来奉茶。”

    这家仆连忙应了一声,心里有些吃惊。

    那可是老相公珍藏许久的茶,平日里自己都不定舍得喝,除非是来了多年老友,过是身份尊贵的贵人,否则不可能拿出来招待。

    而那位裴三郎,比老相公,要不止矮了一辈,细究起来,说是矮两辈也没有什么问题。

    虽然心中存疑,但是他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去准备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身黑色袍服的裴璜,被崔家人一路带到了后院老相公的书房里,这会儿崔相公已经进了书房,正坐在主位上看书,似乎是在等着他过来。

    裴璜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低头道:“晚辈拜见老相国。”

    崔垣微微摇头,他两只手支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看向房间里的茶桌,缓缓说道:“坐着说罢。”

    裴璜应了一声,与崔相公面对面而坐。

    这茶桌中间摆了个精致的小炉子,小炉子已经被点着,炉子上一个水壶,已经被烧的咕嘟嘟作响。

    作为世家子弟,会喝茶会品茶,是最基本的礼仪,裴璜很熟练的在一旁取过茶叶,然后提起茶壶,行云流水的泡了两杯茶。

    崔相公默默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等到第一口茶汤入口,他才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代王…”

    裴璜手上的动作一滞,随即将手中的茶壶放下,苦笑道:“老相国,这事…晚辈真不知道,也跟晚辈没有关系。”

    崔相公低头喝茶,又问道:“老夫已经许久没有出门了,对于外面的消息,知道的也不多,这事京兆府那里,是个什么说法?”

    裴璜默默吐出一口浊气道:“说是一伙蒙面人,半夜闯进宅子里,将代王一家杀了个干净,事后这些蒙面人,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寻不到踪迹。”

    “现在,因为这件事,京城里所有的大户人家,人人自危,俱都闭户不出。”

    “人心惶惶。”

    崔相公继续喝茶,眼见着一杯茶饮尽,裴璜连忙提起茶壶,又给他添了一杯茶水。

    老相公看着裴璜,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三郎这段时间,进宫没有?”

    “没,没有。”

    裴璜低着头,苦笑道:“原本晚辈还能常常进宫去,代王一家出事之后,那些人便不肯让我进宫了,晚辈现在,在朝廷里没有什么职位,又没法见到陛下,立时成了闲人一个。”

    “看来”

    崔相公默默说道:“那三位…”

    他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裴璜,问道:“裴公子,代王一家,真是为人所杀吗?”

    “京兆府去查了,每个人身上都有刀伤,错不了。”

    裴璜低声道:“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没几天时间,已经传出京城,传出关中了。”

    崔相眯了眯眼睛,轻声道:“那就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等事情发生之后,立时将消息传开。”

    这个时代,消息传播的速度极慢。

    而且,像这种极其敏感的事情,如果韦全忠他们反应足够快,是可以将消息封锁起来的。

    至少封锁一段时间,不会是什么问题。

    而现在,这个事情就这么水灵灵的传了出去,那就说明出事之前,就已经有人提前做了准备。

    崔相公默默的看着裴璜,片刻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裴公子,这样做法,是很有可能把他们给逼急了的。”

    “到时候,他们即便没法子继续占据京城,占据关中,谁也防不住他们临走之前,发泄心中邪火。”

    “真不是晚辈做的。”

    裴璜也有些着急了,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崔公,我实话跟您说,前段时间,是有人出了这么个主意,但是这话只在我府上说过一嘴,我根本没有跟陛下提起过,这事…”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不说话了。

    崔相公则是默默看着他,神色极其平静。

    裴璜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寒。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推下去的话,他家里,也有皇帝的耳目,而且听到了他与裴璋的对话,之后报给了皇帝。

    意思就是,天子一直派人在监视者裴家,君臣二人之间,不曾完全相信。

    裴璜愣神了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正准备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老爷,韦大将军带人到了。”

    崔垣神色平静,淡淡的吩咐道:“带裴公子离开。”

    门口的家仆应了声是,然后推开房门,引着裴璜,从后花园小道离开崔家。

    而崔相公,则是依旧等在自己的书房里,过了片刻,一身青色袍服的韦全忠,迈步走了进来,他先是对着崔垣抱拳行礼,然后不动声色的看了看书房里的茶桌。

    两个杯子。

    韦大将军看向崔相,笑着说道:“崔公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想来病也已经痊愈,朝廷里那么多事情,正等着崔公回去主持。”

    崔垣微微摇头道:“大将军,老夫已经病入膏肓,没法再回去当差理事了。”

    韦全忠皱眉,看向崔垣。

    崔相公看着他,继续说道:“大将军,老夫现在病得厉害,经不起吓,你这个眼神看着老夫,容易把老夫给看死。”

    这话里,就带着威胁了。

    意思是,朝廷死了个杜廷之后,三节度使的名声就一天坏过一天,如果连他这个宰相,也在韦全忠来过之后死在家里,韦大将军的名声便烂透了。

    韦大将军冷着脸,沉声道:“听崔公这话,看来从尚书杜廷,到代王武涉,俱是出自崔公你的手笔!”

    “大将军要是这么想,老夫也没有办法,只好等在这里,引颈就戮。”

    韦全忠怒不可遏,他的暴脾气上涌,几乎就要拔刀砍人了。

    但是他还是强忍了下来,愤怒的拍了拍一旁的柱子,怒声道:“你们这些读书人,为了把我撵走,心一个赛一个黑,手一个比一个毒!”

    “其中险恶,还要更甚刀兵!”

    崔相公淡淡的说道:“无有祝家女之事,如何会有代王之事?”

    韦大将军一屁股坐在了原先裴璜坐的位置上,端起茶桌上的茶汤,仰头牛饮,立刻一饮而尽。

    他放下茶杯,冷笑道:“说白了,还是好处不够!”

    “崔公,这事我不管是谁干的,你须得出面,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事后,崔家想要什么,只要姓韦的给的起,一个铜板都不会少!”

    崔相公摇头道:“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出面帮你,都会遗臭万年,老夫做了这些年宰相,现在又这把子年纪了,难道还会求劳什子荣华富贵不成?”

    他看着韦全忠,低眉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若是能修一些德行,何至于今日这般不得人心?”

    “崔垣!”

    韦大将军冷笑道:“你不要惹急了我等,惹急了我等,无非是换一个皇帝,换一班朝臣!”

    “到时候,大周还会是大周!”

    崔垣摇头道:“到时候,你不过是又一个王均平,你所谓的朝廷不过是又一个伪齐而已。”

    韦全忠最大的问题,就是不会拉拢人心,或者说,他太过猖狂,不屑于拉拢人心。

    以至于,京城里各种各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甚至是在以阖家性命为代价,来对他发起进攻。

    照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他继续留在京城,恐怕用不了多久,真要被天下各路诸侯,群起而攻之了。

    可问题偏偏是,这个时候不管他怎么分说,都没有用处,哪怕他现在提剑进入皇宫,逼着皇帝认下这个事情,逼着皇帝下罪己诏,昭告天下。

    天下人也不会觉得,这事是皇帝干的。

    黄泥巴落在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韦大将军恶狠狠的看着崔垣,站起来以后,冷声道:“崔公你记住了,我韦某人从来都不是吃亏的人!”

    “这事,没完。”

    说罢,他站起来拂袖而去,竟真的提剑,一路往皇城方向去了。

    ……

    就在京城里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李云亲自离开金陵,到了半道上去迎接丽正书院的陶文渊,还有一众学子。

    见到陶文渊之后,李云上前,拱手正色道。

    “先生既安全抵达江南,关中文脉总算未曾陷于贼手。”

    陶文渊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李云,随即叹了口气。

    “这一路奔波,书籍也不知道遗失了多少,幸赖夫子庇佑,总算是保住了些许根苗。”

    李云指了指身后已经备好的十几辆马车,开口道:“文渊先生,与众学子们上车罢,我在金陵城里准备了给诸位接风的酒席。”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笑着说道:“金陵文会马上就要办了,文渊先生既然到了江南,到时候正好可以替李某把把关。”

    “金陵文会?”

    陶文渊一愣,问道:“府公,这是什么文会?”

    李云呵呵一笑。

    “到时候,先生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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