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拂过树梢,四周屋子里有了人逐个起身的声音。
宁明昧估计是他们在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两边睡觉的弟子了。他抱着手,淡淡对连城月道:“我旁边这位,是我师兄,清极宗的掌门齐免成,我与他师兄弟情深。你和他打个招呼,有什么事我们早上再……”
再……
宁明昧很难得在坏小孩那张小脸上看见这样讶异的表情。小孩睁大了眼,茫然惊讶得像是个真正的孩子。
?
小孩:“他……”
鼻间忽然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宁明昧转头。
并震惊。
月光流泻在齐免成身上,霁月光风的掌门捂着嘴唇,鲜血如流水,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溢出。
血溅在白衣上,星星点点,如碎红。
宁明昧:“齐……”
这是什么,这又是你脆弱的一面吗。
不至于吧。
可这回齐免成没有说那句他往日常说的那句话。他双眸黯淡,有如死星,死星的最后一点光辉,落在宁明昧的身上。
“明……”他轻声道。
明,怎么突然就明了。现在好像不该是什么生离死别、交代遗言的时刻吧。
可齐免成下一刻就重重地倒下了,且直直倒在宁明昧的身上。宁明昧怔怔地看了他三秒,然后才反应道:
“我的衣服……”
衣服,今天才换上的、穿了一次的衣服,沾上齐免成的血了!
宁明昧的脸只扭曲了片刻,这一点扭曲,没有逃过旁边的小孩的眼。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指挥闻讯而来的弟子们把齐免成抬回房间里,嘱托众人不可把此事外传,又吩咐桂若雪去给齐免成把脉。
……再次被叫作“假发”的桂若雪臭着脸进去了。
人人兵荒马乱,唯有宁明昧坐在树下,长舒一口气。
系统见他看着衣角皱眉,本想安慰他。
宁明昧:“没事,我还有很多弟子,连家也有很多人,他们都可以帮我洗衣服。”
系统:……
“齐免成吐血昏过去了,你就没有一点担心吗?!”系统难以置信地道。
另一边,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小孩抿紧了唇。
今夜醒来后,他支着孱弱病体,在月下等了半日。直到夜风入体,他才终于等回了宁明昧。
在这里等他是为了什么呢?小孩想。
若等在此间的心意有十分。其中九分,都只是为了向他表现出,“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这一点。
他渴望让他认可自己的更多价值。
于是他就可以说服自己——一切看似不理性的等候都是值得的,这会成为他进入仙门的门票,成为他上升的阶梯。
只是剩下那一分心意实在是晦涩难言。小孩原本以为,那一分不过为着,他想再看这仙人一眼而已。
直到他看见两个
人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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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做,也不屑。装点皇冠的只能是珍珠与宝石。高高在上者的荣誉无需平凡的孩子的臣服来装点。
于是宁明昧与那人之间却是并驾齐驱的。宁明昧称呼他为师兄,称与他师兄弟情深,又在那人昏倒时露出了那样慌张的表情。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于是小孩忽然意识到,他出生得太晚,在那之前,宁明昧人生中的花开花落已有三百余年。在他尚未出生时,宁明昧和那被他称为师兄的齐免成之间,已经有许多故事早已发生。
这是很合理的。可尽管如此,他依旧不甘心。
刻入骨髓的不甘心。
……
齐免成这一晕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更诡异的是,就连号称神医的桂若雪在给他号完脉后,也没发现任何问题。
“没查出什么问题,或许几天后就醒了。”桂若雪抱手臂说。
宁明昧:“哦。”
反应居然那么淡定。
桂若雪又问他:“你和他大半夜的一起回来,是去做什么了?”
宁明昧:“我半夜睡不着,师兄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桂若雪:……
“我信你才有鬼。”他咬牙,“你打算怎么办?”
桂若雪说这话当然不是因为担心齐免成的安危。作为一个道德感飘忽的邪修,若是齐免成真的出事,他反而会幸灾乐祸。
他只担心另一件事:“你答应要带我回缥缈峰的,他这一晕,不会生出什么变故吧?”
……桂若雪这话说的,倒越来越像是害怕被宁明昧始乱终弃的民间情缘了。
宁明昧说:“我们等三日,若师兄始终不醒,我们再回宗门。”
桂若雪:“为何要等三日?”
心思七窍玲珑如桂若雪,也算不出宁明昧这样做的原因。
宁明昧:“一是因为,连家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让他们知道我师兄昏过去了,恐怕会节外生枝。”
桂若雪深以为然:“善。”
宁明昧:“而是因为,我看了一眼,还有十八张条子没做。”
桂若雪:……
宁明昧:“如今我们自己有十个弟子。齐免成有两个,饮冰阁还有两个。十四个弟子,三天做完十八张条子,不算十分夸张。”
……不要趁着别人昏迷了就开始奴役别人的弟子啊!
还有,饮冰阁的劳动力怎么也被你算上了?
宁明昧又对桂若雪说:“帮我易个容。今天是齐免成继承他娘遗产的日子。既然齐免成已经晕过去了,我就为他帮个小忙,先帮他继承遗产去。”
桂若雪一边替宁明昧易容,一边问:“你去继承遗产,那你们的掌门谁来照顾?”
()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躺床上吧。
宁明昧推推眼镜:“不是还有你吗。”
桂若雪这□□做得还真好。宁明昧一看镜子里的自己,就是一个完美的齐免成。
……恶毒美人终究是有点脾气的。给宁明昧做完□□、和传授完变音技巧后,桂若雪就摔门而去了。
只留宁明昧一个人坐着,琢磨照顾齐免成的事。
如今剩下的几个劳动力里,巫云在抑郁,胡杨重伤未愈,任淼腿上的伤还没好。想来想去……
宁明昧:“不如就让连城月来照顾齐免成吧。”
系统惊了:“人家刚刚痊愈,你让他一个小孩来照顾另一个大人?资本家都没你狠。”
宁明昧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后面忘了。这就是我为连大难准备的第一个锻炼。他大病初愈,我就给了他一个如此美妙的机会。连城月不仅能锻炼自己的能力,还能与国企大领导搭上线。这件事搁在任何人头上,都是相当幸运的。即使从的角度,也能算是一句‘相互救赎’。”
相互救赎。
宁明昧:“而且,齐免成不是对他很感兴趣么?要是齐免成收他为徒,连城月还得好好感谢一下我这个招生办主任。”
系统:……
系统十分无语。按理说,它认为宁明昧是不会让齐免成收下连城月的,毕竟这对宁明昧完成任务可没好处。
但宁明昧此行此举,又有点让他捉摸不透了。
宁明昧想好了计划,就叫人把连城月叫进来。他将自己的目的一说,却看见连城月有三分惊喜,七分沉默。
这小孩不对劲。以连城月那野心勃勃的性子,难道不该是十分惊喜吗。
宁明昧说:“对于这个项目,你有什么顾虑,现在就可以开口了。不过这个项目,对你未来的发展,是十分有利的。”
小孩坐在宁明昧对面,手指紧紧抓着衣袍。半晌,他忽然道:“仙尊让我照顾您师兄……是因为信任我吗?”
宁明昧道:“也是因为抽不出其他人手。你大可放心,我师兄极其强壮,即使没有你在,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仙尊说他的师兄极其强壮。
可即使极其强壮,他到底还是对他的安危不够放心。
小孩觉得自己的心口在燃烧,某种负面的情绪烧得他心里跳得慌,活像喉咙里被塞了只濒死的兔子。半晌,他笑了,眼眸弯弯:“好呀,我一定会帮仙尊做好这件事的。”
宁明昧:“不妨事。你就当是对我的报恩。说起来……”
“?”
“这些日子,我在考虑,从游历所见的人中带几名弟子回去。”宁明昧手指轻轻敲着茶几,“只是尚未做出决定。”
这一次,他清楚地听见了小孩呼吸加重的声音,和他骤然亮起的眼神。
果然还是沉不住气啊。
宁明昧道:“阿月,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应该知道我是什
么意思。”
简简单单两句话,已经画完一整个大饼。宁明昧看着小孩满身兴奋地从房间里离开,心知不用担心齐免成的照顾问题了。
他戴上齐免成的面具,套上齐免成的衣服,离开小院。
而此刻的阿月,已经来到了齐免成的榻前。
掌门躺在床上,闭着眼,脸色比纸更白。他眉头皱着,像是正陷入某场噩梦之中。
孩子低头看着他。
能接近清极宗的掌门,本该是一件堪称一步登天的、会让从前的他想也不敢想到的好事。尤其是,他还受宁明昧所托,前来照顾他。
若孩子还是从前的孩子,此刻的他一定在想,如果齐免成醒来时看见自己在照顾他,齐免成会不会被他的细心和才能打动?
毕竟比起宁明昧来说,齐免成在修仙界的地位明显更高。
更高的地位、更优越的条件,一直是小孩在追求的东西。以宁明昧的要求为跳板,最终进入齐免成的麾下,这才是小孩本来会做的事。
可他此刻,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小孩的心跳跳得很快。可他明白,自己的心跳不是因为掌门,因为这唾手可得的远大前程。
而是因宁明昧对他说的那番话。
宁明昧……很看好他?
宁明昧……想要收下他?
喜悦难以抑制,或许这就是计划即将完成的满足。小孩也很疑惑。明明眼前的这个青年才是清极宗的掌门,宁明昧不过是掌门手下的一名峰主……从地位上来说,齐免成是高于宁明昧的。
而他期待的师尊,也该是齐免成这样的、真正最位高权重的强者。
可他看着这掌门,心中却隐隐有着不喜。比起前往他的麾下,他居然更渴望成为宁明昧的弟子。
“我怎么会想着这种事呢?”小孩自言自语道。
小孩撩开袍子,坐在青年的对面。他托着下巴看着齐免成,皱眉,眼神一会儿阴郁,一会儿疑惑。
而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躺在床上的齐免成的手掌中……
正隐隐冒出一缕黑气。
‘醒来吧。’有声音在齐免成的梦中呓语,‘是时候想起你是谁了。’
一滴血泪顺着齐免成的眼角,慢慢流下。
拉长的红痕有如陨星之轨,长长地拖在他的脸颊埋在阴影里的一侧。
妖冶,诡丽。
又使人恐惧。
……
齐免成的衣服上有一股木兰香气。这让宁明昧一开始有点接受不了。他一路走着,一路扯自己的衣角。
宁明昧:“齐免成身材好像比我要稍微大一圈,啧。”
齐免成外表看起来那么修长,其实非常有料啊。
系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宁明昧不怕掉马吗。
不过很快,宁明昧就与齐免成的表现无异了。
两天过去,宁明昧以齐免成的身份应付
饭局,
还顺道继承了连听雨留下的所有财产——其实不多。
让系统意外的是,
宁明昧应付饭局的姿态,可谓是十分长袖善舞,不输任何一人。
系统对此非常纳闷。你说宁明昧那么臭的嘴,怎么一上饭局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呢。
宁明昧对此的回答:“我读了七年博。”
当清极宗宗主的感觉确实不错。宁明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上座待遇。只是连家家主也在晚宴上问了一句,内容是宁明昧去哪儿了。
第一天好说,第二天就有点不好说了。
宁明昧喝着酒,最终的回应非常淡然:“师弟在我房里,受了点伤,暂时下不了床。”
连家众人:…………
系统:……
懂了,以后绝对不能让宁明昧喝酒。
除此之外的事情倒是都顺利。宁明昧还随众人一起去观赏了一番连昭的表演——从法术表演,资质测试,到晚宴上的才艺表演。可谓是花样频出,恨不得把“我要自主招生加分”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傍晚时没看清连昭的面貌。如今宁明昧在光下一看,连昭和男主长得居然还有五分相似。
骄傲飞扬的连昭面对他时也是满面虚心。要是换了一个人,不说觉得连昭是个可造之材,也会觉得连昭是个可用的韭菜。
可惜他们遇见的是宁明昧。
宁明昧充分发挥了招生办的糊弄学精神:能不给出肯定的回答,就绝不肯定。能说需要努力的,就绝对说“还有希望”。连家家长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高考招生办糊弄学,一个个被糊弄得晕晕乎乎,高高兴兴,好酒好肉招待着,回去一想才发现宁明昧其实什么都没应承下来。
反应过来后连家如油锅上的蚂蚁。无他,连家如今的地位,已经容不得再来一百年的失败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他们不敢提起的原因。
因此,他们即使使用更加激进的改良法术,也要喂出一个天资卓绝的连昭来。只有连昭进了天下第一宗清极宗,成了掌门齐免成的亲传弟子,连家与清极宗搭上关系,才能获得庇佑、重振荣光。
否则,正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坐不住的不止连家人,还有连昭本人。宁明昧听见连府里一些消息,连家人私底下怨声载道,都在埋怨当初,怎么就让那个叫阿月的小子跑了。
他们相信连昭不能被齐免成看重的原因,一定是因为连昭如今没了药人,实力水平表现得不稳定。若是阿月还在,齐免成一定会惊为天人,收下连昭,完成他们的野望。
其实在任何时代,不能获得加分,都不一定全是因为自己实力的问题。
只是这让连昭恨透了那逃跑的小孩。宁明昧听说,连昭如今找人到处去追捕那个合适的“孩子”。
若是抓到他了,他一定要把那人用得“干干净净”。
除此之外的时间,连昭都花在围追堵截“齐免成”上了。
宁明昧对此倒
是没有一点反应。清极宗其他弟子都知道他假扮齐免成的事,
一同替他守护着这个秘密。总而言之,
第三天是他们待在连府里的最后一天,第四天一早,他们就要离开了。
第三天晚上,宁明昧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坐在院子里乘凉。桂若雪站在一边道:“我早上去看了,齐免成还没醒,真不知道他是得了什么病。”
宁明昧:“无所谓,明天一早就回清极宗了。”
桂若雪皱了皱眉。他还是觉得这事儿不靠谱。
宁明昧见连城月还在齐免成的房间里,于是叫了一声:“小孩。”
小孩探出头来。
他脸颊依旧苍白,缩在蓝灰色的衣袍里,看起来瘦弱、乖巧又可怜。宁明昧道:“这几天辛苦你了。过来,和我说说今天我师兄怎么样?”
小孩向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忽然,他停住了。
宁明昧眉头一皱。与此同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东西掉落的声音。
“啪!”
是从侍女的手中掉落的。
两个侍女战战兢兢地跟在一个孩子的身后。失手落下东西的侍女,更是被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人人皆知连家少主暴戾,换作平日,这侍女难免一场酷刑。
可今日,连家少主就像没有听见那声音一样。他只是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害得侍女大惊、失手掉落送给宁明昧的礼物的对象。
那是个孩子。
一个穿着蓝灰色衣袍的……孩子。
宁明昧闻声,向他们看来。他挑了挑眉道:“连昭?怎么这么晚了,到我们的院子里来?”
连昭的双眼依旧死死地钉在他身后的人身上。直到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宁仙尊……宁仙尊身体可好?”
“好多了。”宁明昧厚颜无耻地道。
连昭说:“我是来寻齐掌门的。这几日在连家,我们多多叨扰掌门了。昨日见掌门对府中佳酿感兴趣,于是特地装了两盒,过来送给掌门。”
宁明昧看了一眼地上的盒子,没觉得自己昨天对那酒有多感兴趣。他道:“哦?那怎么给摔了?”
为什么给摔了……
忽然间,连昭听见一声轻轻的笑声。那声音极轻、极轻,如同一片鸿毛,可唯独被他听到了。
发出笑声的是站在宁明昧身后的阿月。
蓝灰衣袍的小孩背着手,眉目精致如人偶娃娃。他歪着脑袋,嘴唇微粉,恶意地笑着,如看一个笑话般的看着他。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