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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文学 > 光宗耀明 > 第470章、东洋大势

第470章、东洋大势

    泰昌二十年秋,大明南北两路大军终于开始在九州岛上大举登陆。

    此前“御夷军”先锋大将锅岛直茂在肥前这个令制国,他一直以谱代大名身份帮助幕府控制由幕府直接管理的长崎港。

    现在,九州岛上剩余立场偏向于幕府的,便是控制着筑前的黑田家、控制着丰前的细川家。

    这两家自然成为北路明军的主要攻击对象,因为他们控制着关门海峡要冲。过去,他们和锅岛直茂一起分割了北面的毛利家和南面的岛津家,是幕府防备西南方向外样大名的主力。

    而就在这个夏天,因为形势有变不再无心政事的岛津义弘吊着一口气做了一些决断,因此晚走了一年,但终究还是在这个夏天死了。

    他儿子岛津忠恒直至此刻才真正获得实权,却因为田乐到长崎时恰逢岛津义弘去世而不敢亲离领地。而后突然之间,坐拥熊本城的加藤家忽然趁岛津家权力交接之际攻向岛津家的领地。

    十岁就继承加藤家家督、如今才十九岁的加藤忠广一头雾水。

    这谁指挥的?

    岛津家当时遣去迎接田乐的家臣也早已由柳川调兴暗中穿针引线,心里有了异样野望。

    九州岛上忽然就乱了起来,既有新的“忠于幕府”的藩领开始讨伐此前攻击锅岛直茂的岛津家,又有明军猛攻控扼关门海峡的黑田家、细川家,岛津家的家臣们又多有不信服岛津忠恒的。

    一片混乱之中,大明东洋舰队来到了鹿儿岛县鹤丸城东面的海湾之中。

    ……

    岛津氏的新居城鹤丸城十几年前才刚刚筑成。

    岛津忠恒坐在由他主导建成的这座城里,如今并无心欣赏东面海湾之中高耸的樱岛美景。

    “你在胡说什么?”他双目之中几欲喷火,“从日向东出四国,再由淡路威慑播磨的御夷军本部及大阪,这不是毛利辉元那家伙希望我们萨摩藩这么做的吗?现在,怎么可能指责我们不参与新一次的关原合战?”

    “家九大人,还不明白吗?”一个勇悍的家臣两眼盯着对面几个人,“这一开始就是计谋!”

    岛津忠恒现在的名字,其实是岛津家九——因为避德川秀忠的名讳。

    这个以此名称呼他的人,名叫平田增宗,他盯着的人,一样是个浓眉阔鼻的勇悍老将。

    “桦山左卫门!”平田增宗怒叱道,“作为与毛利家商谈的萨摩藩总大将,难道你没有什么应该向家九大人说的吗?”

    被他称作桦山左卫门的,名叫桦山久高。

    在萨摩藩,他曾是很得重用的家臣。关原合战后岛津义弘暂时隐退,他便被委任为家老。

    如今平田增宗以左卫门这种寻常称呼向他怒叱,又指出他此刻联军萨摩藩总大将的权位,实在颇为诡异。

    桦山久高只是平静地说道:“老朽已经六十二岁了。平田君如果不相信老朽的决断,就由忠恒大人改任你为总大将吧。”

    “你!”平田增宗气得站了起来,想了想之后冷笑道,“现在萨摩藩已经对佐贺藩出手过了,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但现在明人背弃了约定,他们的战舰已经出现在鹿儿岛湾的入口!身为征讨琉球总大将的你,难道以为这样就能获得宽恕?”

    岛津忠恒面沉如水,忽然开口问道:“是因为我没有答应你增加领地的请求吗?”

    “在下怎会是那样的人?”桦山久高态度仍旧恭敬,但是却说道,“现在鹤丸城危险,大明战舰立刻就会来到城东的海面上,萨摩藩还需要您指引方向。”

    “……我来指引方向?”岛津忠恒先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后暴怒,“我已在家督之位十八年!现在父亲大人不在了,世情严峻,为什么忽然有这么多家臣不听从我的调派?”

    桦山久高并不回答什么。

    “伊集院家,大野家……”岛津忠恒激动不已,“怎么就让熊本藩攻入了萨摩?你曾是大野家养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如果在下像忠恒大人想的一样,此刻又怎么会在鹤丸城?像忠栋桑一样被弑杀吗?”

    岛津忠恒不由得神情一窒。

    伊集院忠栋,是于关原合战前死于岛津忠恒之手的,是桦山久高之前的岛津家家老。

    那不过又是一个下克上未果的故事罢了,功高震主的家臣。

    不论那段故事的原委如何,桦山久高此刻说的话没有假:在这鹤丸城内,岛津忠恒如果想杀了他,轻而易举。

    岛津忠恒一时有些迷茫。就算他一贯有英毅果敢之名,此时也分辨不清到底谁忠谁奸了。

    “平田君说得没错。既然已经对佐贺藩动手,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期盼幕府的宽容了。但是没有想到,明明留下我们对于大明的计划更有利,可他们似乎不屑一顾。看来,终究是要追究我们在朝鲜和琉球的责任。平田君,你是讨伐琉球的副大将。就这样怀疑我,没有理由。”

    平田增宗不由得脸上愤懑又尴尬。

    “不必考虑其他各郡的家臣了。”桦山久高继续对岛津忠恒说道,“幕府赢了,萨摩藩一定会被肢解。在下因为功劳和家族未来希望得到更多领地,他们也会各有各的野望。幕府输了,他们也不用背负萨摩藩的主要责任,恐怕早就与长崎的汉民有了联络,得到了允诺。您派去代替您见大明大臣的家伙,不是仍然没回来吗?”

    与平田增宗莫名其妙的怀疑相比,桦山久高此刻说的话有条有理。

    岛津忠恒也有些尴尬,同时更为不知所措:“难道大明一定要先除掉萨摩藩?”

    “看他们的作战计划,在对马岛准备了那么久,要进一步行动的话当然需要一个更大的本部。还有什么地方比九州岛更合适?而要在九州岛上安心驻扎下来,还有什么比清除掉了幕府的力量之后,又清除实力最强的萨摩藩更能让九州岛上其他藩震慑臣服的方法?”

    桦山久高说了这些之后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忠恒大人,当初应该听从义弘大人劝阻,不要把鹤丸城修筑在这里的。”

    岛津忠恒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时岛津家参加了关原合战的西军,岛津义弘陷岛津家于险境,随后想方设法保住了岛津家,也把家督之位先传给了儿子岛津忠恒。

    实权虽然仍然握在手里,但总要给身为家督的儿子一些尊重,因此这鹤丸城的选址准备听岛津忠恒的意见。

    岛津义弘虽然反对把城建得离海岸那么近,最终却也没有彻底反对——毕竟虽然离海边近了些,但以幕府和其余诸藩水军的实力,也不是一定能威胁到鹤丸城。

    现在,这鹤丸城距离最近处的海岸不到两里,而即将到来的敌人却不是幕府。

    大明战舰在朝鲜沿岸破城的消息,这边早就知道了,可那时鹤丸城已经筑成。

    “如果像你说的这样,那么我们……”平田增宗终于忐忑起来。

    “唯有死战,忠恒大人呢。”桦山久高平静地说,“让分家和北乡家带着三郎和四郎分别离开吧。鹤丸城死战而亡,大明的目的就达到了。不给其他家臣带来更大的困扰,他们终究有一天能明白您的苦心。”

    岛津忠恒脸色一白。

    到现在,他一共才有四个儿子,长子又早已夭折。长女则已经嫁入北乡家,其余三女都准备嫁入各个家臣或其他藩领。

    可现在难道没有凭借萨摩藩还比较庞大的领地与明军周旋的可能?

    回应他的是门外闯入的武士:“主公大人……来……来了!”

    岛津忠恒快步走到屋外的廊下。

    鹤丸城也是一个山城,建于海畔一座山的山麓。岛津氏的居所,自然位于整座山城视野最好的地方。

    过去,来到廊下眺望着远处樱岛上高耸的火山,还有鹤丸城及城墙外绵延于海外的城下町,这一直是身为岛津氏家主的一种特别雅致。

    现在,樱岛上的火山似乎又要喷发——可那只是庞大的致远舰在近处海上冒出的黑烟。

    城下町里的人群恐慌不已,正如蚂蚁一般往山城涌来。

    岛津忠恒和家臣们瞳仁收缩,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巨大的战舰,而且它并不像其他战舰一样仍旧升着一杆帆。它此刻没有升起风帆,却已经在与其他战舰一起缓缓前来,只是一味吐着黑烟,宛如从海底冒出来的巨龙。

    致远舰上,沈有容问田尔耕:“田相说了,直接打?”

    田尔耕点头:“直接打。要是让这里的夷酋以为大明只能靠分化他们,那将来这九州岛上可难得太平。随丰臣秀吉攻朝鲜,又借故攻打琉球,这萨摩藩最踊跃。外样大名之中,岛津家也是幕府最忌惮的数藩之一,绝不会来救。”

    沈有容有些古怪:“可他们不是已经参加了那什么毛利家的联军吗?”

    “毛利辉元自有解释。”田尔耕笑道,“再说了,只要他们不做幕府爪牙,本来也不靠他们来打。”

    沈有容点了点头:“也罢,那就照田相谋划。给那什么熊本藩十天时间,他们能收拢多少萨摩藩的人丁就收拢多少。十天之后,南路大军先要一个干净的萨摩藩,再清扫东海岸。”

    没什么过多招呼,招呼便是排好了阵形之后的舰炮轰鸣。

    而田乐这三年里做的一些事,也不过是等待东洋舰队能到来之前先尽量减小后面的阻力,让东瀛的局势更动荡些、人心更杂乱一些。

    大明是要来翻天覆地的,怎会顾虑太多细节,又哪里需要顾虑太多细节?

    这一天,樱岛上的火山确实像是喷发了。

    离海岸不足两里的鹤丸城着实是东洋舰队最适宜发挥的一处好地方,它还刚好是九州岛上最强一藩的居城。

    对致远舰和继光号上的舰炮而言,这个目标就是最好的靶子。

    战舰上的巨炮可不是虎蹲炮那种小家伙。哪怕海岸边比较浅,但战舰巨炮打这个不到三里的目标仍不算什么——好死不死,鹤丸城修在山脚,不需要过大的仰角。而炮弹只需要先糜烂城墙、城门,既让敌人彻底丧胆,又以火力压制着他们在城内,给登陆的军队集结时间。

    “江户城呢?有没有舆图?”

    舰炮轰鸣之中,沈有容已经在研究他后面真正的目标。

    他对致远舰的能力已经有了充足的信心。只要精煤转运供应得上,例行维护好,东洋舰队在海上便是无敌的。

    田尔耕在福顺行多年了,李旦他们又已经把握住机会,还有了熊本藩等这些投诚之人。多亏了参勤交代制度,去过江户的实在不少。

    “侯爷请看!只要到了江户湾,和这里就很像了。只是那边城外町街虽多,战舰却开不进去。离海边五六里处,恐怕只宜先清扫外围。另外便是这两年已经开始在海边修了些炮台……”

    沈有容看着这边的舆图,最后也不得不皱眉。

    “近两千里……”

    这便是直接先奔袭江户湾需要面对的问题。

    “父亲命我劝侯爷,还是稳扎稳打。”田尔耕谨慎地说,“先夺九州,再谋四国。清扫京畿大阪后,北路大军去往他们所谓关东,侯爷则以那伊豆、相模为桥头堡。如此后路无忧,江户近在咫尺。”

    沈有容叹了口气:“先把这九州岛拿下再说吧。弹丸之岛,竟也妄称九州!”

    在大明的江南,前军都督府及南京振武营的大军开始集结远征了。

    这个时候有些人才感觉,似乎着急了一点,似乎不该在前年底就有什么心思。

    可又有什么意义呢?皇帝只怕就是利用这段时间差:刚好要调动大军,那就刚好开始推行新钱法吧,至少把动荡控制在有人想搞事却不敢明着造反。

    现在,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已经有许多新兴的力量投入到了拥护朝廷政令的队伍里。

    朝廷也确实在为拥戴国策的人提供更多的好处。譬如这两年空出来的官位,譬如那些被抄没人家的田土、产业,譬如新钱法和将来新税制下的利益格局洗牌。

    而开疆拓土也带来新的好处:历经三年过渡,朝鲜将于泰昌二十一年新设海东省。

    从上到下,又是不知多少好官位、好机会。

    兜兜转转,会稽陶堰陶氏如今竟是因此大为兴旺。李三才年事已高,陶崇道成了第一任总督海东政务最有力的竞争人选。

    而陶氏其余支,包括陶氏姻亲张家的张耀芳、张岱父子,又还能去东瀛插一脚。

    张岱如今已经虚岁二十四,娶了当地一姓人家之女为妻,又纳了一个新进寒门家最后一届朝鲜科举的进士之妹为妾。

    虚岁十五的李鸿基问道:“老爷,真要让我去东瀛?”

    “去!”张岱笑得很快意,“以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学到的才识,到了东瀛,不论在哪一王的朝廷里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李鸿基这辈子不改名叫李自成了,反而跟着张岱这个公子哥进学,如今却是一个少年文士。

    “天兵已登上九州岛,老爷我这就修书一封,你带着随船前去投奔潞王世子。你比他只大两岁,此时投奔殿下正正好。”张岱拍着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要是在东瀛发达了,记得帮老爷我再谋个可人的东瀛小妾!”

    李鸿基畅想起美妙的将来不由得心情激荡,哽咽道:“老爷恩情,小的……”

    “嗐,老爷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张岱正色道,“你现在已经有功名了,虽然是朝鲜功名。我让你去东瀛,乃是盼你在那边落地生根。记住,先在那边纳一两个妾可以,你还是要做张家姑爷的,只是你要在这两三年里就站稳脚跟才行!”

    李鸿基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张家也不只卖了自己一个人情,但这不重要。

    从多年前路遇他们父子、一路跟着他们来到朝鲜之后,李鸿基确实有了不一样的际遇。

    现在,还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他。

    由于“闯关东”的际遇,他爹娘没有带着他留在陕西,反而到了朝鲜做了人上人。虽是张家之仆,但面对当地人,张家之仆也高人一筹。谈不上多富贵,但儿子争气,衣食无忧,有奔头。

    所以他们仍然健在。

    “爹,娘,你们先在这里安心呆着。”李鸿基向他们辞别,目光之中尽是坚定,“待儿子在东瀛闯出了名堂,再接您二老去享清福!”

    “哎……在这就挺好。”他娘其实不愿意,海风莫测,她虽然又生了个儿子,但又哪里舍得大儿子去冒险?

    “听老爷的话没错!”他爹则说道,“安心去就是,打仗有官兵。你现在读了书,在那边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就是!”

    “儿子晓得。”

    李鸿基笑着收拾行装。像他一样在收拾的,还有些朝鲜大小族。

    李氏当政的日子已经很久远了,如今这里要成为大明一省,有不少过去数年无甚积累之家后面要面临的竞争极大。

    但东瀛不一样。

    大明既然已经节节胜利,以他们此刻已经被编为海东省籍册的大明人身份,去了东瀛应该大不一样吧?

    肯到朝鲜的本就不多,肯到东瀛去的只怕更少。

    潞王世子殿下的父亲做过几年朝鲜王,他多少会肯重用朝鲜人一些,对吧?

    变化催人,如果变化势不可挡,大多数人自会随之调节。

    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普通人那么执着于自己身份了,只会想着怎么适应新身份,并一直谋求更大的利益、更好的将来。

    大海茫茫,唯独孤悬于深海的东瀛诸岛上,许多人注定没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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