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陶陶?”这一声似是喃喃自语,似是轻声询问。如果不是出于对自己的名字的敏感,思绪飘渺的乐陶陶绝不会听到这声呼唤。
乐陶陶心中暗暗吃惊,走这么远还能碰到熟人吗?她蓦然回首,循声望去。只见在身后侧蔬菜摊位,站起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现在正然看着自己发愣。这男子身材中等微微有点发福,往脸上看,浓眉朗目、鼻直口正、方面大耳,穿一身土灰色外套,手里还掐着一把没挑完的香菜,看样子就是这卖菜的摊主。
乐陶陶一眼就把这男子认出来了,回过身紧走几步,嫣然一笑,“你是富贵哥哥?”
男子这才收回错愕的目光,急忙把手里的香菜放下,把手在衣服两侧蹭了蹭,咧嘴笑笑,激动的说,“离老远我就看着像,没想到还真的是你,陶陶......姑姑!”
乐陶陶扑哧一笑,“姑姑就免了吧!这都是儿时的玩笑话,咱们都长大了,你再这样叫我,我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你比我大,我叫你哥哥,你叫我陶陶就行。富贵哥这么多年你一直生活在这里么?叔叔和婶婶可都还好?”
男子憨笑着说,“我从小就管你爸爸叫乐爷爷,叫你姑姑也是理所应当。我爸、我妈身体挺硬朗的,一早一晚买菜人多我自己忙不过来,他们还能过来给我打打下手。”
在与男子的称呼上,乐陶陶还真有点挠头。男子名叫王富贵,他的父亲王来安年轻时就与乐陶陶的父亲做了邻居。王来安比乐老爷子小着二十来岁,出于礼貌,一直称呼乐老爷子为乐叔。
待到王富贵出生,自然而然随着自己父亲称呼乐老爷子为乐爷爷。可谁能想到,乐老爷子半百之年,老来得女。乐陶陶这一出生,大家在称呼上可就整不会了。
后来乐老爷子得空找到王来安,说你三十,我五十,以后咱们也别叔侄相称了,你就叫我老哥,我就叫你老弟。王来安当即反对,说老爷子那哪成,富贵管你叫爷爷都四五年了,干脆咱们之间该怎么论就怎么论,孩子他们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按老人的意思乐陶陶本该称呼王富贵哥哥才是,但乐陶陶打小就歘尖,自打懂事开始,就以自己的爸爸是王富贵的爷爷为由,逼着王富贵管自己叫姑姑。王富贵也很憨厚,乐陶陶让叫他就叫,但却把这‘姑姑’一直当妹妹一样照顾。
到乐陶陶上了初中,母亲离世,乐陶陶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发疯一般的学习,王富贵就很少能见到这位小姑姑了。乐陶陶考上本市的重点高中,又考入上京的重点大学,之后更是一年也见不了两次。
乐老爷子离世的时候,也是王富贵最后见到乐陶陶的日子。王富贵忙前跑后帮着乐陶陶料理老爷子的丧事,待一切安排妥当,在最初的一段日子里,乐陶陶时常把自己关在家里。王富贵不知道乐陶陶在家里琢磨些什么,怕她想不开,时不时就去她家看她。
突然有一天,乐陶陶和谁也没打招呼,不声不响的卖掉房子。等王富贵再去家里看她时,却是人去楼空。乐陶陶又去了上京继续她的读研求学之路,即便工作后她再次回到凤城,却再也没有回到自己长大的地方。没想到心血来潮的逛一次市场,竟然就碰到了这位昔日的邻家小哥。
乐陶陶问,“富贵哥,你这些年一直以卖菜为生么?”
王富贵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有办法,你也知道我就在本地上的普通大学。现在科技发展这么迅速,我那点鸡毛蒜皮的知识储备,在社会上早就没什么用途了。现在干这个好歹也能维持个生计不是!姑姑,你现在做什么呢?你又搬回来了么?你怎么穿这么好的衣服来逛农贸市场啊?我不是怪你当年不辞而别,我是说你起码来个消息告诉一下你过的怎么样。”
乐陶陶听着王富贵有些语无伦次,但情真意切她是感觉得到的,也真情说道,“对不起,当年一是为了上京求学,二是为了尽快从悲痛中走出去,让你和叔叔、婶婶担心了。我现在又回凤城了,不过不在这,在城南那边。今天本来是要上班的,单位临时通知放假,我也就临时决定回来看看,所以没来得及换衣服。”
王富贵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胆怯,眼神中多了些许盼望,“那你有空到家里坐坐么?”
乐陶陶看了看一摊子说,“你不是还要做生意么?”
王富贵含糊的说,“真的可以么?这个不要紧,今天卖的差不多了,本来也要收摊的。”
乐陶陶满面带笑的看着他,又指着摊位上满满的蔬菜,“真差不多了?”
王富贵脸上有些发红,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真差不多了。”
乐陶陶看着这都不知道今天开没开张的摊位,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帮你收摊。”
王富贵急忙摆手,“不行!不行!你别碰,弄脏了衣服不好洗。我自己来就行,我很快的。”
乐陶陶笑了,“好吧!你慢慢来,不要着急,我也好些年没看到叔叔、婶婶了,总不能空着手,你在这等我。”
王富贵说,“不用......那个,我爸妈看到你高兴还来不及,不会挑理。要不......你别多买,意思一下就行。”
乐陶陶点头答应,心说这富贵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实在。用丝丝打开导航,寻找附近的商场走去。
看着乐陶陶离开,这边实在的王富贵立马给家里打去电话,告诉父母赶紧把家里收拾的立立整整的,一会儿有贵客登门。王来安夫妻懵了,咱们家也不乱啊!王富贵说那也不行,得按酒店的标准打扫一下。王来安夫妻心说,这孩子,疯了吧?
乐陶陶边走边想,本来只想到市场买些菜,没想到竟然遇到了熟人。王家当初和自己父母关系十分要好,对自己更是没得说,我总不能见到了还一走了之,看来只能下午早些回去了。
进了商场,挑一盒上等茶叶,两瓶高档养生酒。乐陶陶记得叔叔以前是喝酒的,如今也有六十了,不知道还好不好这口,想是小酌几口应该没有问题。婶婶现在的高矮胖瘦真是没什么概念了,带点什么好呢?逛了一圈实在没什么太好的选择,于是买了一只金手镯装了起来。至于富贵哥,买只手表吧!一通消费共计花了三万多,即便乐陶陶收入尚可,也小小的心疼一下,不过给亲人买东西,毕竟还是值得的!
二次折返农贸市场,王富贵已经把摊位收拾的干干净净,此时正在左顾右盼。看到乐陶陶回来,也没再提礼物的事,只是怯怯的问,“我开的面包车,能将就一下不?”
乐陶陶笑了,“还有车坐,那很好啊!我本来都做好和你推车回去的打算了。”
王富贵紧张得到一丝舒缓,带着乐陶陶来到不远处一辆银白色面包车旁,紧走两步,为乐陶陶拉开了副驾的门。乐陶陶往里一看,前座很干净,后座上几乎摞满了蔬菜,一只脚踏上去刚要坐下......
“等等!”王富贵说完迅速脱下外衣,面朝里,衬在外,叠了一下,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乐陶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坐了,“富贵哥,这个没有必要,我没有那么娇气。”
王富贵说,“有必要,有必要!这回你坐下吧!货拉的多时前座也放菜筐,不是很干净,这衣服是新洗的。”
乐陶陶大受感动,也不再多说,在衣服上坐了下去。
王富贵自己上了驾驶位,系好安全带,把车启动,说“很快的,不到十分钟。”
乐陶陶点头,“恩,我记得路,慢些开,别着急!”
车子缓缓行驶起来,王富贵专心致志的看着前方,他一辈子都没有这样专心的开过车,因为他不知道,如果不专心开车,此时此刻,他应该说些什么呢?
乐陶陶也觉得氛围有些沉闷,开口询问道,“富贵哥,我现在有嫂子没有?”
王富贵反应一下,“你说我啊?还没找呢!”
乐陶陶问,“今年三十五了吧,怎么还没找?眼眶太高?”
王富贵自嘲般笑了,“我现在这样还哪有什么眼眶,自己的生活都如此拮据,何必在拉着别人和我一起受罪。我爸给我起名叫富贵,终究成了一个美丽的梦想。我走入社会才知道,自己原来只是个普通人,到头来还是活在了最底层。”
乐陶陶说,“别气馁,人生的路还很长。”
王富贵说,“是啊!日复一日,看不到头。你呢?结婚了?”
乐陶陶说,“恩,结了,孩子三岁。”
王富贵说,“哦。”隔了一会儿,补充一句,“挺好。”
乐陶陶把一切看在眼里,她不想把话压在心里,“你失落了?”
王富贵说,“没有啊!我失落什么?真的挺好。”
乐陶陶转头凝视着他,“我以为你喜欢我,知道我结婚你会失落。”
王富贵专心看着路,遮掩着心中的尴尬,这丫头现在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他盘算着怎么接这句话,好半晌才说,“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即使你离婚带着孩子,我还是配不上你,你说我有必要失落么?”
王富贵不知道这句话说的对不对,不知道乐陶陶会不会生气,但起码没骗她,也不会让她误会自己有什么不纯的目的。
乐陶陶说,“别这样贬低自己,以后你会遇到很好的姑娘。”
王富贵说,“不是我贬低自己,是你太优秀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一个人自由自在也没什么不好。”
乐陶陶听出话中的一丝悲观,可自己没经历那份苦,如何能开导苦中人呢!略微顿了顿,嬉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也替你留意留意。问你个老套的话题,如果有一天,你的母亲和你的恋人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王富贵笑了笑,“一起救。”
乐陶陶哼了一声,“你耍赖啊!条件是只能救一个,另一个大概率会被淹死。”
王富贵摇摇头,“我没有恋人,想不出来。”
乐陶陶说,“那就比如是我。”
王富贵终于侧头看向她,又迅速移开视线,“人都是有私心的,如果是你,我先救我母亲。”
乐陶陶有些意外他把话说的这么直白,“所以说你的母亲就是你的私心?”
王富贵轻轻摇头,“不!我的私心是,既然不能与你同生,那就与你同死!”
乐陶陶愣了一下,“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老实了?”
王富贵此时却大方的笑了,“我从来不给自己定义是君子还是小人,是忠厚还是奸诈。但是你要知道,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我,因为我从来不想伪装什么。你看,小区到了。”
乐陶陶品了品这句话,没有接下去,默默从衣兜里掏出手表礼盒,放在副驾台上,轻轻说,“为你挑了一只手表。”
看到乐陶陶拿出礼物,王富贵再次手足无措起来,“你怎么还给我带礼物呢?我本来考虑你多年没回来,如果觉得空手不太合适,买点水果之类的意思意思也就是了,所以你走我也没阻拦,可你咋还多这心。这挺贵的吧!我常年干活也用不上,你看能不能退了?”
乐陶陶顺着驾台又把礼盒往王富贵这边推了推,“如果现在用不上,那就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