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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文学 > 一剑荡山河 > 22 密道逃出生天 精舍问明前怨

22 密道逃出生天 精舍问明前怨

    天一道人见飞剑被破,神色凝重,道:“三阴戮妖刀!你……果真是胡升泰的弟子!”日前与卫凌羽交手,试出他内功兼修佛道两家,武功承袭自上清一脉,剑术中是玄阴观的路子,早就疑心,这时见了那道一闪而逝的白光,更加确信无疑。

    三阴戮妖刀号称玄门三绝剑术之一,杀机最重,剑光最是犀利快捷。天一道人丝毫不敢怠慢,剑诀往上一指,就要引动飞剑再攻,岂料那口飞剑纹丝未动,立时给他惊得面如土色。

    这口飞剑是他新近练成,虽说火候还不到家,但花费许多药材洗练,要在百步之外取人性命亦非难事,不意一个照面就被卫凌羽破了灵性,顿时肉疼不已。

    诸武人终究见识浅薄,不知三阴戮妖刀的厉害,一人扑到近前,横挥一刀,去斩卫凌羽头颈。卫凌羽既已动用三阴戮妖刀,反而不再担心露底,矮身让开那人刀锋,绕至对方身后,左手小指轻挑,发出一记少阴刀罡,射进那人右肩。

    三阴刀罡乃是凝结庚辛金气显化,太阴刀罡是将金气汇聚一处,以点破面,最是犀利,无坚不摧,无物不破;阙阴刀罡是将金气四散,最是暴烈,中刀者往往难以承载刀气,爆体而亡;少阴刀罡是炼金成丝,如遇着血肉,立时附着其中,绞肉扯筋,缩作一团,虽不伤人性命,却教人苦不堪言。

    那人右肩中了少阴刀罡,肩上奇痛无比,似有万千虫蚁入肉噬咬。忍耐不住,叫起痛来,扔下兵器,使足了力气去挠肩头,将衣服都抓破了,露出肩上一个拳头大的肿包。

    刘宪章见卫凌羽先是击溃天一道人剑势,后使那人肩头受创,两次出手均是隔空使将的神奇本领,大喜道:“兄弟,你既有这般本领,何不早早使来?”

    卫凌羽这时瞧见天一道人从怀中取出一面三角小幡,幡呈黑色,绣着九个森白骷髅头,不知是什么阴毒法器,便道:“刘大哥,到我这边来!”刘宪章不疑有他,抽身退来。

    卫凌羽正要再发少阴刀罡,制住天一道人,却听他大喊:“拿下小畜生!”诸武人莫敢不从,一拥而上,一时间刀光剑影罗织密布,眼花缭乱,纷纷向卫凌羽压来。

    三阴戮妖刀虽然霸道,毕竟大耗真气,他不敢在这些喽啰身上耗费真气,便即抖开剑势迎上。长剑削铁如泥,更兼真气附着,犀利无比,但听一阵铿锵声响,众人兵刃皆被斩成两截。刘宪章乘机使开刀法,连取两人性命。

    诸武人心中骇然,不敢再上前。这时天一道人厉喝一声,拂袖甩手,那三角小幡脱手发出,钉在厅上。只听得幡中响起一声虎啸,竟尔散出无尽黑气来。

    卫凌羽生怕黑气中有毒,道:“刘大哥小心中毒!”立即捂住了口鼻。

    刘宪章老练江湖,何须用他提醒?早已抢过一把刀,捏住鼻子往后退开。那一干武人对天一道人的底细也了解甚少,不知道他又弄什么玄虚,听得卫凌羽的声音,生怕自己也中了毒,立即捂住嘴巴鼻窍散开。

    三角小幡上散出的黑气尤自未绝,不多时已成了一片黑雾,整个前院顿时暗了下来,更兼有森森阴气,伴着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

    卫凌羽拉着刘宪章后退出去。那黑雾兀自弥漫出来,将整个院子覆盖了。两人视线受阻,摸不清敌人虚实,正自惊疑不定,黑雾中突然现出几道模样狰狞的鬼影,向两人扑来。

    卫凌羽毕竟是玄门弟子,虽不知如何应对,却并不如何惧怕。刘宪章行走江湖多年,闯下“刚拳无二打”好大的名头,可从未见过这等邪门儿的手段,登时手足无措。

    那几道鬼影飘忽来去,十几只枯瘦的鬼爪时隐时现。突然,刘宪章只觉得脊背发寒,一指鬼手凭空出现,径直抓他后心。刘宪章受激转身,挥刀斩向那鬼手。那鬼手似若无物,这一刀斩了个空。

    卫凌羽情知寻常的兵刃拳脚伤不得这些阴邪之物,眼见鬼手逼近,就要抓上刘宪章咽喉,只好发一记太阴刀罡。他不知三阴戮妖刀是否有效,这一着实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但刀罡过处,黑雾中陡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只鬼手登时消散。

    卫凌羽见之大喜,正要再发刀罡,射杀四下鬼影。厅上又起虎啸,黑雾翻滚起来,那些鬼影晃晃身,又隐进了黑雾之中。

    卫凌羽这时也大抵猜到了这些鬼影是些什么东西,将剑还于鞘中,拉起刘宪章的袖口,道:“刘大哥当心,不要冲动,这是些伥鬼。”他幼时曾听师父说过,人类入山为大虫坏了性命,鬼魂受大虫役使,是名为“伥”。

    刘宪章心下汗颜,行刺郡守本是他的主张,但这番反为对方布下的陷阱所惑,他有不察之过。与天一道人及诸武人交手,他也是处处掣肘,没占着上风,几次险象迭生,全仗着卫凌羽照拂,才能化险为夷。

    两人逐步后退,那黑雾似如潮水翻滚,忽而如漩涡般转动,三道鬼影突兀扑出。卫凌羽左手按上刘宪章胸膛,柔劲稍送,将他推开,右手中指对空连点三下,三记阙阴刀罡迸出,直射中那三道鬼影。但听得几声惨叫,那三道鬼影立时消弭,黑雾也跟着淡了许多。

    层层黑雾之中,透出天一道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小畜生!仗着三阴戮妖刀坏我法器,今儿非得把你扒皮抽筋不可!”

    卫凌羽不知天一道人还有什么手段,眼见黑雾没有先前浓了,道路依稀可辨,拉起刘宪章后撤。几声细微的破风声传来,卫凌羽知是敌人发射暗器,拔剑出鞘,听声辨位,拨飞了射来的飞刀、飞镖。

    蓦地里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声震四野,直入云霄,卫刘二人只觉脑中嗡嗡声张,两眼一花,眼前突现一只吊睛白额虎,迎面扑了过来。卫凌羽仓促发出一道阙阴刀罡,那刀罡快比闪电,直射进那猛虎额头。那虎身子一顿,突然炸开,散成黑气。

    院中黑雾陡然退散,房舍、道路、人影逐渐明朗。天一道人脸色铁青,气塞胸臆,心头宛在滴血。那杆三角小黑幡叫作虎魄六伥幡,是他数年前在东北不咸山诛了一头成了精的猛虎,摄了魂魄炼成的。其中的伥鬼有损失,可以生人魂魄替代,但那老虎精的魂魄是六伥幡的主魂,主魂被灭,这杆幡便作废了。

    这杆六伥幡本是他对敌的一大利器,可以乱人耳目、扰人心神,偏偏三阴戮妖刀杀机最重,正是这类阴邪法器的克星。

    这时外面弓兵成群,冒然突围会被射成筛子,况且还有天一道人与一干武人阻挠。

    刘宪章毕竟久历江湖,见多识广,一拽卫凌羽衣角,道:“先走!”两人转身冲进了花园。

    天一道人唿哨一声,偕同一众武人抖擞精神,随后追至,发放飞针、飞刀等暗器。

    卫凌羽忌惮天一道人的妖法,不敢恋战,拨开暗器便走。敌人迫得紧了,二人慌不择路,不觉间已奔至后院,冲进一间房中。

    刘宪章一把关上房门,拉过桌椅顶住,道:“兄弟,你只要听见脚步声,就用你那法术招呼。”卫凌羽点了点头。

    门外刚有脚步靠近,卫凌羽立即发出一记少阴刀罡。那试图破门的武人心窝中刀,登时肿起一个大包,惨呼着跌出,捂着心口,疼得满地打滚。

    余下武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再上前。只好把目光投向天一道人,意思是请他定夺。

    天一道人握拳提起,在眉头点了一下,忽而又放下了。那黑蟒元神与他性命息息相关,如再给三阴戮妖刀伤了,坏了根基,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略一沉思,有了主意,走到一人旁,附耳低语几句。那人听得眼神一亮,竖起拇指赞道:“真人足智多谋,好个妙计!”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马屁,天一道人听了也颇为受用,撚着胡须道:“快去。”那人一点头,奔出院去。

    卫刘二人见敌人再未强攻,本来心头稍松,但听到一阵渐渐去远的脚步声,心头又紧张了起来,不知道天一道人又要耍什么鬼把戏。

    刘宪章把刀拄着在身前,歉然道:“卫兄弟,这次可是我连累你了。”

    卫凌羽这时正苦于无计逃出包围,但听刘宪章满怀歉意的语气,心想:“大敌当前,还是不要计较这些得好。”便道:“刘大哥说哪里话?”

    刘宪章沉默不语,事已至此,但求能够逃出生天,至于杀郡守,只好来日方长了。

    沉默了一阵,刘宪章忽道:“兄弟,你武功卓绝,又能发无形剑气,少顷若是能够脱身,切不可为了我……”话到这里便不往下说了,但意思业已十分明显。

    卫凌羽内外功均臻上乘,自有逃命的希冀,他与卫凌羽虽相识不久,但深知他为人仗义,是以想劝他独自逃生。

    卫凌羽道:“刘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若不是在下答应相帮,你也不会冒然来此。咱们既然来了,那就莫说谁拖累谁的话。”

    刘宪章还要再说,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混杂沉重的脚步声。二人情知敌袭将至,全神贯注戒备起来。

    只听天一道人喊了一声“放箭”,骤起一阵飕飕声,密密麻麻的飞蝗利箭破窗而来。两人展开兵刃左右格开。那些箭矢上缠了麻布,浸了火油引燃,射中屋中桌椅箱笼,便即着火。

    刘宪章骂道:“狗杂碎!竟想出如此毒计,想放火烧死我们两个!”

    天一道人喊道:“此时束手还来得及,再晚个一时三刻,那可真就说不准了。”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箭雨射来。

    这时房里四处起火,二人无处可避,左支右绌,好不狼狈。眼见屋内将成一片火海,两人心焦如焚,正想破窗而出,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忽听得压床下一阵响动。

    卫凌羽扑到床边,一把掀开牙床,床下竟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一人从洞口中探出头来。二人见了那人,俱吃了一惊。原来躲在地洞里的竟是那天夜里逃走的酒博士。

    那酒博士道:“快跟我走。”缩回了地洞。

    卫凌羽不知酒博士为何在此,怀疑有诈,心下举棋不定。

    刘宪章道:“别犹豫了,先走再说。”跳进洞去。卫凌羽再不迟疑,跟着跳了下去。

    那洞口下是一条地道,洞口虽小,地道倒是宽敞,曲折蜿蜒,不知其深。

    那酒博士手持火把在前带路,催促二人跟上。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均想:“这酒博士如何知道太守第有一条密道?”联系那晚太守追杀此人,其中必另有曲折隐情。

    在密道里趱行了一刻钟,到了尽头是十多级的台阶。刘宪章在酒博士肩头一拽,教卫凌羽先出,自己随后跟出。

    卫凌羽拾阶而上,见着洞口亮光,快步走出,上了地面,从一道狭缝中挤出。扭头环顾,见四面黄墙蒙尘,面前大佛高座,竟一座荒废了的禅堂。地道的出口正在佛像之后。

    等酒博士出来,拱手道:“多谢相救。”

    刘宪章随后跟出,却不道谢,扯住酒博士,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救我们两个?到底安的什么心?”

    酒博士冷笑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刘宪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道:“你一介布衣,本事倒是不小,竟能劳驾一位秩二千石的朝廷命官夤夜来刺杀你。”

    酒博士斜睨了他一眼,道:“城中主要兵力被调到了太守第,这当儿城门守备松懈,此时不逃,留在这里等追兵么?”

    刘宪章一听这话倒也不错,于是将刀还归鞘中,封了他长强穴,夹在腋下,与卫凌羽奔向城门。

    酒博士见刘宪章虽是个江湖草莽,可是精明强干,不好糊弄,既然落到他手中,如何脱身却得另想个法子,顿时头痛不已。

    原来他自那夜拜别伽蓝精舍的老和尚后,本拟待次晨逃出城去,不料到了城门口,才发现城门处早有设卡,官兵拿着缉拿卫凌羽的告示,盘查往来商旅行人。他虽不在被缉拿之列,终究心下担忧,不敢出城,也不敢再回酒馆,只好回到了伽蓝精舍躲避风头。

    今早精舍里的小沙弥外出采办蔬菜归来,说太守第围了大量官兵。他心思活泛了起来,料必与卫凌羽有莫大干系,城门守备或许松懈许多,便想乘机出城。哪知到了城门口,依旧的守备森严。

    他那晚见卫凌羽能躲开卫耀宗的“阴手刀”,自必武功超凡,心想自己如想活命,非得铤而走险,助卫凌羽脱险不可。城门口的官兵虽多,但凭卫凌羽的武功,要杀出城去应当不是难事。

    他知道一条通往太守第的密道,于是顺着密道潜入太守第,正好那时卫刘二人被火箭迫得无处藏身,而他刚掀开密道口的盖子,就被卫凌羽听到了响动。

    临近城门时,迎面一人策着一匹马风驰电掣。马上乘客一见着卫凌羽,娇叱一声:“吁!”一扯缰绳,胯下枣红马扬蹄嘶鸣,那人业已按着马背跃下马来,扑至卫凌羽跟前,道:“卫公子,救救我娘!”

    卫凌羽看清了那人五官,什感诧异。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早前被赵安迎娶过门的卫怜钗,却不知她为何在此,身上的凤冠霞帔也换作了另外一身短打,女扮男装,行色匆匆,神情焦虑,似是遇上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他不解地道:“卫姑娘,你……你怎么在这儿?”

    卫怜钗似是见着了救星,一把攥住他的手,语带哭腔:“卫公——哥哥,娘说你是我哥哥,快随我去救咱娘!”

    卫凌羽身躯一震,颤声道:“你说什么?”

    卫怜钗道:“来不及详说了。快去救娘,晚了就来不及了。”

    卫凌羽听得胸口一热,一口答应下来:“好!”跃身上马,牵住卫怜钗的手,将她拉上马背,向刘宪章道:“刘大哥,你先出城!”说完猛抖马缰,枣红马奋蹄奔出。

    刘宪章喊了他两声。枣红马神俊非常,已驮着他和卫怜钗驰出老远。

    他自来身世成谜,一直对此念兹在兹,这时听卫怜钗说竟称是自己的妹妹,那太守夫人竟是自己的母亲,心乱如麻,恨不能插翅飞到那太守夫人面前,问个明白。

    太守第中,天一道人眼见屋内火势起来,却听不到卫刘二人的动静,有些疑惑。一摆手,示意弓兵停下,纵到屋门前,右掌劈出一道无形劲气,给那房门劈得四散。

    再向里一张望,不见了卫刘二人的踪影,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掌交替而拍,真气鼓荡起来,将火势迫向两侧,屈膝直冲入内,只见屋内的牙床斜斜地立在一旁,已经烧成了焦木。地面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赫然在目。

    天一道人气得浑身发颤,叫道:“人跑了,快调水龙灭火!”言罢,跳进洞口,去追卫刘二人。

    屋外一干人等面面相觑,明明卫刘二人已成瓮中之鳖,却不知他们是如何逃走的。但他们功力不如天一道人,不敢直入火海一探究竟,只好听从天一道人的安排,先调水龙灭火。

    卫凌羽策马驰骋,在卫怜钗的指引下,直奔到了都尉官邸。此时都尉府张灯结彩,府中喧嚣一片,热闹非凡。

    他解下佩剑,交托与卫怜钗保管,教她在外候着,只身迈近大门。门丁上前阻拦,被他一记手刀斩颈,晕了过去。他步入大门,穿过垂花门,趁着厅上众宾客互相饮酒攀谈,无人注意,顺着游廊绕行。

    到花园假山后潜伏下来,待到一名丫鬟路过,往外一窜,捂住她的口鼻拖到假山后,道:“我放开你,你不要声张。不然小心自己的小命!我且问你,新娶的少夫人在何处?”

    那丫鬟战战兢兢地道:“在……在后院,右首第三间房。”

    卫凌羽打晕了丫鬟,潜进后院。这时都尉府上宾客众多,皆在前厅席上,后院反倒没人。推开右首第三间房的房门,闪进里面,悄悄地将门关上。

    屋内红帐锦被,青箩牙床,一名身着凤冠霞帔的妇人斜斜地躺在床上,正是嵇氏。

    卫凌羽吃了一惊,箭步冲到跟前,见她牙关紧咬,双目微闭,气若游丝,面泛青气,显是服毒自尽。急忙握住嵇氏手腕,尚有脉搏体温,这是服毒不久,还有得救。立马在她心口一点,嵇氏身子微颤,胃里痉挛起来,吐出一堆晦物。

    他急欲问明真相,顾不得污秽肮脏,将嵇氏抱起,几掐人中。

    嵇氏悠悠醒转,满眼迷惘,道:“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么?”卫凌羽正要说话,嵇氏眼神忽然明亮起来,怔怔地看着他,见他的五官模样像极了先夫,眼眶不由得红了,颤声道:“你……你是怜羽?”

    卫凌羽悲喜交加,泫然欲泣,一个“娘”字在心头千回百转,便欲出口,可事情真相不明,又生生忍住了,道:“卫……卫夫人,您真是……真是我娘么?”

    嵇氏体内余毒未散,气力萎顿,这时乍见了日思夜想了十七年的儿子,喜不自胜,哽咽道:“你是十月廿八的生日。”

    卫凌羽再难自抑,抱紧了她,喜极而泣:“娘,娘!”嵇氏虽然见过自己的金锁,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可如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又何必以此推算自己的生辰?可见她本来就知道自己的生日。

    嵇氏也哭出声来:“娘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天可怜见,让我们母子得以聚首!”母子两人抱头痛哭,泪如雨下。

    娘儿俩个得续骨肉之情,悲中带喜,享受着突如其来的丝丝缕缕的温馨。正这时,门外忽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少夫人,怎么了?”

    卫凌羽听了一惊,急忙止住了哭腔。他们母子骨肉相聚,欣喜若狂,闹出的动静不小,浑然忘却身在虎穴之中。

    他忙将嵇氏背起,道:“娘,咱们先离开这儿!”身子一伏,踹门而出。

    门外听到动静的丫鬟本就疑心,突兀见到一人破门而出,受惊尖叫。卫凌羽这时顾不得藏匿身形,背着嵇氏直奔前院。

    府上宾客见得卫凌羽背着一人出来,正自惊疑,却听一声怒喝传来:“谁人在本公子婚礼上闹事?”一人已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一身喜服,面泛怒容,眼神里闪烁着怨毒的光彩,正是赵安。他一看清了卫凌羽的面貌,叫道:“好啊!原来是你小子!”赵安那日在湖中受了卫凌羽戏弄,一直暗恨于心,此刻见他竟又来生事,新仇旧恨叠加,怒火交迸,一拳劈面打来。

    卫凌羽斜身一让,赵安使过了力道,扑了个空,脚下一个趔趄。回身正要再打,却见他背上之人竟是太守夫人嵇氏,而非适才娶进门的卫怜钗,不禁赧然一呆,心头生出老大的疑窦。

    卫凌羽不多睬他,兀自往外冲去。府上护院这时赶到,前追后堵,卫凌羽一概起脚踹出,摔落四处。席间宾客眼见不好,纷纷四散奔走,一时间场面混乱无已。

    卫怜钗正在外焦灼等待,见他背负了母亲奔出,扑上前来,叫道:“娘!”

    卫凌羽放下嵇氏,回头见大门中尚有数十护院络绎追出,对卫怜钗道:“你带娘亲先走,我来断后。”卫怜钗知他武功高绝,这些护院断然拦他不住,牵过枣红马,催促嵇氏上马。

    嵇氏才与儿子重逢,哪肯教他只身犯险?不肯上马。卫怜钗只好用强,自己先行上马,在母亲肩头一提,拽上马来,娇叱一声:“哥哥,剑!”抛出长剑,双腿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卫凌羽抬手接了剑来。他雅不欲节外生枝,但如不将都尉府众护院打倒,对方势必百般阻挠,不会放他们从容离去。

    展开追风逐电,脚下疾如旋踵,冲进众护院当中,拳来还拳,足来还足,身子忽左忽右,尽展七十二路拨云见日掌的神妙,迫得一众护院手忙脚乱。

    又使上了三尸怪招,时而横卧于地,待敌攻到时突然倒立而起,以足尖踢其面门;时而盘坐如钟,忽地腾起身来,起个“摆莲腿”的前奏,中途却腾地向后一个筋斗,落下时伏在地上,双腿一蹬,如蛤蟆破土前扑,掌上携千钧之势推出,势如破竹,无人可当。总之怪招迭出,只给一干护院看得眼花缭乱、打得落花流水。

    回过头来,见枣红马已经驮着母亲和妹妹去得远了,瞧不见了踪影,便即放开脚步去追。他轻功极高,内功悠长,这一迈开步子,直奔城门方向,很快就追上了枣红马。

    嵇氏见他平安归来,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这才放心。

    未到城门,一骑忽然迎面驰来,马上乘客正是刘宪章。也不知他仓促间是从何处截获了这匹马来,那酒博士被他横置在鞍鞯前。

    刘宪章与三人一照相,立即抖起缰绳,胯下黑马人立嘶鸣,堪堪落稳。那酒博士被颠得眼冒金星,苦不堪言。

    刘宪章这当儿哪顾得上他的死活,道:“兄弟,那妖道追出来了,城门戒严,怕是出不去了。”

    卫凌羽犯起了愁,道:“那么咱们这下怎么办?”刘宪章浓眉紧锁,一时间也拿不出主意。

    卫怜钗忽道:“咱们去我们师父那里,请她老人家收容。”

    刘宪章冷笑起来:“卫小姐出的好主意,令尊难道不知道妙音是你师父么?”卫怜钗登时哑口无言。

    嵇氏忽然脸色剧变,浑身都若筛糠,道:“你……是你!”

    卫怜钗见母亲失态,顺着她目光看去,见她瞧的是酒博士,诧异起来:“这不是张二叔么?”向刘宪章道:“这位大叔,你捉了他来做什么?”刘宪章置若罔闻。

    酒博士被横放在马背上,面朝大地,并未看到马上的嵇氏,但听嵇氏声音熟悉,抬头瞧了一眼,心中暗暗叫苦:“苦也,苦也!他妈了个巴子的,这娘儿们竟也在这儿,老子这条老命看来是活到头儿了!”

    嵇氏盯死了酒博士。酒博士心头发毛,背上冷汗直冒,多亏他脑筋转得快,叫道:“喂,喂!你们都愣着干嘛?去到城西的竹林精舍避避风头!”心头暗道:“老和尚,兄弟这当儿对不住你了!不过如不是性命攸关,老子说什么也不会把祸水引到你身边来!”

    刘宪章若有所思,道:“好,咱们就去竹林精舍。”拨转马头,叫酒博士指路。

    卫怜钗见母亲荡荡默默,脸色忽悲忽怒,问道:“娘,怎么了?”嵇氏不答。卫怜钗呼哨一声,拍马追上。卫凌羽紧随其后。

    到了竹林精舍,刘宪章提着酒博士跃下马来,前去敲门。卫凌羽这时心思俱在母亲身上,搀了嵇氏下马,见她一直恨恨地盯着酒博士,大感奇怪,看向卫怜钗。后者轻轻摇头,示意不知。兄妹两个俱各如堕五里雾中。

    不多时,寺门向内拉开,精舍里的小沙弥迎出门来,合十鞠躬:“阿弥陀佛。诸位檀越……”直身时看见被刘宪章挟在肋下的酒博士,吃了一惊,续道:“啊!张檀越,你怎么给……给……”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酒博士无奈苦笑:“烦请你给你师父通报一声,就说有一帮好朋友前来拜会。不过你师父腿脚不便,没有我这么好的轻功,也不必亲自出来接待了。”

    那小沙弥侍奉老和尚多年,从未见过除酒博士之外的众人,见卫凌羽和刘宪章携有兵刃在身,将信将疑,请众人进了客堂,自去后堂知会老和尚。

    那老和尚本来在后堂午睡,小沙弥进房将酒博士的话转述了一遍,说酒博士带了四个生人,一个中年、一个青年,还有两个女客,自己却给那中年挟在腋下。

    那老和尚虽然终年参禅念经,早年却是个老江湖,心头一片雪亮,寻思:“我虽然腿脚不便,但凭一双铁拐,出门待客还是可是容易。他给人擒住了夹在腋下,说这番话是提醒我万万不可出去。”他深悔早年做下的一桩错事,自入佛门以来早晚忏悔,目下碰上了这事,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吩咐小沙弥先去客堂奉上茶点,自己则整理了僧衣,拄着双拐前去会客。

    众人进到前厅,刘宪章放下酒博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嵇氏厉声道:“恶贼,你可还认得我么?”酒博士听她这句话,冷不丁抖个激灵,额头上冷汗涔涔,不敢吱声。

    刘宪章更觉得蹊跷,向嵇氏拱手道:“卫夫人,这人究竟是谁?”

    嵇氏潸然泪下,道:“他……他……”情绪过分激动,竟然说不出来。

    这时,那小沙弥托着茶点入内,请各人入座,向众人敬茶。

    刘宪章斜睨了酒博士一眼,心想:“这里毕竟是佛门清净地,倒不好过分逼问他。待眼前的祸避过去了,总要问他个水落石出!”端起茶盏呷了一小口。

    他是个粗狂豪迈的武林好汉,素来只好饮酒,不喜品茗,但在这佛门净地,自然无酒可饮。适才在太守府一阵激战,又被大火烤了半晌,早就渴得嗓子冒烟,这会儿也只好借茶水润润嗓子。

    众人坐在厅上。酒博士内心有鬼,始终不敢抬头直视。嵇氏心乱如麻,只是不停揩泪。

    卫怜钗好言宽慰母亲,满腹疑窦,瞧了瞧卫凌羽,见他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道:“他真的是我哥哥么?”

    未几,厅外一阵“当、当、当”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众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须眉皆白、老态龙钟的和尚进得厅来。他双腿齐膝而断,全凭腋下架着的一对铁拐行动。

    酒博士一见那老和尚,暗自叫苦不迭:“老和尚啊老和尚,你真给经念得糊涂了!我话里有话,这你都听不出来么?”

    他引卫凌羽等人到此之前就谋划好了一切:太守决计猜不到卫凌羽和他在一起,自然找不到竹林精舍来。只要避过眼下这一场劫难,自己或可另想办法脱身。至于老和尚,只要不出来与众人会面,自当安然无恙。

    只是千算万算,不意还算漏了这一着,也不知老和尚是没听懂他的话,还是不听劝阻,偏偏出来会客。

    那老和尚肘下夹紧了双拐,合十向众人一揖,道:“阿弥陀佛。贵客登门,老衲有失迎迓,望乞恕罪。”

    刘宪章听他说话中气充沛,掷地有声,显然内功匪浅,见他身患残疾,但凭借双拐行路与常人别无二致,如此身残志坚,更是肃然起敬,起身回了一礼,道:“大师说哪里话?我等冒昧登门,搅扰大师清修,已是大大的不该,不敢劳动大师大驾。鄙人姓刘,草字上宪下章,不敢请教大师高姓大名。”

    那老和尚道:“老衲佛门释子,不讲俗家姓名。先师曾为老衲赐号明惠。”看向另外几人,一见卫凌羽,脸上露出一抹讶然,再看嵇氏,更加惊骇。

    卫凌羽见他神色有异,心下颇觉奇怪,却见母亲见到明惠和尚,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他看看母亲,又看看酒博士和明惠和尚,愈益觉得这两人身上透着古怪,往嵇氏边上凑了凑,低声道:“娘,您认得他们?”

    嵇氏咬牙切齿地道:“他们便是化成了灰,娘也不会忘!”

    卫凌羽听她声音中充满了无限阴森恨毒之意,心头震惊,暗想:“这酒博士跟明惠大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似乎这两人跟自己也有着莫大的干系。

    明惠望着嵇氏好一会儿功夫。刘宪章腹诽起来:“好个无礼的贼秃,盯着人家妇人看什么?老子倒是看走眼了,还当他是个有德行的高僧!”

    明惠突然闭上双眼,合十唱声佛号:“阿弥陀佛。”又睁开眼来看向卫凌羽,道:“卫夫人,这位便是令郎么?果然是少年英雄,气度非凡,颇具乃父风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卫夫人,恭喜你们母子相认。你携了令郎前来,可是为报杀夫之仇么?”

    厅上众人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

    卫凌羽腾地站起,道:“你……你说什么?”

    卫怜钗一脸惊愕,扭头看向嵇氏:“娘,他说什么?那么爹爹……”

    刘宪章更觉得不可思议,嵇氏是江夏太守卫耀宗正妻,卫耀宗现如今正活得好好的,不久前还在家中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他和卫凌羽自投罗网,怎么这老和尚说什么“杀夫之仇”?遮莫老和尚是想说“杀父之仇”,只因口音有误,“夫”、“父”不分么?

    明惠和尚见卫凌羽这副神情,道:“卫夫人,你还没告诉令郎么?”

    嵇氏满脸悲容,道:“羽儿,钗儿,你们听仔细了,这两人是你们的杀父仇人!”情绪激动,话音甫歇,一口血喷出来,身子栽倒。

    卫凌羽和卫怜钗立即抢上将她抱住。嵇氏先前吞服毒药,虽经卫凌羽催吐排除,但毕竟还有些许余毒残留体内,元气未复,这时情绪激荡了心肠,这才喷出血来。

    卫怜钗哭道:“娘,你说什么?爹明明活得好好的!”

    卫凌羽亲自到过父亲的埋骨之地,知道母亲所言不虚,这时心头混乱起来:“这两人是我的杀父仇人么?娘是太守夫人,那么那太守是谁?”忽然心底生出一股戾气,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震得厅上的桌椅跳将起来。

    明惠见他一啸之间竟有如此威力,内功造诣简直世所罕见,已臻化境,情知今日这一道难关无论如何是度不过了,点着双拐上前,道:“阿弥陀佛。卫公子,老衲确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这便动手报仇罢。”说着合上了双眼,静待他索命。

    卫凌羽收摄心神,将嵇氏揽在怀里,道:“娘,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盼你告知孩儿!”嵇氏脸色煞白,气息萎靡,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明惠睁开眼来,道:“卫公子,令慈身子虚弱,教她歇会儿。还是老衲来说罢。你可知令尊是何许人也?”卫凌羽茫然摇头。

    明惠道:“令尊姓卫名耀宗,祖籍青州。多年前燕人犯我国土,令尊投身行伍,累功升迁,一直做到了征虏将军。彼时令尊带兵御敌,多次大破燕军,燕人老远见着令尊旗号,无不望风而逃。令尊可保了北方十来年的太平。前五兵尚书嵇雄赏识令尊,将千金下嫁令尊,那便是令慈了。嵇雄便是你外公。”

    刘宪章听来一惊,心想:“怪哉!卫耀宗岳父是前任五兵尚书,这虽不是什么秘辛,但也绝不该是民众能知的。嘶,老和尚从哪里探听来的?真他妈的蹊跷!”

    却听明惠继续往下说去:“十七年前,先皇殡天,因其在世时未立储君——总之,你外公政斗失利,被革职离京。令尊也因此受到牵连,左迁江夏,任西陵县令。”说到这里,一指酒博士,续道:“那会儿我和这位张檀越在水面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酒博士自打进到竹林精舍以后,一直魂不守舍,这时听明慧说起那些陈年旧事,后心早被汗打湿,颤巍巍地道:“老三,你……你怎么……”

    明惠道:“二哥,卫夫人就在这里,她当年亲眼所见的事,瞒得了别人,瞒得住她么?”

    酒博士给他问了个哑口无言,颓然靠着椅背,喃喃地道:“罢了,罢了。”

    有道是:当局者迷、傍观见审,卫氏兄妹这时俱关心当年之事的本末,未留意他话里的深意。只刘宪章一人是局外人,心明如镜:“老和尚叫这人‘二哥’,看来还有个‘大哥’了。啧啧,原来如此!”

    明惠又喧了一声佛号,继续道:“那年卫将军被贬,途中雇了我们的船。那是乾符元年的五月十六日,我们将船驶进了襄水,捱到了三更天,大家伙儿一起闯进舱里,先杀了两个婢子。令尊……”

    卫凌羽厉声打断了他的话音:“大家伙儿?你们人很多么?”

    明惠点了点头,道:“是。我们一行总共六人。令尊多年戎马,夜里警觉成习,我们刚杀了两个婢子,他便惊醒了过来,拔剑应战。当时我们六人战他不下,我心里着急,起了坏心思,于是在侧翼偷袭,朝他腿肚子上砍了一剑。令尊也当真应变机敏,在地上滚了一滚,突然一剑,给我双腿削断了。”

    刘宪章在旁“哦”了一声,才知道原来他这双腿是这么没的。

    明惠道:“我那时疼得厉害,令尊又很及时地补了一剑,刺穿了我的胸膛,我当场昏死了过去。”说着解开僧袍,露出左胸一道约摸两寸来长的疮疤,续道:“后来的事就是听各位兄弟说的了:众兄弟又与令尊激斗了一会儿,大哥觑见了令尊一个破绽,斩断了他一条臂膀。不意令尊断臂后居然神勇不减。大哥着了急,掏出一个石灰包丢出。令尊只当是暗器,一剑劈开。咱们做没本钱买卖的,吃刀头上的这口饭,玩些鬼蜮伎俩是家常便饭了。令尊不防这些江湖花招,被石灰灼伤了双眼,老四和老五乘机绕到背后,捅穿了令尊的身子。”

    卫凌羽听得睚眦欲裂,怒火交迸,正想跳起来一掌劈碎明惠的天灵盖,为父报仇,只听嵇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忙抱紧了嵇氏的身子,叫道:“娘,娘!”

    嵇氏声泪俱下,哭声中充满了悲凉愤懑,道:“宗郎,宗郞!”原来她听明惠说起陈年旧事,眼前似乎又看到了丈夫当年惨死的那一幕,伤心过度,晕了过去。

    明惠脸上似有懊悔之色,道:“阿弥陀佛。卫公子,你那时还只是个未断乳的襁褓,被打斗声惊醒,放声啼哭。二哥听得心烦了,要杀你,令慈慌乱中将你抛进了江中。也许是你命不该绝,也许是佛祖看不下我们这帮恶人作恶,你被抛进江中后并不溺水。对了,你当时脖子上挂着一块金锁。”卫凌羽怔了一怔。

    卫怜钗默默无声地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金锁、一封信笺,金锁正是卫凌羽的那枚。她轻轻地叫了声:“哥。”将金锁和信笺递来。卫凌羽茫然接过。

    明惠道:“阿弥陀佛。正是这枚金锁。大哥觊觎令慈容貌,不肯杀她,便教老五跟老六两个潜到江里去杀你。结果江中突然钻出了一条老蛟——听说那老蛟至今还在襄水作祟,唉!那老蛟啖食了老五、老六两个,又要吃你。江边却又飞来一只青狼,跟那老蛟厮杀。大哥等人乘机跳水逃走,船给老蛟打翻了,我被水一直冲带到了西陵县。我天生心脏偏斜了几分,因此令尊那一剑没能将我刺死,被岸边乡民在河滩上发现,救活了我。后来我就在西陵县安定了下来,过了小半年,在街上碰到了二哥,他跟我说大哥在令尊的遗物中找到了吏部的任命文书,冒名顶替做了县官。大哥为人圆滑,最善逢迎,上下打点,这么多年下来,竟尔做到了江夏郡的太守。”

    明惠话到此处,卫怜钗只觉得仿佛晴天降下一道霹雳,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几乎晕去。她万想不到自己十六年来认贼作父,竟浑然不知。

    卫凌羽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那天夜里他只跟那狗官打了一个照面,对方就兴师动众地通缉他,原来对方是通过他的相貌,猜到了他的身世来历,杀他是为了斩草除根。

    刘宪章在旁听着,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翻起了惊天骇浪:“怪道卫耀宗一代名将,人中豪杰,左迁江夏后却性情大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脏官。癸丑年燕人犯我故都,他虽也领兵勤王,却庸庸碌碌,没打什么漂亮仗,原来是个冒牌货,本人早给人暗害了!”

    卫凌羽恨不得将明惠、酒博士碎尸万段,但想欲报大仇,须得将仇人杀个干净,好一并祭奠父亲的在天之灵。

    六贼早在当年死了两个,已知的三人有两个就在跟前,还有一个是本郡太守,还有一人身份尚不清楚,便强忍心头恨意,道:“那么你们当中的老四是谁?”

    明惠合十道:“阿弥陀佛。他也已不在人世了。”

    卫凌羽“啊”了一声,正要再问,明惠却先他开口,对酒博士道:“二哥,这事你最清楚不过,还是请你来说与卫公子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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