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县。
虽已入夜,却不寂静。
“杀!给我冲上西门。”
“吴某在此,何人敢来城上一战?!”
西门城楼之上,吴深手持大戬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挡在攻城者面前。
随着吴深的强势登场,原本已经被打懵的延军有了主心骨,纷纷向西门靠拢。
突袭的晋军显然早有预谋,吴深出现后,晋军停下对西门的进攻,分成一队一队人马散开,在城内袭杀散落的延军。
吴深站在西楼观察着城内局势,当机立断道:“吴二,你带一队人马去支援南门,张副将,你带人赶往城内粮仓,其他人镇守西门。”
“是。”
吴二与张副将领命后离开。
望向城外逐渐退去的晋军,吴深讥讽道:“一群宵小之徒。”
继续吩咐道:“吴七,关上西门,剩下的人守住西门。”
吴深五指紧握猛插入城墙砖缝之中,随后转身向城内走去。
吴七急步向前,“义父,你这是?”
吴深道:“瓮中捉鳖。”
吴七道:“晋军阴险,此次袭击早有预谋,城内恐有高手埋伏,义父还是带着我等一同前去吧。”
“不用。”
望着开始逐渐平静的临安县,吴深轻蔑道:“我就给他们一个杀我的机会,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出手!”
城外,木家村。
唰唰。
两道黑影快速闪过。
一农户的院子内。
待两道黑影走远,王叔才开口道:“皆是先天武者。”
躺在地上,面色苍白的许知南缓缓道:“这只是开胃菜。”
王叔眼神疑惑。
许知南解释道:“是杨恒。”
“杨恒?他不是早在五年前就离开了南城了吗?”
王叔记得此人,此人原来住在杏花巷外,随行的还有一个老夫子,那个老夫子就是许知南口中说的老顽固。
许知南似回忆某些往事,缓缓道:“现在应该叫他杨明才对。”
“什么?!”
王叔眼睛瞪大,满脸震惊。
杨明,晋国两年前新登基的皇帝!
也是他们口中的小皇帝。
许知南道:“杨恒他是才人之子,因遭受宫中迫害,所以在十五年前逃入南城。”
比起杨明这个名字,许知南更喜欢叫他杨恒。
慢慢在心中消化了一下许知南说的话,王叔又不解问道:“你二人当时情同手足,他怎么会……”
“手足之情在江山社稷面前重要吗?”许知南神色如常,但眼底却有一丝异样,继续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选择五年前回去吗?”
王叔仍是不敢相信,他抬头望向许知南,没有说话。
许知南道:“因为那个时候他才有把握杀了除他以外的皇子。”
王叔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可…他杀你……”
话说到一半,王叔恍然大悟,“他想挑起延军与南城的战乱!”
许知南道:“更准确的来说,他是想挑起婆婆与中原的血仇。”
王叔默然。
没有比南城居住的人更加知道婆婆的恐怖,更加恐惧那条杏花巷里的人。
“所以,他想方设法要将我留在这里。”
许知南动了动脖子,长时间的平躺让他的脖子有些僵硬,虽然说这些僵硬的不适与身体各处的伤痛相比不算什么。
“可即便婆婆将这件事算到雁王的头上,晋国那些世家贪生怕死的性格也不会变,雁王手下的延军也不会减少。”
婆婆即便能杀了雁王,但也不可能杀了雁王手下的数万大军与铁骑。
王叔疑惑的地方,也是许知南的困惑之处。
不过许知南对于杨明这个“兄弟”很是了解,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许知南将目光移到远处的城墙上,道:“再等等就会知道答案。”
客栈的火药爆炸,死伤的可不仅自己,还有许多人被炸的面目全非,很多人葬身火海。
若不是自己被人缠住,也不会“死”上一次。
对许知南并不熟悉的人,很难通过一具具烧焦的尸体辨别出是否是他。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这是他的行事风格。而且杨恒做事向来周密,即便他不能确定我的生死,依然会派人追寻我的下落。”
许知南想了一下道:“虽然在城外,但能在延军境内运输这么大量的炸药,说明延军与临安县内有他的人。目前来看,短时间内,我们是离不开临安了。”
王叔有些担心许知南身上的伤势加重,道:“可临安县内恐难寻良医。”
“王叔不必太过担心伤势问题。”
许知南并没有过多解释,王叔也没有继续追问,江湖多秘术,每个江湖人多少都有一些保命手段。
更何况,还是这种宛如起死回生的秘密。
碎步声响起。
王叔打起精神,因为这碎步声越来越近。
“不用紧张王叔,是清明。”
多年的相处,使得许知南对于清明的一言一行都极其了解。
“清明?”
王叔放下戒备心,同时心中十分诧异,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一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清明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院子前,小脸上沾满灰尘的少女推门而入。
进入院子后,清明提起手中的药对着正在看向自己的许知南解释道:“药。”
许知南道:“我不需要药。”
清明轻轻将身后的木门关上,道:“有药好的快些。”
将药递给王叔之后,清明如往常一样,站在许知南身旁,许知南不再说话。
王叔拎着手里的药,望着许知南欲言又止。
许知南道:“进屋敷药吧。”
有了许知南的话,王叔便不再多言,点点头,抱起许知南向屋子内走去。
来到门前,王叔放下许知南,轻轻一点门缝,木门便被打开。
“啊!!!”
木门在打开的一瞬间,一把剪刀从黑暗中刺出。
一道闷声响起,躲在门后的女子便被王叔一手刀打晕。
门后的女子早就发现了三人,之所以一直躲在门后,是希望三人在躲避一段时间后会离开自家的院子。
临安的攻城动静这么大,村里的村民如何能睡得着觉?
晋兵也好,延军也罢,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她都希望可以离自家的院子远些。
“抱歉。”
将打晕的女子轻轻放倒,王叔将许知南带入房间,随后关上了门。
进入内屋,王叔发现一位躺在床上的老者。
老者眼睛瞪大,死死的盯着进屋的这群不速之客,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
老者身形干瘦,脸色枯黄如同秋天的朽木,他左臂的位置绑着带血的布条,但仍涨红脖子,说些什么,唾沫星子横飞。
许知南脸色古怪,他久在晋国,能从老者断断续续的话中听出他是在问候自己三人的家人。
许知南道:“让他休息一下吧。”
王叔点点头,伸手轻轻摁住老者脖颈处,老者昏睡过去。
许知南望了一眼清明,清明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粉,手腕轻轻抖动,药粉向床下飘去。
“虎子,虎子,你……”
床下传来微小的呼喊声,姐姐焦急的摇晃着弟弟的肩膀。
随后,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王叔蹲下去,从床下抱出两个孩子,一个是看起来十来岁左右的女孩,一个是五六岁的男孩。
接着皎洁的月光,许知南大致看清了农妇家中物件,少的可怜,且剩下的木椅、被褥等物品都极其破落。
别说在屋内找一件完好无损的物件,就连遮风挡雨的门窗都裂出缝隙。
床上的被褥也已经破出好几个洞,许知南叹息一声,“将我放在地上就行。”
王叔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摊在地上,随后将许知南放在外衣上面,“都是可怜人。”
许知南感叹道:“所以才有宁可做匪食肉死,不愿为农百年生这句话。”
此家农户之中并没有汉子,至于是胁去做兵还是被迫做匪,许知南不知。
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其实都差不多。
清明打开药,敷在许知南的身上,王叔瞅着时不时吹入寒风的墙缝实在难受,忍不住翻出院子去寻两块何时的木头给削成板子给缝隙给堵住。
翌日。
狗叫声响起。
农妇迷迷糊糊的醒来,脑袋有些发懵,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旁还睡着两个自己的孩子。
正当她想要抚摸一下孩子脸蛋时,猛然想起什么,这时候,一中年人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农妇眼睛瞪大,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的动弹不得。
王叔道:“别怕,我们只是借住两日,并无恶意,两日之后我们便离开这里。不用声张,挺清楚没有?”
农妇神色惊恐,根本没有听进去王叔的话。
这个时候,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王叔,松开手,如果她敢喊出一声,就把那两个孩子给杀了。”
农妇寻声看去,发现地上躺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
虽然少年的衣物同样破烂,且许多地方焦黑,但从少年身上的其他地方依然可以推断出他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听了许知南的话后,王叔缓缓松开了手,农妇仍心存恐惧,她死死的咬住嘴唇,双手紧紧的抱住怀中的两个孩子。
“去热点饭,我饿了。”
许知南冷冷的吩咐着。
农妇犹豫一下,才松开孩子,断断续续道:“大人……我们家……没有白米……”
“随便搞点吃的。”
“……好。”
农妇回望一眼身旁床上已经醒来的孩子,收起方才面对许知南三人时的恐惧,挤出一个笑容,道:“虎子,毛毛,乖些,这些都是你们阿父的朋友,阿妈先给你们做饭。”
姐姐抱紧弟弟,安静地点头。
此时的天还没有完全亮,许知南皱眉道:“怎么连声鸡叫都没有?”
床上睁着大眼睛的姐姐怯生生道:“我家没有鸡。”
“以前有吗?”
“以前有……后来被许大富给抱走了。”
“许大富?”王叔努力憋笑。
“只是同姓。”许知南脸黑的解释一句,继续问道:“许大富为什么抱你们家鸡?”
姐姐年纪不大,但却十分会察言观色,她注意到许知南似乎不太开心,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这个时候,姐姐怀里的弟弟伸头愤愤道:“他们抢走的!”
小家伙虽然年纪小,但有些事却记得异常清晰。
姐姐急忙抱紧弟弟,捂住弟弟的嘴巴,“虎子,别说话。”
然后,姐姐看了一眼在煮饭的母亲,低头解释着,“是……是我家还不起粮,所以,所以才……”
话说到一半,姐姐哽咽起来,见姐姐哭泣,小男孩也哭了起来。
正在煮饭的农妇手上的动作一顿。
“继续煮你的饭。”
许知南更加心烦,本就被设计入了这么一个局,现在又遇到两个娃娃在自己面前哭。
许知南看了一眼王叔,王叔会意,假装呵斥道:“别哭了,把眼泪憋住。”
姐弟两人当真立即止住了哭声,只是泪珠仍止不住的往下掉。
许知南道:“王叔,此时天还未亮,麻烦你走一趟,若是许……大富还算是个好东西,你便偷只鸡,拿两个鸡蛋算了。若不是个东西,你看着办。”
姐弟两人干瘦到可见骨架,别说鸡鱼了,恐怕是好一点的米面都没得吃。
且家中无汉子,这种家庭在村子里,明显就是村霸恶汉的欺凌对象。
农妇脸上的淤青,以及她昨晚拔出剪刀刺向王叔那种决绝的态度,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此事了。
王叔点点头,“公子放心。”
王叔懂得许知南的言外之意,如果这许大富只是正常的欠粮拿鸡,他就去借些粮食,如果许大富若真是恶霸赖汉,他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意外死亡。
当然,得过几天再死。
王叔离开之后,清明缓缓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睛,道:“许大富不是好人。”
许知南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冷哼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愿意说。”
清明不语,她微微偏头,望向王叔离开的方向。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直落在她想要看到的那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