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楼上。
一大汉坐在城楼上,面前放着一张小木桌,上方摆着酒菜。
大汉席地而坐,一只手撕着鸡腿,一只手端着碗,大口饮酒。
在如今的临安,能如此随意做派的只有沙场浮屠——吴深。
在吴深的对面还端坐一人,此人富态端正,乃是临安望族刘家的掌权人——刘喜。
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吴深用手擦了擦嘴角,单刀直入的问道:“许家窝藏晋贼,山城外的那块铁矿已经被发现了。”
刘喜肥胖的身体忍不住一颤,神色慌张,着急解释道:“吴将军,我从未透露过……”
“停!”
吴深伸出一只手,打断刘喜的话,那双如猛虎般凶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喜,道:“雁王大人让我给你拖句话。”
“将军请说。”
刘喜识相闭嘴,神色恭敬,俯身作出聆听的姿态。
吴深端碗的手伸出,吴七端起酒壶给吴深倒满,对于懂事的义子,吴深不赞反骂道:“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刘贾人的碗也空了吗!”
刘喜面前碗里的酒只抿了一小口,不过吴七还是继续给碗里酒给倒满,直止酒水溢出到桌面。
滴滴滴。
溢出的酒水顺着桌面流下,刘喜额头上的冷汗也顺着脸颊流下,一同滴在地上,分不清最后落地上的是酒水还是汗水。
刘喜只觉得时间漫长,可偏偏吴深却是不急不躁的样子,慢吞吞的吃着饭。
吴深端起碗,刘喜急忙站起来,双手捧着碗,“将…将军……我敬你一杯。”
刘喜低着头,将碗压的很低很低。
“刘贾人不要紧张。”
吴深笑呵呵地拍了一下刘喜的肩膀,这次缓缓道:“雁王说,刘贾人虽是晋人,但心却向我,根本不用去查,便知道是晋贼挑拨我和刘贾人关系使的离间计。他手下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事,管不过来也很正常,要体会刘贾人的辛苦。”
“雁王大人圣明!”
刘喜这才觉得脑袋算是落在肩膀上了,老泪横流,激动地跪在地上,高喊着“雁王大人千岁”之类的话。
刘喜只觉得心里有苦难言,临安有四大家族,雁王进城之时将临安县的商贾之事交给自己打理,但真正去做的时候,又免不了要与其他人合谋分利。
如今出了事,帽子自然便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吴深嘴角挂起冷笑,随即拍了拍手掌,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身上满是伤害的少女被押了上来。
面前这个显然已经遭受过酷刑,少女模样凄惨,十指血肉模糊,找不到一块完整的指甲,刘喜一时间有些不忍去看。
刘喜问道:“吴将军,这是……”
“这便是在许家窝藏的晋贼。”吴深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问道:“刘贾人觉得应如何处理?”
刘喜急忙道:“自然杀了。”
吴深笑而不语。
刘喜深吸一口气,忽然面露凶相,拔出周围将士手中的剑,一咬牙,剑刃直穿少女腹部。
少女双眼冷漠的望着面前的刘喜,虚弱的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吐出一口温柔的血。
血流在刘喜握剑的双手上,让刘喜忍不住浑身一抖。
“哈哈哈哈……”
吴深开怀大笑,调侃道:“刘贾人一看就与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杀人都是捅肚子的。”
唰!!!
刘喜眨了下眼,就见一道寒光闪过,面前便多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在人首分离的一瞬间,刘喜还处于愣神的状态,接着,他的瞳孔不断放大,面前的那具无头尸体喷射出一股温热的液体。
“啊啊啊!!!”
刘喜狼狈的倒在地上,如同上岸了的鱼一般,翻滚着向后移动,极力地远离面前的尸体。
“刘贾人要多多体会雁王大人的良苦用心。”
吴深的声音再次响起。
刘喜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如同中秋的花鼓一般。
忽然,刘喜跪在地上,大声道:“吴将军,我有罪!”
“哦?”
吴深来了兴致,“你有什么罪?”
“玩忽职守,不胜其任!”
刘喜声音明朗,字字清晰,“临安四望族,皆在我手下管理,是我玩忽职守,才导致混进如此多晋贼。且,我实属有心无力,才能有限,管不了这么大的商会,所以,我请求辞去此位,请雁王另选贤才!”
吴深上前扶起刘喜,态度和蔼,道:“刘兄,你的能力雁王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且,这些晋贼隐藏极深,发现不了也属正常,可不能再说卸任之事。”
刘喜哪敢将吴深说的话当真,心中也暗骂自己脑袋昏了。
今晚自己便知是鸿门宴,但心思却放在了解释晋贼来历上面,找错了方向,以至于忽略了“体会刘贾人辛苦”这句话的意思。
雁王不可能不在自己身边安插探子,所以自己清白不清白他们比自己还清楚。
“吴将军,我实在是能力有限……”
刘喜还想继续说,吴深摆手打断道:“刘兄可不能妄自菲薄,不过刘兄一个人忙碌确实也太辛苦,刚巧我手下有几人学了些商贾之术,便让他们助一下刘兄。”
刘喜点头,只得应下,“多谢吴将军。”
此刻的刘喜才算真正明白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可怕的不是老虎的爪牙,而是老虎的喜怒无常。
如果哪里言行错了,就相当于拍上了老虎的屁股。
只能猜,还必须猜的对。
夜色之下,离开城楼的刘喜脸上渐渐泛起苦笑。
雁王入城之后严禁收刮百姓,强抢商贾,也不得罪世家望族,正因此,雁王入城后受到的阻力很小。
可现在,晋延两军有再战的迹象,钱粮不够了,就需要自己当那把刀,去从那些世家身上刮下肉。
好处他拿,臭名我背。
刘喜不由的感叹自己当初的可笑,年初时,他还真以为自己只要用心经营商贾之事,只将收益的三成利分给雁王便好。
“与虎谋皮……”
回到住所,思绪渐远
城楼之上。
吴深居高临下,已经没了饮酒的兴致。
“义父。”
吴七上前不解问道:“刘喜私贪钱粮的事……”
吴深仍将目光留在远处的山脉,背对吴七回答道:“愚蠢。”
吴七将头压低。
吴深道:“雁王大人现在缺的不是没野心的人,而是有能力的人。勿要轻视商贾之道,丰城要比临安人口多五倍,可收上来的钱粮却只有临安的两倍。”
吴七狠狠道:“定是丰城的那些人私藏了!”
吴深反问道:“怎么?换成你就不私藏了吗?你不私藏,那你的兄弟朋友呢?他们孝敬你的呢?他们的赏钱够你们平时去青楼酒楼的吗?”
“这……”
吴七一时语塞。
吴深淡淡道:“层层卡要,自古就有的规矩,卡了不怕,拿了也不怕,怕就怕饿死百姓,得罪了乡坤富贾。”
“作匪简单,作兵匪也简单,杀了抢了便是。但雁王大人可是要……”
“刘喜精通商贾之道,即能供的上粮,拿的出钱,至于他拿了多少,我不关心。”
“只是,聪明的人有时候会自持聪明,把别人都当成了蠢人,胃口会越来越大。”
吴深远望西南方向,似笑非笑。
“行了,退下吧,继续暗中盯着刘喜。”
“是。”
吴七退下。
“将军,不好了。”
这时候副将急匆匆走上前,禀告道:“何明自刎了!”
吴深却不以为意,“一个无用之人,死了便死了。”
副将继续道:“据调查只有一个送饭的将士进出了何明的房间,并且可能偷藏了刀刃,属下现在已经派人去查了。”
吴深忽然想起先前下属传来的话,有些疑惑,当时何明为何要见我?
不过吴深却并未多想,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而已,纵有再多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徒劳。
……
“咳咳咳。”
咳嗽声响起。
“该死,你怎么老是咳嗽,不会也得上了疯牛病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
城中街道上搜查的两个将士吵了起来。
“别说了!把你的衣服脱了。”
“快,把衣服脱了。”
周围的将士顿时精神紧绷,纷纷催促那个咳嗽的将士将衣服脱下。
在众人的催促下,那个将士只能无奈将衣服脱下。
“转个身啊!看不见后面。”
“咦~真黑啊。”
“真恶心,怎么这么多毛。”
在众人哄笑的声音里,将士羞恼的将衣服快速穿上,恼怒道:“没有吧,没受伤吧!”
“我的眼睛受伤了!”
“哈哈哈……”
哄笑声里,将士们继续巡查街道。
阴影处,许知南皱起眉头,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城中咳嗽的人越来越多了。
其中,城内居民咳嗽多在西区。
正思考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王叔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精神紧绷,许知南道:“是清明。”
果不其然,清明从两人身后缓缓走出。
许知南问道:“你是怎么进城的?”
清明不说话,许知南了解清明的性格,她不想说的事,你问她也不会说。
许知南不满的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去寻点吃的送来,反正你怎么都能找到我。”
许知南说完,同王叔一起返回躲藏的仓房中。
不多时,清明端着几个馒头回来。
“你也不知道偷点荤的。”
许知南没好气道。
清明老实回答:“太远了,累。”
拿起一个馒头递给王叔,许知南看向清明有些鼓鼓的小肚子,问道:“你吃过了?”
清明点头。
许知南怒道:“什么时候吃的?在哪吃的?吃的什么?”
“一个时辰前。许大富家。鸡肉。”
“你是不是故意在外面吃饱才进来的?”
“嗯。”
清明面无表情的点头。
许知南被气笑了,双手扯着清明的脸蛋,发泄怒火,清明如同没有感情的木偶一般,站在那里任由许知南发泄。
“没有配合的女人最无情了。”
许知南收起玩闹的心思,问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清明道:“他杀了许大富,烧了许家在城外的藏粮。”
“烧了?”
许知南有些震惊,烧了城外的藏粮有什么意义?
临安城内的粮草足够养活临安的百姓与将士,最后饿死的不过是那些城外的百姓。
“他还发现了延军在外的铁矿,带着一队人试着去袭击,但失败了。”
“为什么失败?”
“人少。”
清明想了一下,补充道:“驻守的延军约有七八百人,他们只有十几人。”
“……”
许知南无语,这不妥妥送死吗?
“咳咳……”
王叔咳嗽两声,许知南关心道:“王叔,没事吧?”
王叔轻轻摇头,道:“年纪大了,这些天可能有些太过劳累了。”
许知南微微皱眉,想起了西城附近经常响起的咳嗽声,低语着:“真是因为劳累吗……”
听到许知南的低语,王叔也有些担心,掀起自己的衣袖,却并没有发现伤口,这才略松一口气。
不过王叔响起那诡异的疯牛病,还是有些担心的问道:“公子,我不会也患上了那疯牛病了吧?”
“应该不会,除了第一批的孩子与老人,其他得了疯牛症的人皆是被抓伤或咬伤的人。”
许知南安慰着王叔,但他也不能完全确定,分析着自己目前已知的信息,“那些得了疯牛症的人发病速度很快,往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会发病。而且,王叔你也没有抽搐、高烧、乱语等症状。”
“也许是我多想了。”
王叔只觉得这个晚上有些冷,他微微缩了缩双臂。
许知南思索片刻,下了决定,“先休息一段时间,明早之前出城。”
如果真有什么要发生,一定是木子然先发现。
所以,许知南准备先带王叔去木子然那里一趟。
哗……
火光通天。
城中的居民向火光处看去,许多人流下泪水,因为那里可能会有他们亲人的尸体。
在临安西城处的空地上,延军正在烧着今日已死之人的尸体。
军队之中一直有一个习惯,为了防止瘟疫的产生,胜利的一方一般会将尸体进行埋葬或烧掉。
忽然,许知南瞪大眼睛,他也想到了军队的这个习惯。
瘟疫!!!
火烧尸体的烟向远处飘散,气味也随之散开,许知南主动将头探出窗,轻轻吸了一小口。
在烧焦尸体的气味下面,许知南隐隐闻到了一缕令人生厌的恶臭,如同被腌制过的海鱼在太阳下晒干后又在梅雨天发霉……
“咳咳!”
身后再次传来王叔不适的咳嗽声,许知南眼睛瞪大,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