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脚印就到这了。”
雪地上留下一排排脚印,村民们顺着脚印追来,便跟到村之边角的一处院房外。
安长恭,安家村的村长,他的头发早已花白,微弓着腰,手里扶着一根雕着花纹的木杖。
“快出来!”
“矮子,给我出来,杀人偿命!”
“快把那两个外乡人给交出来!”
在安长恭的身后站着三十多个汉子,皆是青壮年,他们的手里皆拿着刀具,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摇晃着手里的武器大声地叫喊着。
安家村的每家汉子都被喊了出来,因为村里的人被杀,而且是同姓,作为同姓必须出来撑个场子。
至于打或不打,要看场合,要分形式。
身为村长的安长恭用力捣了捣地面的石头发出清脆的声响,沉声道:“安静!”
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
汉子们吵闹的声音消失,一部分视线落在村长的身上,其中年纪稍长一些的人站在村子身旁,提议道:“村长,没人出来,我们不如直接闯进去,别给那矮子留面子了。”
矮子是前些年才来的安家村,外乡人入村,自然免不了与村中人接触。
不说孝敬什么,但见面了起码得扬个笑脸,低头服个软。
而矮子入了村,却完全没有身为外乡人的自觉,一来一回,便与村子里的人有了矛盾。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村里的人没落着好,几个小辈被打折了腿不说,最后还只能捏着鼻子给这矮子道歉。
村长冷冷扫了身旁的人一眼,他们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言,随后,村长望向那关上的院门,道:“矮子,国有国法,村有村规,你的朋友在我们这杀了人,你就必须给我们个交代。”
村长说话时,特意留了余地。
他并不傻,矮子在入村时与村里的年轻人发生了矛盾,他自然是帮亲不帮理。
但那天晚上,矮子坐在他的床头,将刚剪下的缕胡子递给他时,他便知道了,光脚不怕穿鞋的道理。
“对!把人交出来,不然大家鱼死网破!”
“矮子,别装死,不把人交出来,我们将你也宰了!”
群情激奋,其中年轻人最为激动,涨红脖子吼着。
村长眼睛抽了抽,我只是说给个交代,没说要拼的鱼死网破。
安家村里姓安的有三十来户人家,死的人也不是他那一脉的,他只是碍于宗族情面才来此出头。
在来之前他可是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他明白,这次可算是踢到铁板上了。
可他既然当了这个村长,又不得不把这个铁板继续踢下去。
只希望,不要折了脚指头。
“汪汪汪……”
院子里的大狼狗躁动不安的来回扭动,大狼狗张开大嘴巴露出牙齿,发出沉闷的低吼声。
“门开了!”
院子里的门缓缓打开,没有想象中的矮小的身材,也没有那张熟悉的面孔,反而出现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
许知南眼神冰冷的扫过众人,对于眼前的这群人他并没有任何的好感。
村长眯起眼睛,问道:“就是你,杀了我村的人?”
面前的这个少年皮肤白净,身形单薄,看起来并不像武者。
这并非村长以貌取人,而是村长的见识实在有限,后天武者筋骨强横,一般来说通过外形便可看出。
在寻常人家,若是年税增了,饭都不见得能吃饱,更别提五大三粗,筋骨强横了。
许知南没有回答村长的问题,反而面色不善的问道:“你是此村的村长?”
村长不卑不亢道:“是,我便是安家村的村长,安长恭,也是安家的族长。”
“村长,与他废话这么多干嘛?”
一年轻人怒火冲天,他直接闯进院子,手拿镰刀冲了过去。
在此年轻人冲了过去之后,又有数人跟在身后。
“清明。”
许知南轻轻唤道。
众人只看到许知南身前闪过一个黑影,紧接着,那个年轻人便倒在地上,捂着眼睛痛苦的呼着,“啊啊啊!我的眼睛……”
清明如同一只猫一般弓着身子,抬起头,两只眼睛在众人身上游走。
“给我死!”
年轻人的好友在看清楚面前的人之后,抬起手中的锄头,但当他刚刚抬起锄头,眼前便是一黑,随后,右眼传来巨痛。
“我的眼,我的眼,我要瞎了。”
又一人倒在地上,其他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向后退一步。
他们甚至连清明出手的动作都看不清,人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院子外,村长偷偷摸摸迈动小步子。
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女娃如此之凶,在他看来,这个小女娃要比矮子还要可怕,毕竟矮子在动手前还会讲上两句道理。
“你可以试一下,看你跑的快,还是她追的快。”
许知南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院子内的年轻人也纷纷转头,望向村长。
“村长,你在做啥子?”
“我……”
村长左右看了一眼,接着弯腰揉揉腿,解释道:“站的时间有些长,脚麻了……”
村长用余光瞄了一眼躺在地上哀嚎的两个年轻人,心中又怒又惧,怒的是,村里可能因此失去两个年轻的劳力,惧的是,他怕自己的性命不保。
要知道,那一筷子扎入眼睛,以自己的年纪,基本上就半截身子算入土了。
许知南道:“既然你是村长,那不妨进屋一谈。”
“凭什么!”
“我们村长才不去呢!”
“村长别怕,我们一起干死他们!”
几个年轻人声音喊的很大,但却没一个敢上前。
对于村里的年轻人,村长也算了解,心里骂了两句,表面却正色道:“你们先把他们两带回去,我去陪他们聊聊。”
“村长!”
“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我自有分寸。”
村长大义凛然的挥了挥手。
年轻人小声问道:“不是,村长,那我们等下还回来吗?”
“……”
村长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但是也只能在心里默默记下那个年轻人,二房安大牛家的孙子。
“不用回来了。”
村长黑着脸说道。
在进入房间前,村长对着院子外留下的几个中年人道:“都回去吧,我相信两位好汉,不是不讲道理的恶徒。”
并非是村长相信许知南两人,而是因为他们即便留下来,也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而江湖人多重名声,如果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们杀了自己,传出去便会有欺老欺少的坏名。
“二叔……”
几个中年人对视一眼,随即离去。
不过几人并没有离开太远,而是留在能望到这边院子的地方,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向。
进入房间。
扑通。
村长跪下。
许知南望向清明,清明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道:“我只会戳眼睛。”
“不是你让他跪下?”
许知南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村长,问道:“你突然跪下干什么?”
村长将头放在地上,道:“我知罪!”
许知南忽然有些想笑,看着村长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样子,道:“你有什么罪?”
村长忽然老泪纵横,解释道:“大人,大雪封山,而我村中的积粮本就不多,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许知南不为所动,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听着他说。
“大人,我一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人,死了倒是没什么,只是,那群娃娃家里都有老人与孩子。他们今天不吃人,明日便要被别人吃啊。”
村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这些日子里的辛酸,“大人,你是有大本事的人,所以吃的饱饭,我们不行啊。最先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吃人的想法,可是杀了鸡,杀了狗,只能去杀……”
汪汪。
门外传来狗叫声。
村长他们不是没想过去偷矮子家的狗,只是,他们害怕。
得罪了矮子,断胳膊断腿都是常事,真要惹怒了矮子,自己的命没了都算是小事。
“人命不如狗,真够讽刺的啊……”
许知南唏嘘道。
村长心思缜密,见许知南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态,便顺着这条信息,继续说下去,“大人,晋国不知已经多少年没有下过雪了,且从来没有下过如此之大,如此之久啊。”
“今年非瑞年啊,各地粮收的少,我们辛苦采摘的草药能换来的粮就更少了,且各地又闹疯病与瘟疫,村里已经先死了一批人。”
“娃娃窝在母亲的怀里哭,可妇人没有饭吃,哪里来的奶水啊?还有村里的老人,他们把最后吃的都留给了孩子,自己却饿死。”
“开始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少吃上两口,饿上几日,但时间长了,再不吃真的没了办法。”
“我堂弟死了,他临死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让我们吃了他,活下去啊!于是,没有下葬,我们就……与那些胡姓的人换了尸体……”
“我们…我们也不想如此啊,可我们也是无奈,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啊……”
半真半假,村长的鼻涕与眼泪混在一起,说的声情并茂。
在哭泣的同时,村长偷偷的望了许知南一眼,他见许知南此时已经闭上眼睛,眉头紧蹙,显然是受到了极大触动。
村长心中暗喜,自己活下的希望又多了几分。
面对这些所谓“英雄好汉”又或者“高官富贾”,动拳头比不过时,又不占道理,最好的办法就是卖惨。
许知南缓缓睁开眼睛,轻轻扶起村长道:“为了自己活下去,而去害人,我也难言对错。”
村长感激涕零,心中却不屑一顾。
不过,村长也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自己这条命算保下来了。
“只是……”
许知南话锋一转,“谁让你们找错了人。”
村长眼睛瞪大,许知南语气平静道:“你们既然想杀我,那我杀了你们,也是天经地义。”
咔!
许知南轻轻一扭,村长的脖子应声折断。
大道理难辩,小道理易懂。
想不明白的大道理,那就想的简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