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小木屋的路上。
远远便可望见小木屋上升起的袅袅炊烟,用力吸了吸鼻子,许知南只觉得腹中饥饿。
“公子,你……”
李四早就在山坡上等候,神色焦急,不时地来回踱步,等到他见到许知南的那一刻他才微微松口气。
“放心吧,李哥,已经没事了。”
许知南风轻云淡地冲李四一笑,只是脸上留下的伤口让他看上去不如他说的那般轻松。
李四犹豫一下,道:“公子,我等不如早些返回南山,丰城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延军与晋军都不可能放弃这里。如今丰城境内局势变幻莫测,继续留在此处,即便公子聪慧,恐怕也多麻烦。”
“聪慧?”
许知南自嘲地笑笑,道:“李哥此话说的太过委婉了,我若真的聪慧,又怎会一次一次入局?说是愚笨还差不多。”
李四道:“公子不易妄自菲薄。”
“哪里是妄自菲薄啊。”
自己来这都“死”两次了。
许知南唏嘘道:“初入江湖,便觉得江湖险恶,长得妖娆妩媚的漂亮女子不能信、看起来憨厚老实的汉子不能信、行将就木的老人不能信……这都是一次次被坑骗后,我自己悟出来的。”
“但入了江湖,只要多提起几个心眼便可,江湖人贪图的不外乎是钱财等物,再狠上一些的,还想谋你的命。只要时时刻刻记得护住自己的小命,那便不会多有损失。”
“可我现在才发现,比起杀人见血的江湖,杀人不见血的刀子才更可怕。他们都不敢欺负婆婆,又想要拉婆婆下水,所以,自然便打起来了我这个好孙儿的注意。”
许知南用力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这些日子他已经有些心力交瘁。
正如许知南自己所说,他并不是聪慧的,相反,比起杨恒这样的人,无论是武道还是谋略上,他都不如。
行走江湖的老练也好,武技的行云流水也罢,都是他经过一次次挫败之后才学习成长的。
他并非天之骄子。
比起杨恒,他唯一幸运的是,婆婆认了他这个孙儿。
“姜叔,我是不是太笨了些?”
许知南有些垂头丧气。
姜叔?
李四瞪大眼睛,他还以为许知南方才的话说说给他听的。
“小南,你不是笨了些,而是太过善良。”
山林之中,一强壮汉子走出。
望着走出的汉子,李四只觉得眼熟,细细想来,此人好像叫姜轲,是杏花巷里的屠夫,还有一女儿。
李四虽住南城,但却没资格进杏花巷,也只有平日里杏花巷里的人出去,他们才有机会碰见。
只是,姜轲为何会出南城?
要知道,杏花巷里的人,大多数都不能轻易出南城。
姜轲走进,笑呵呵地搂着许知南的肩膀,打趣道:“怎么?要哭鼻子了?”
许知南没好气道:“我从八岁就不哭鼻子了。”
姜轲哈哈笑着,露出一副酒鬼的样子,流着口水,搓着手,“快,知南,带我去找点酒喝。”
许知南道:“姜叔,我现在还伤心呢。”
“有什么好伤心的?我都来这了,你还有伤心锤子?我来了,现在你可以随便欺软怕硬,欺男霸女了。”
“……”
许知南同姜轲一同返回木子然的小木屋里,许知南随便编了个理由给木子然解释了下杨恒不来的原因。
木子然见到姜轲,亲切的喊了声,“姜叔。”
“子然,都说女大十八变,但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啊。”
姜轲对着木子然豪迈一笑,随后毫不见外的搬个凳子坐下,冲着许知南拍着桌子嚷嚷道:“酒呢?酒呢?怎么没有酒!”
姜轲自然不会让木子然去打酒,于是他睁大眼睛瞪着许知南。
“我受伤了。”
许知南懒得去打酒,看了眼身旁的清明。
清明也不去想去,全当没看见,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几人面面相窥,愣是没一个人动。
最后,众人的目光落在李四身上。
李四:“……”
好好好,就我是外人是吧?
在一众大佬的注视下,李四只好揽下打酒的琐事,“我去村中打些酒来。”
李四走后,许知南开口问道:“姜叔,婆婆让你来是带我回去的?”
姜轲摇摇头。
“那婆婆有没有对我说些什么?”
“这倒是有。”
许知南神色黯然,道:“我这次给南城给婆婆惹了很多麻烦。”
“此事不怪你,也不如你想的这么简单。杨恒那小子虽然鬼点子多了些,但单凭他不可能这么快便控制晋国大军。”
姜轲摆弄着手里的空杯,语气不满道:“那些人到真不是东西,不敢惹老的,便欺负小的。”
啪!
姜轲将杯子反压在桌子上,道:“婆婆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姜叔请说。”
许知南神色恭敬,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姜轲眼中充满杀意,霸气道:“婆婆说,你的家里也不是没有长辈,想做什么,就放开手去做,这天塌不下来,塌下来了,有婆婆给你顶着!”
许知南仍沉默不语。
姜轲继续道:“不用想太多,有时候可以把问题想的简单些,想一想他们身后的人想要什么,我们手中有什么。”
“晋国也好,延国也好,又或者是杨恒,或那雁王,甚至那延皇,皆有所图。”
“你要明白一件事,南城隔绝的从来不是平民百姓,而是中原大地与西南山脉,杏花巷代表的也不只是南城,还有那南城后面的十几族族人。”
许知南认真想了片刻,而后轻轻道:“知南知晓了。”
姜轲点点头,不再多言。
有些事,得靠自己慢慢想。
过了半晌,李四从村里打了酒来,村子里的人本就受木子然恩惠,于是李四不仅带回了酒,还有一些下酒的食物。
姜轲素爱饮酒,只是在家中女儿不太喜欢,而姜轲一直视闺女为心头肉,于是即便在家能饮酒也不够尽兴。
酒喝了,话也多了。
姜轲在痛饮一杯后,问道:“接下来,作何打算?”
许知南想了片刻,道:“敢问姜叔,修为如何?”
“你想杀人?来,把这杯酒满上,延皇那个狗肉的我都替你宰了!”
姜轲提起酒壶就要给许知南满上,许知南连忙接过,道:“姜叔,这咋能让你给我倒酒,怎么也得是小子给你倒酒不是?”
许知南给自己倒满,一口饮尽,湖家村村民酿的酒并不算烈,所以喝起来也没有辣嗓感。
“姜叔能帮我直接宰了杨恒那混蛋吗?”
姜轲摇摇头,直白道:“有机会能杀,但我没活够。”
许知南翻个白眼,“那姜叔你说的这么豪气。”
这种淡酒,姜轲喝的也不够尽兴,于是他轻轻放下酒杯道:“知道汉王一统中原后,在位四十多年来兢兢业业,疆土不断扩大,但却从未踏入西南之地吗?”
许知南想了一会总结道:“西南多山,土地贫乏,百姓人少。”
自古中原大地才是各国窥探之地,因为中原气候最佳,又有肥沃的土地,无论是文化还是经济,都以中原大地最为繁荣。
“那你知道西南地区为何长期处于纷乱,而不能像中原地区大一统吗?”
“这……”
“因为中原经历多次战争,而各国战争之后,各国百姓不断结合,文化不停交融,长久以往,形成了统一的思想。中原有佛道儒三家,读书人信奉儒学,以孔孟为尊,无论朝代如何更替,儒家始终是凝聚读书人的那根线,而聚起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便凝聚起了百姓的心。”
话至此,姜轲觉得有些口干,端起酒坛子大口饮酒。
咕嘟咕嘟。
姜轲昂头大口喝着,喝完之后道:“这酒跟水一样,喝起来真是不够过瘾。”
坐在对面的许知南没有在意酒的浓淡,而是在心中将西南山区与中原进行比较。
许知南还未得出结论,原本安静的清明这时候开口道:“中原人非佛即道,虽有三教九流之说,但所信仰的其实殊途同归。而西南各族,其实信仰却差别甚大,各族之间因信仰不同,所以时常发生矛盾,甚至各族之间已有血海深仇。”
“大致上,是如此。”
姜轲本就非汉族,又久在此处生活,补充道:“因土地稀缺的原因,所以各族人的人数并不多,而各族之间打了起来,即便是血战,输了也不会绝后,一般来说,妇人早就带着孩童逃到其他深山老林了。此边山脉陡峭峻险不说,还有各种毒物,所以胜利的一方也不会深追,去一方为探索的地方,白白浪费族人性命。”
“一族未绝,留下的孩童记住了族中的人死去的原因,世仇的种子也因此播下。因此别说侵入中原,各族之间不打的头破血流便已经算好的了。”
“丰城是晋国的天险,守住丰城便绝了延国从北大军入晋的道路。婆婆也相当于那个守城者,只不过婆婆守的是南城,护的西南各族。”
许知南默然。
也难怪婆婆久居南城,而不返回僰族。
“小南,你身为汉人,信奉儒学,这很正常。儒学博大精深,其中不乏有治国治世的大学问,但你要记住,当皇帝的可不是孔子孟子。”
姜轲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觉得此酒无味,也没有了饮酒的心思,最终拍拍许知南的肩膀,笑道:“喝了酒,多说了些胡话,当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