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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激斗

    青伶是个女鬼。

    不过依卓坚所说,此鬼本分老实,素无恶行。

    回味适才品尝的佳肴,看看手中拎着的餐盒,李昧觉得蜘蛛的话完全可以相信。

    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回到客栈,丙儿也刚好回来。

    一进房门,小胖子立刻眉飞色舞讲起今日所见。

    “要不,边吃边说?”

    李昧揭开餐盒,屋里顿时香气扑鼻,令人垂涎。

    “哎哟喂,这么多好吃的。”丙儿眼都看直了,“公子,你发财了?”

    “少废话。吃吧。”

    听得一个“吃”字,丙儿再不多说,伸手抓只乳鸽塞进嘴里,便津津有味嚼起来。

    他口沫横飞,边吃边讲。

    对那些吞金吐火的江湖把戏,李昧全不在意,却只在听说一名年轻术士凭“流星剑术”被招募官认可,当场发放入院腰牌时,稍稍皱了皱眉。

    “流星剑术”是一种飞剑术,青峰山最广为人知的基础道法之一,以出剑速度快与剑道轨迹飘忽而著称,乃是该派“标签”。不过此剑术仅供门下弟子习练,从无外传。

    李昧并不相信青峰弟子会偷偷下山投军。

    “你看清楚了,那人用的是流星剑术?”他再次确认。

    “看清楚了,演示时,长剑凌空飞来飞去,跟山里那些师兄练习的剑法一样。”

    “那人长什么样?装扮如何?”李昧又问。

    丙儿眨了眨眼,想了想,遂仔细描述了那人的模样和打扮。“此人剑不离身,很好辨认。而且他那把剑十分显眼,剑鞘是纯银打造,雪白闪亮,剑柄上还挂了条红红的穗子。”他说。

    “嗯。还有吗?”

    “有,还有。热闹着呢。”

    待丙儿将所看“热闹”讲完,李昧已拿定主意,决定夜探麒麟山庄。

    今天在蜘蛛洞府,其实卓坚便提过这个建议。他告诉李昧,通过擂台考核的修行者全都被集中安置在镇东麒麟山庄。他说那里最近可是热闹,夜夜宴饮,通宵达旦。

    他还说,若想了解这次招兵内幕,最好的办法就是钻进去打探。

    麒麟山庄很好找。

    因为它可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地方。

    夜间,待丙儿熟睡之后,李昧独自出了客栈,往东三里,到了庄前。

    在大盛民间流传一个说法:先有麒麟居,再有东陵府。虽然久闻其名,但李昧还是头一次到访这座赫赫有名的庄园。

    麒麟山庄本为东陵豪门徐氏祖业,历史悠久。

    玉衡二十四年,大盛宫廷惊变,忠于哀皇帝的平南将军徐举在宫门被擒,显赫百年的徐氏一门颓然败落,举族尽诛,家产抄没,这山庄祖业随后落入本地一陈姓富绅名下。

    后来陈姓富绅举家迁往酉城,这大宅便闲置下来。

    站在被敕令敲去“昭武”功碑的石牌楼前,李昧凝目观望这座曾经门庭显赫的大宅,却见早已物是人非。只有正门前两座高大石鼓,仿佛仍在诉说此间曾经的荣宠。

    看着看着,他的眼中竟有几分湿润。

    此时已近夜半,初降露寒。而高墙院内仍是鼓乐喧喧,笙歌袅袅。

    李昧心里一声轻叹。

    忽然,也不见什么动作,只听一声疾风破空,就跟离弦之箭一般,他的身子拔地而起,转眼已越过十米以外那道两丈多高的院墙,消失在灯火辉煌的院内。

    ※※※

    与往日一样,今夜庄里最为喧嚷的仍是临近莲池的赏花广场。

    观鱼台上,乐师班吹拉弹奏,三十名来自酉城怡红院的舞伎随风起舞,裙袂翻飞。连日来,随着怀揣梦想的修行者不断加入,庄里从早到晚人声鼎沸,一派节日气氛。

    高兴啊,高兴。大家都期待着最后能前往盛都,觐见国师。

    到那时,哪怕昔日山野村夫,市井之徒,也都将摇身一变,成为国之栋梁。

    这样的好事还能上哪去找。

    酒到酣处,修士们也开始按捺不住,随着阵阵起哄,一名肥头肥脑,坦胸露怀的男子走出环绕广场一周的坐席,来到当中站定。

    “承蒙各位看得起,那今夜我就来献个丑,给大家助兴。”

    像是早已习以为常,随着此人登场,瞬间乐音暂歇,琴师捂弦,舞者也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静静等着场中宽袍大袖的男子献技。

    男子剃着光头,脑袋像颗巨蛋,油亮的头皮在火烛辉映下泛着青光。

    他大袖一挥,从坐席后方便跑出两名小童。

    两名小童皆不过七八岁的样子,都是头扎冲天独辫,身穿花卦长裤,模样颇为滑稽。两名小童手中各执一柄长得离谱的管箫。两根箫管均长有九尺,竖在手中宛如竹杖。

    转眼间,两名童子不知如何竟将两根竹管连接起来,一根长达丈八的长杆便横于两童手上。

    此时,光头男子朝四周颔首致意,然后缓缓蹲身,盘腿坐于地上。

    男子闭上眼,嘴角挂着微笑。

    紧接着,他那宽大而开敞的外衣便膨胀起来。

    就在大伙以为那件宽大外套即将被他过于膨胀的身躯撑破时,鼓鼓囊囊的身躯停止了扩张。很快,像是雨后春笋快速冒出地面,又像是初夏地暖群蛇出洞,一根根不断伸展爬行的细枝自那堆依然鼓胀的衣物胸襟、袖口、下摆各处钻了出来。

    就连那颗光秃秃的脑袋,这时竟也扭曲着生长,口鼻五官全乱了方寸,一对球眼看着看着就已达先前头颅般大小,令整个面貌变得狰狞异常。

    场里一时鸦雀无声。

    台上的乐师和舞者全都紧紧捂住了嘴,才没发出惊呼。

    对于此等怪状,即便数日来早已见怪不怪,但他们此时依然被吓得不轻。

    但令人窒息的氛围很快便在一阵悠扬箫声中得以化解。

    原来,丑陋的大脑袋上,柔如软管的长嘴已咬住箫管一头,而刚才那密集探出的细枝,此刻也已化作数十条芊芊手指,竟抓住那根长箫管,悠悠吹奏起来。

    两名小童此时站开两旁,也随着箫声开始舞蹈。

    他俩动作整齐划一,翻筋斗,倒立劈腿行走,跳蹿自如,开合有度,竟舞得十分机灵生趣。

    由于箫声美妙,乐师也忘了惊恐,来了兴致,纷纷开弦启鼓,配合着弹奏起来。

    一时间,台上台下,场中场边,舞者翩翩起舞,修士们随乐击节,恍如一场既古怪诡异,又玄妙无比的大型歌舞演奏现场。

    随后,在这美妙动人的歌舞中,修士们又开始频频举杯,相互敬酒。

    就在这一团祥和,推杯换盏之际,却谁也没注意到,莲池对面映月楼高高的屋顶上,早有一人居高临下观望多时。此人临风而立,白衣飘飘,目光却不在场中百足怪虫的精彩演奏,也不在娇艳伶人的曼妙舞动,而是单单注视着池边八角亭前,冷冷清清一张边席。

    那张席上,此刻只有三人。

    其中一名青衣男子,年约二十有余,一柄长剑摆放脚边。

    此人既不饮酒,也不与人搭话。就这么安安静静,独自端坐听箫。

    就在这时,从别处忽然过来一名蓬发卷须,牛高马大的壮汉。此人自带酒壶,来到此席,挑个空位一屁股坐下,便毫不见外地邀人喝酒。

    “看来看去,就你们这边动静小。我知道,你们三位今日方来,难免有些拘谨,所以肯定还没喝好。来来来,我来带个气氛。”他手上端着酒碗,便递向对面一位中年男子。

    那男子稍稍愣了一下,很快便也端起自己的酒盏,与那人干了一盏。

    蓬发壮汉接着又跟另一名个子瘦小,尖嘴猴腮的男子喝了两茬。

    最后,他的酒碗递到了面色冷漠的青衫男子跟前。

    “兄弟,你怎么不喝,来,跟哥喝一个。”壮汉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端起酒便凑向对方。

    青衫男子迫于无奈,只得也端起酒杯。

    “这才对嘛。”

    壮汉哈哈大笑,一饮而尽。接着又给自己碗里斟满。

    酒过三巡,人糙心不糙的蓬发壮汉便发现这青衫男子举止有些怪异。

    他暗自留意,果然发现了猫腻。

    原来,这青衫男子每次端杯,手腕都会轻轻一抖,将杯中酒偷偷泼洒。喝进嘴里,不过是点杯底残余。但由于动作细微,他这举动十分隐蔽,若不注意还不易觉察。

    喝假酒?作弊?

    酒品即人品。

    壮汉心里顿时不爽。

    “嘿,兄弟,能喝就喝,不能喝就算了,上好的酒,何必往地上倒。”

    青衫男子还没张嘴辩解,紧挨他座位一侧,长相猥琐的小个子便道:“是啊,是啊,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他把酒往地上泼,都浇在我裤脚上两次了。不信,你们看。”

    小个子抬起腿,裤脚上果然浸湿一大片。

    对面中年男子探身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青衫男子,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蓬发壮汉见有人帮腔,随即吼道:“老弟,什么意思?”

    “我没泼酒。”

    青衫男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语气却很坚定。

    “没有?都看见你泼了,还说没有?”

    蓬发壮汉怒气冲冲,就要发火。

    青衫男子却不理他,只顾抬头朝四周张望,就像在看夜空中有没有谁能替他作证。

    但天空漆黑,空无一人。

    望了一圈,他两条眉毛不禁拧成了麻绳,眉心也挤出好几层褶皱。

    见对方态度倨傲,旁若无人,蓬发壮汉再也忍不住,陡然发作:“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罚酒?”青衫男子一听也不示弱,“就凭你?”

    “对,就是我,怎么了。”蓬发壮汉语气粗鲁,唾沫星子喷了青衫男子一脸。

    “我说了,我没泼酒。”

    青衫男子一字一句,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说话间,他再次打量四周,同时还捏了捏身边剑柄。

    他有一柄做工精致的长剑,剑鞘雪白闪亮,剑柄上还挂着漂亮的红穗。

    坐在他身侧的小个子见状,讶声道:“你难道还想动手不成?”

    他声音尖细,十分刺耳。

    一旁的蓬发壮汉被这话一激,终于忍不住了。

    “你敢!”他一声暴吼。

    “我不敢?”青衫男子声音冰冷,耐性也越来越差,“要不试试?”

    “试就试,怕你不成。”

    “算了吧,大家将来都是同僚,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怒。”

    对面男子本想息事宁人,但他的声音远没有那蓬发壮汉和尖嘴猴腮的小个子响亮,所说的话也根本没人听得进去。

    “哼,同僚?狗屁。”

    蓬发壮汉声音洪亮,吼将起来,隔着几席都能听见。

    一时间,数十道目光投向这边。

    “就是。”那小个子也跳了起来,“我早说过,像这种在道门里待过几天的家伙,眼睛都长在头顶去了,怎会跟咱们为伍。虽说是人家弃徒,可谁知安什么心,有什么目的。说不定……”

    他的语气中忽然充满了发现的味道。

    奸细这种身份,一旦被攀扯上,就会越看越像。

    小个子后面的话并没出口,但意思已经表达到位。只听他继续嚷着:“我看他跟咱们根本就不是同一条心。不如把他送去酉城,交给安惇大人好好审审。”他尖声叫道,“哼,这里的人好骗,安惇大人面前可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是嘛。好啊,那就来吧。”青衫男子将酒盏摔在地上,霍然起身,“来,我说你这两个江湖骗子,赶紧把小爷送去酉城请功。来呀,来抓我呀。”

    说罢,他纵身跳进场中,双手抱剑,只等对方上前开打。

    烛光下,只见此人身形健壮,装束干净利落,倒颇有一副英武姿态。

    随着这边高声喧闹,场中美妙的箫声早已消停,那百足怪虫像是泄了气的羊皮筏子,逐渐收缩成团,并重新钻进宽衣,变回了人形。台上乐师舞者,也暂停了演奏与舞蹈。

    大家的目光,此时都落在了蓬发壮汉和青衫男子身上。

    “混账东西,敢叫我江湖骗子?看我今晚不摘下你的脑袋喂狗。”

    蓬发壮汉跟着也跳入庭院,对着仗剑青年破口大骂。

    “好得很,看看谁摘谁的脑袋。”青衫男子一声冷笑,“还有你,”他朝仍在席上未动那名长相猥琐的小个子一指,“来吧,一起上,免得小爷费事。”

    小个子身子往后一缩,“我?我才不跟你打。不过,这不表示我怕你哦。哼,我现在可能是打不过你,但我也是凭真本事入选,待将来拜入国师门下,瞻学神技,再跟你过招不迟。”

    “算了算了,都少说两句。”一旁不断有人规劝。

    但眼看双方势成水火,估计也是劝不住了,于是出声之人劝了两遍,只得一旁观望。

    此时,就连隔得远的也纷纷围了过来,想看个究竟。其中一男一女,两名衣着古怪的修行者身边还跟着一名头戴缨盔,身穿黑色皮甲的军官。

    那军官看了看眼前场景,目光在青衫男子与蓬面壮汉间来回转了两圈,开口呵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还没入军籍呢,脾气就冲上天了?”

    “禀大人,那家伙劝我等喝酒,自己却滴酒不沾,还把酒偷偷泼在地上,定是心里有鬼,不怀好意。”相貌猥琐的小个子马上起身,急着跟那名军官报告。

    “不就是没喝酒吗?”军官有些疑惑地问。

    “不单如此喔,大人。”小个子马上分析厉害关系,“他这显然是别有用心。”

    “是这样吗?”军官冲青衫青年问。

    “我说没有,你信吗?既然百口莫辩,不如手上见真章。”

    说这话时,青衫男子依然一副高傲之态。

    “不跟他废话,待我拿下他,到时候安惇大人面前自有分晓。”

    蓬发壮汉此时早已没了耐心,腾地一个虎扑,冲着青衫男子就一拳挥去。

    转眼间,两个身影便纠缠一处打了起来。

    军官一看,既然你俩非得要打,咱也懒得管,于是干脆抄手看起了热闹。

    众人见当官的不管,便也失去了劝和的兴趣,索性在一旁吆喝助威。

    屋顶上,李昧衣袂飘飘,背手看着下面的闹剧。

    他这些年甚少待在山上,而下面的青衫男子看着面生,欲判断身份,唯有看其用剑。

    但此人与蓬发壮汉交手数十合,却仍未拔出长剑。

    此时,除了那名长相猥琐的小个子,其他人对这场较量大都秉持中立态度。大家毕竟一同应募入围,彼此并无深仇大恨,言语相激拳脚相向是一回事,舍命相搏却又是另一回事。

    关于这点,场上过招的双方显然也清楚,所以一开始并未施展全力。

    蓬发壮汉身强体壮,力道遒劲,双拳亦如石头般坚硬。而青衫男子猿臂蜂腰,身手敏捷,辗转腾挪也是游刃有余。两人技艺各有千秋,实力旗鼓相当,一时谁也占不到便宜。

    “我就不信拿不下你。”

    最后,还是蓬面壮汉沉不住气。只听他发一声吼,忽然从身上掏出一枚链锤,抡了两圈,猛地朝青衫男子砸了过去。那链锤飞在半空,一声爆响,竟弹出数十片锋利锯齿。

    “呼啦啦。”

    随着舞动,那刀片形成的齿轮发出一阵铰链咬合之声,威势惊人。

    这是来真格的了。

    “噌。”

    寒芒劲起。

    青衫男子也不敢托大,一道青光划破夜空。

    剑已出鞘。

    剑疾如飞,电光火石。

    只听“嚓嚓”数声,那枚齿形链锤的铁链已断作几截,散落一地。

    紧接着,“唰——嚓——”

    一条胳膊腾空飞起,几个倒腾,掉落地上。

    脱离节制的齿锤依然高速飞旋,势头不减,最后划出一道弧线,猛地飞进夜空,砸在对面某处檐梁上,兀自嗡嗡作响。

    这一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蓬发壮汉呆立原地,眼看剑光飞舞,胳膊掉地,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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