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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杀气

    站在马车前,原本信心满满的女屠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多久没体验过这冰爽的感觉了?

    十年?二十年?

    作为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虽然妖变之前也曾受尽苦楚,但刀口舔血,历来是她的最大爱好之一。

    害怕?怎么可能。

    然而她此刻的确真真切切感到畏惧。

    一种面对死亡,面对寒冰一般冷飕飕的杀气所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可是,不应该啊。

    不过两个小孩,一个哑巴。

    但女屠并不傻。

    自从结成妖体,她的感知早已异于常人。

    冰冷的杀气笼罩四周,像冰锥一样扎入身体,令人不寒而栗。

    此时,她手里抓着两把断筋剔骨刀,甩了甩头,欲将那莫名其妙的胆怯抛开。

    这里唯一体格强壮的哑巴车夫,不知何故,此刻眼皮低垂,偏头靠在车座上,手里虽紧紧扯着缰绳,嘴里却呼噜噜打着鼾,睡得正香。

    他不是威胁。

    所以,威胁来自那两个小孩之一。

    女屠犹豫着,权衡着厉害。她的呼吸像鼓风机一样开启了运作,吹出的气呼呼作响。

    正当她准备上前一把掀开马车车门时,不料那门竟自己开了。

    开门的是个小孩。

    小女孩。

    头上扎着两个发髻的小女孩,推门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由于身材矮小,她出门时甚至不用弯腰。

    女童面无表情,穿了双色彩鲜艳的绣花鞋,轻轻一跳便下了车。

    身形舒展,动作自然。

    这孩子双眼还闪烁着充满童真,紫罗兰色的光彩。只是那光彩,却是如此冰冷,如此无情。

    那是索命鬼一般冷酷的眼神。

    “你是?”

    女屠心里一阵嘀咕,不知对方什么来路。

    “李昧公子座下侍童,青伶。”小丫头一板一眼地说,声音十分悦耳。

    而这铃铛一般悦耳的声音,到了女屠耳里,却显得那么诡异,那么危险。

    关于危险,再没有谁比她更懂。

    对,就是眼前这名女童。

    确凿无疑,那冷冽杀气就来自她身上。

    才多大个人儿啊。

    女屠忽然感到自己受了闷气,受了委屈。“管你叫什么铃。”

    她再也按捺不住,吼了一声便扑将上去。

    这一声,既是威胁,也是给自己壮胆。

    她要把这小不点像瓜果一般砍成几份,再剁成碎末,彻底消弭那来历不明的寒气。所以她旋风般挥舞着赖以成名的屠刀,一阵狂劈,使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猛劲。

    这还不跟砍瓜切菜似的。

    但她怎么也没料到,眼看着刀锋离小丫头脑门就差那么一勺的距离,眼前却是一花。

    娇艳欲滴的娃娃脸不见了。

    瞬移。

    女屠毕竟是妖,是见惯了流血牺牲你死我活的妖,这点反应还是有的。她一个腾身,同样也以极快的速度飞纵后跃,同时还不忘将刀耍得像风车轮子,罩住全身空门以作防御。

    待双脚落地,更令她恐慌的情况出现了。

    这丫头像是根本没动过,此刻仍端端站在自己面前。

    跟刚才一样的姿势,跟刚才一样的距离。

    可自己明明跳了老高,跳了老远。

    想吓死婶婶?

    受此屈辱,女屠凶悍的本性终于暴露出来。

    她体内戾气汹涌澎湃,难以克制,忽然张嘴便发出一声怒吼,灰褐色的双眸变得血红,身体如充气的羊皮一般膨胀起来,整个人顿时变大了一圈。

    接着,她手上那把略显笨拙的屠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分三路朝青伶劈来:一路当头劈下,另两路冲着左右双肩。

    一把刀,瞬间使出三道路径,可见快的也是白马过隙了。

    但眼前这小丫头身子滑得就像泥鳅,不管刀子怎么招呼,却总是堪堪靠近她身前,便瞬间失去目标。一轮猛劈下来,居然连她的衣角都没沾到。

    这丫头,移动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哼,小东西,原来你不是人。”女屠猛然醒悟过来。

    “老妖妇,你才不是人。”青伶毫不客气地骂回去。

    女屠一时怔住。

    骂归骂,但青伶到底为何种妖孽,她却压根儿看不出来。

    在她眼里,这青伶可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

    几轮交手下来,青伶也已经看出了这妖妇的路数。

    这是头蛮牛,力气大,后劲足。如果就这样任她一直劈下去,估计三天三夜也难结束。

    青伶迅速判断形势。

    她知道自己身手敏捷,但力道不够,若不借助法器,很难对这妖妇构成威胁。就算拿把平常烹饪所用尖刀,在女屠身上唰唰一阵乱捅,恐也难伤她一根毫毛。

    毕竟这女屠早已修成古藤之躯,有罡气护体,以青伶的力气,就算能用尖锐利刃在她身上扎出数十个窟窿,对她来说也是不疼不痒。

    当然,对方也奈何不了自己。

    可这不是办法。

    公子的交代犹在耳边,若当着丙儿的面,贸然使出杀手,恐不合主人之意。

    但若不动杀念,却又难以阻止这悍妇继续猖狂下去。

    青伶正在为难,前方忽然雷鸣声大作。

    先后两次剧烈爆炸,显然把双方都吓得不轻。

    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的主人那方战果如何。

    接着,女屠就听见了竹精那声吆喝。

    若非万不得已,这棵老竹子绝不会不顾伤及自身根骨而发动致命一击。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女屠心下忐忑,赶紧跳开去看。

    就在此时,他又听见一声尖厉的呼哨。

    “算你们走运。”

    她忽然留下一句,身子像皮球般一连三个弹跳,瞬间便已远去。

    眼看对方逃遁,青伶却也不敢去追。

    她的职责是守护马车。

    ※※※

    见到两个小孩没事,李昧这才松了口气。

    但看着神情古怪,对原本亲近的青伶此刻已保持着一份戒心的丙儿,心想这事早晚得讲。

    “我想告诉你件事,是关于青伶的。”李昧公子娓娓开口。

    丙儿倒一点也不含糊,马上接道:“青伶是个女鬼。是要告诉我这个么?”

    “你知道了?”

    “我又不傻。”丙儿不情愿地笑了笑。

    我当然知道了,他心想。刚才在车里看青伶出手,差点惊掉他的下巴。

    如此可怕的移动速度,要么是妖,要么是鬼。

    她又不是仙。

    丙儿怎么说也是仙师侍童,在青峰山待过两三年的人。

    世间妖魔鬼怪,本就是真乙弟子毕生研究和针对的目标。闲暇下来,尤其是年轻弟子,天天讨论,日日讲述的还不就是这些。

    虽然还不是正式入门弟子,但丙儿在山上这几年,基础修行课目还是学了不少。而基础修行课程中最为基础的功课,便是八卦。

    每当有师兄回山,尤其是那些刚出道不久,下山去给新获得的佩剑开荤的师兄归来,总会带回一大堆奇闻:爱劈腿的老妖怪,挖人心的狐狸精,什么人间有山中无的趣事,精彩纷呈。

    而其中内容最为丰富,情节描述最为生动,便是关于各种形形色色的女鬼。

    尽管丙儿不明白,为何师兄们每次下山总能碰见女鬼。

    见丙儿一脸颓丧,青伶有些紧张。

    “你刚才都看见了?”她问丙儿。

    “看见了,这么大动静,想不看见也不行。你很棒。”丙儿撇了撇嘴角,“至少比我强。”

    “就,就这啊?”

    “是啊。是我以前小看了你。”丙儿勉强说。

    “不过,”他接着又有些不服气的说,“我看你好像也拿那妖妇没办法。唉,这可不行啊。真要遇到强敌,总不能一味躲避,是不是。”

    “公子没有允许我杀人。”青伶抬眼看了看李昧公子,小声说。

    “若公子允许,难道你就敢杀?”

    丙儿朝青伶翻个白眼,嘴角翘得老高。

    但他想了想,好像又觉得有哪里不对,“等等,青伶,”他忽然有些不安的说,“其实你能打败那女妖的,甚至还能杀了她,是吗?”

    “如果我说能,你不会怕我吧?”青伶怯生生的问。

    “不怕,当然不怕。我可是青峰弟子,专门对付……哦,不是,我不是这意思。”丙儿发现自己竟不知该怎么讲,只急得一个劲抓脑袋瓜。

    李昧安静的看着两个孩子,轻轻干咳了两声。

    “刚才我曾远远感受到这马车附近有极强的杀气,那女屠……”

    青伶脸色一变,显得有些慌张,“是她。幸好公子及时得手,把她给吓跑了。”

    “不,我觉得就算公子不帮忙,青伶也能打得过那妖妇。”丙儿马上帮青伶站台,“可惜青伶是个女鬼,不能学习公子的道法,要不然就厉害了。”

    李昧干咳两声,笑了笑,“青伶不是一般女鬼,她是鬼灵。”

    “鬼灵?”丙儿听得嘴巴张开老大,“公子,到底什么是鬼灵?”

    丙儿倒也听说过鬼灵,但毕竟认识有限。

    以前师兄们总在谈鬼,对于鬼灵,却每每只是一带而过,从没讲得明白。丙儿认为,这东西怕是不多见,所以那些师兄们总撞不上。

    此刻他忽然很想对这种生物有所了解。

    李昧再次看了看青伶,然后将目光转回丙儿身上。思索片刻,他便挑描述起来比较美好,比较正直的部分,简单跟丙儿讲了讲关于鬼灵的事。

    “反正你记住,她跟你一样,都是我的侍从就行了。”他最后道。

    “好,我知道了。放心吧。咱俩还跟从前一样。不过,那,她那些吃的……”

    “放心,都能吃。”青伶赶紧说。

    “哦,那就好。”

    丙儿总算松了口气,忽然又有些担心的问:“对了,公子,你是不是受伤了?”

    “无妨。”李昧笑了笑道,但话音刚落,他就连咳好几声,“大概吸了些毒雾进去。”

    “毒雾?”丙儿一脸紧张,“要不要紧?”

    “不要紧。”

    青伶睁着大大的紫罗兰眼睛,也满是关切地望着李昧,“公子真没事?”

    李昧看着她,想了想道:“没事。”

    接着,他冲依然靠在驾座上酣睡的车夫抬抬下巴,“他怎么啦?”

    “我,我让他睡了。不过不妨事,我可以马上叫醒他。”

    “你处理得很好。”李昧对青伶说。

    他来回打量着两个小孩,眉头深锁,忽然有些严肃的对他俩说:“呃,你俩能不能把当时那妖妇的表现给我讲讲。她说了什么,如何动的手,越详细越好。”

    “我来讲。”丙儿自告奋勇,“我保证,她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我的眼睛。”

    “好,你说。”

    “她来得很快,呼的一下就出现在马车跟前。是不是,青伶?”丙儿扭过头,“她是不是一眨眼就出现了,就像变戏法似的。就像,就像本来一直都站在马车跟前。”

    青伶撇了撇嘴,没吱声。

    然后丙儿继续讲,讲她如何骂青伶不是人,又如何干了起来,讲得绘声绘色。

    听完后,李昧的脸色逐渐恢复松弛状态,嘴角竟还挂起了一丝微笑。

    “就这些?青伶,你还有没有补充?”

    青伶轻轻摇了摇头,依然默不作声。

    丙儿看了看李昧,又看了看青伶,“怎么了,我还漏了什么吗?”他好奇的问。

    “这要问青伶啊。我当时又没在场。”李昧公子说。

    “我,我不好说。”青伶小声道。

    “我说怎么回事,青伶,你就实说,我观察得是不是很仔细,讲得是不是很好就行了,有什么不好说的?”丙儿小嘴撅得老高,“你俩这是干嘛,吞吞吐吐,一脸诡秘。”

    “我才不诡秘呢。我是觉得,公子问这些事,也不知有何心思,所以不好说。”

    “嗨,你还不了解,”丙儿马上解释,“咱家公子别的都好,就这阴阳怪气的毛病烦人。”

    “阴阳怪气?”青伶一愣,“不会吧?”

    说着,两个孩子相视一笑,又像先前一样亲密无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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