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丙儿惊魂未定地说。
李昧公子面带笑意,眼神中温情流露,抓着他的手说:“不怕。不过是个梦。”
“公子,我在梦里看见你,还有青伶,差点变成跟那些人一样。吓死我了。”
“嗯,我知道。”
“公子知道?公子知道丙儿做了个什么梦?”
李昧公子轻轻点头,便将丙儿梦中所见讲述了一遍,果然分毫不差。
丙儿大感诧异,“咦,真是呢。公子怎会知道丙儿做了个什么梦呢?”
“我自是知道。”李昧公子微微一笑,“我还知道,你对这个梦记得特别清楚,就跟真的经历过一般。是也不是?”
经公子这一提醒,丙儿更觉离奇。也是啊,他想。
往常做梦,醒来都是七零八落,能记个大概就不错了。而今天这梦有头有尾,画面场景异常鲜活,犹在眼前。
“公子,那为啥这个梦,我会觉得像真的经历过一样呢?”他忍不住问。
李昧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道:“因为这是我的一个小小法术。”
“我做这个梦,却是公子的法术?”丙儿顿时一脸惊讶。
“嗯。这法术叫做‘幽梦觅踪’,用于偷偷跟踪观察。此术可在自己身上使用,也可以借助别人来运行。我借用你的眼睛和耳朵,是因为那些是死人,又处在法术运行之中,不容丝毫差错。而我身上阳气太重,容易冲撞那鬼阵,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么说,昨晚在梦里,公子其实并不在我身边?那拉着我手的人又是谁?”
李昧笑了笑,将丙儿的手轻轻捏了捏。
丙儿“哦”了一声,马上明白了。
“青伶呢?”他忽然有些担心地问,“她没事吧?”
“她没事。”
说这话时,李昧的眼里快速闪过一道光芒。
但那道光芒转瞬即逝。
丙儿并未注意到公子眼神里的细微变化。“噢,她跟他们……没事就好。”他松了口气说。
李昧侧过身,轻轻拉开前窗挡板,示意丙儿看外面。
车驾座上,鬼丫头正靠着车厢前板休息。
“看,她还不放心我们呢。一整晚非得在外面守着。”
“唉,青伶姐姐虽是个鬼,可她人实在太好了。”丙儿嘴里嘟哝着说。
没多久车夫也醒了,于是青伶便将头伸进来问公子,现在可不可以出发。
李昧公子对她点了点头。
马车再次上路。
李昧转过身,也不再闭目静修,而是双手按在膝上,端端坐着,若有所待。
在丙儿看来,这种举动很少见。
丙儿这会儿也不知公子在想些什么,但肯定他是有心事,于是没敢打扰。
他只是奇怪,对昨晚发生的事,公子和青伶此刻好像都不愿再提。
这让丙儿心里不禁有些好奇。
而且他还是不明白,公子通过法术看到的梦境到底是真是假,到底是怎么回事。
算了,他也不再多想。
这会儿天也快亮了,一百步并不算远,很快就到。等会儿面对地上那些尸体,看公子又该如何对付。那总不会有假。他还跟着公子一起去勘查过的。
丙儿想看公子到时候会怎么解释这件事。
他从车窗探出头,专注地观察着前方,以及道路两侧。
一百步……
也许实际上要更远一些。
伴随着车轮转动所发出的吱嘎声,马车继续缓缓向前。
都不知经过了好多个一百步。但路上始终未见一具尸体,也没看见那辆有着黑漆车厢,车厢四角挂着灰白节旄的马车。
不应该啊。
“公子,你,你还记得昨晚咱们路过这里时看见了什么吧?”丙儿终于忍不住了。
“记得。”
他听见公子回答说,语气很肯定。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那些,那些尸体去哪了呢?”他探出身子到处看。
“我想,应该还在前面。”李昧公子不紧不慢的说。
“还在前面?”
丙儿从车窗外缩回来,皱起眉头,鼓起腮帮子。
此时,天色已渐渐明亮,透过车窗,隐约可见前面不远正在升起道道炊烟。在道路一侧不远的地方,林荫掩映中,已经出现了一座小村子。
不对呀,丙儿心想。无论如何,昨夜那个布满尸体的地方距离也没这么远呐。
总不至于真如梦里所见一般,那些死人半夜竟爬起来走了?
对呀,公子让我帮他做了个梦。梦里可是看见那帮人在行军,我还稀里糊涂追了好一段路的。
丙儿拼命摇头。
不,连公子都说,那是个法术。
大概是注意到了丙儿的纠结,李昧公子忽然开口问:“你又在想什么?”
丙儿抬起头,一副苦恼的样子,问:“公子,我怎么觉得,你和青伶好像都对昨晚发生的事毫不在意呢。难道那只是我的幻觉?”
“你是说地上那些奇怪尸体的事吗?”
“对呀。明明躺了一地的呀。”
“嗯。”李昧公子脸上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一字一句道,“那不是你的幻觉。否则今天早上我也不会施用法术,去跟踪那件事的进展了。”
“公子,那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李昧公子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昨晚那些死者,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一个局,是一场表演,是准备展示给人看的。我们的贸然出现,虽让这场局显得马虎了些,但毕竟没有造成破坏。我猜,它目前仍在有效运行。”
丙儿抓住时机,赶紧问:“公子,你不是说那是个鬼阵?”
“对,摆出鬼阵,总得有什么目的。”李昧公子思索着说,“有人驱动一个鬼阵,想让一桩凶案按其预先设计,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有序发生。这计划天衣无缝,既要让凶案发生得合情合理,又要让厮杀双方最后同归于尽,不留活口,让人看上去就如一场两败俱伤的伏击。”
“噢,是这么回事啊。”丙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我家乡有个说法,叫什么,对,只有死人最好摆布。是不是这么说,公子?”
“没错。所以那妖妇才会先杀人,然后利用鬼阵之术设计这样一出戏。”
“哎哟喂,真是回想起来方惊出一身冷汗。”丙儿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听公子这么说,昨晚那妖妇所施之术倒有点像行尸大法呢。”
“那倒不同。”
说到这里,李昧眼里那抹奇怪的光芒再次闪烁了一下。
他随即又说:“一个是能将活人生生变成供其驱驰的恶鬼,另一个只是让刚落气的死人,在法术加持下诈尸还魂。这两种法术,高下之分还是很明显的。”
丙儿听了,一边想,一边点了点头,表示懂了。
想了想,他又有些不甘心地说:“唉,可惜,昨晚让那妖妇给跑了。”
李昧听了没有做声,只是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但丙儿却又接着道:“不过也没关系。跑就跑呗。她跑了,公子便本可趁机破了她的法术,让她白忙乎。不过,公子为何又没那么做呢?”
说着,他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眼巴巴望着李昧。
李昧掩嘴咳嗽两声,语气显得有些不自然,说:“如此煞费心机,如此缜密的设计,我难道不该弄清楚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吗。”
“也对啊,公子一贯看问题看得远。”说着,丙儿还高兴地拍了拍手。
李昧却被这通巴掌拍得嘴角一撇,表情竟有几分酸涩。
原来自昨晚以来,他心里一直萦绕着一个疑问,难以求解。到今天一早,当他利用丙儿的眼睛和耳朵,目睹那场精心策划的凶案之后,另一个更大的疑惑却又冒出来困扰着他。
那白羽妖妇费这么大劲布的局,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李昧想了很久,也没想到她昨晚一走了之的理由。
除非,这布下之局,已成定局。无论他李昧如何干涉都无法改变结果。
最后,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可能。李昧连想都不敢去想。
人家或许早就算准了他后面会采取的每一步措施。
知道他会任由那局变成定局。
甚至于白羽妇人那一番假惺惺的佯装偶遇,也是其计划中的一部分?
若果真如此,那妖妇之心机也太可怕。
就像这次下山时掌教师兄交代:此行别的都不担心,唯怕机事不密,泄了行藏。
笼中雀,飞不高。
自己此行若早已在人家算计之中,那麻烦可就大了。
正想着,车轮忽然像是压上了新铺设的石块,接连颠簸了几下。
“慢点,慢点。”车外有人吆喝。
“前面怎么啦?”
是青伶的声音。
“凶案现场。请慢些行驶。”有人在外面说。
“公子,前面好像出事了。”丙儿也从车窗边转过头。
“嘘。”李昧对他做出一个噤声手势,“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问,不管心里有多少疑惑都先别开口。记住了吗?”
丙儿点了点头。
这时,道路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许多人聚在一起,惶惶不安地议论。
马车缓缓靠近,议论声越来越清晰。
“造孽呀。”
“可不是嘛,太平盛世的,这可太没王法了。”
“快报官吧,有人报官了吗?”
“已经报过了。”
“这不有衙门的人在吗?他们不就是官。”
“不对,这些军爷比我们还先到。而且他们不像是县衙的。”
“他们是从哪来的?”
“不知道,说是都城来的。”
马车停止吱吱嘎嘎地响,缓缓停了下来。
“公子,就在这里了。”青伶将头探进车厢,以很小的声音说。
“嗯。”李昧公子就像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刻似的,不慌不忙地应了声。
丙儿扭过头,看了李昧一眼,然后又把脑袋伸出窗去看。
前面道路上围着男男女女几十个人,看穿着,大多是本地乡民。
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道路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有褐衣玄甲的,也有黑衣蒙面的。地上除了散落的头盔和长短兵器,乌黑的血迹更是铺满了整条道路,并一直蔓延到两侧沟里。
场面惨烈,跟梦中所见一般无二。
丙儿刚想开口惊呼,猛地想起公子刚才叮嘱,于是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嘴。
“车里是?”
就在这时,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在车旁响起。
“是我家公子,和他的侍童。”青伶跟那人解释说。
“请下车。检查。”
“你可知我家公子乃是……”
“不管是谁,都得下车,接受盘查。”那个漫不经心的声音粗暴地打断青伶。
青伶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从车厢后面已出来一人,施施然走到那名军官跟前。
“在下青峰山李昧,请问官爷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