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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九仙村

    九仙村。

    浓浓晨雾中,三十艘单桨帆船缓缓靠岸。

    每艘船上都整整齐齐,站满盔甲闪亮,长矛森然的士兵。

    码头不大,并非每艘船都能找到适合停泊的位置,所以有些船只能紧挨着另一艘船,停靠在距码头稍远之处。为了让马匹顺利下船,他们在这些船之间搭上了木板。

    除了九仙村,这附近就只剩临时搭建的运粮码头了。那边虽然可以停靠大船,但位置小,不够三十艘船同时停靠。而且那边太过靠近鸡鸣山,容易打草惊蛇。

    军官站在船头指挥,不时用脚踢人屁股。

    士兵们陆续走到靠近岸边的船上,先扔下笨重的盾牌、箭袋和长矛,然后从船上跳下来,再拿好自己的武器。

    下船后,他们依次在岸上列队,等待自己的军官。最后,除了留下一百人看船,一千七百名军士排成长队,有序经过村子,缓缓朝鸡鸣山方向行军。

    大队走后,负责看守船只的士兵大都围坐在岸边空地上,将长矛像搭帐篷一样支在一起,盾牌竖立靠在矛杆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

    有的还掏出捂在怀里的馒头啃起来。

    渐渐地,雾气散去,天空也明亮起来。但寂静的村子依然寂静,连声鸡叫也没有。

    一名军官模样的男子在甲板上伸了个懒腰,从船上跳下来。

    早起的士兵们此时多少有些疲惫,好多都躺在岸边草堆上休息。

    他走过去,用脚将一名士兵踢了起来,“去,去村里打点酒,看看村民们都起来没有,顺便弄点吃的来。”他说。

    士兵无奈,只得爬起来,跳上船,从船舱里拎了个陶壶,便往村里去了。

    来到村里,却见家家闭户,竟像是还没有一个人起床。

    士兵走到一棵大皂角树下,那里正有家酒铺,门前高高挂着酒招旗。

    天色早已大亮,铺子却还没开。

    他走过去,站在门边,抬手准备敲门。

    “叮叮叮。”

    从村里某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清脆响亮的铃铛声。就像有一匹驮帮的骡子忽然甩开蹄子闯入了村子里来。

    士兵转过身,好奇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嗖。”

    一支羽箭飞来,正中他咽喉。

    士兵嘴里“咔咔”几声,却已叫不出口。

    倒下时,最后一眼只看见偷袭他的箭手正单腿跪在对面一户房顶上。

    他再也不会知道,整个村里此时已到处是人。

    随着铃声响起,一个个身穿褐衫,头裹白巾的汉子手持兵刃,正拉开房门从屋里出来,迅速汇集一起,朝码头飞奔而去。

    铃声响时,码头上负责警戒的三名哨兵正在甲板上玩猜石子赢铜板游戏。

    其中面对船首的士兵正抬起一只握成拳头的手,对着另外两名同伴,让他俩猜数。

    “这次是三颗。你俩就猜这个数,保你们赢。”

    两名同伴一个猜一颗,另一个猜四颗,就是不猜三颗。

    坐庄的士兵将手缓缓摊开。

    三颗。

    面对两张满是懊恼的面孔,再次得手的士兵忍不住“嘎嘎”直笑。那笑声像老鸦呱噪一般难听。

    笑着笑着,忽然便听见岸上传来一阵奇怪的铃声。

    他一边继续笑着,一边抬头往前方看去。

    只一眼,他的笑声便瞬间打住,就像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

    因为在他视线前方,两名伙伴身后,一颗奇怪的脑袋正从船头下方慢慢地冒了出来。

    说他奇怪,是因为那张脸上盖了张黝黑发亮的铁皮面具。

    面具打造得很精致,磨得很光滑,高鼻梁,宽嘴,嘴角还十分夸张地敲出了两颗獠牙。眼眶是两个圆溜溜的孔洞。

    从那两只孔洞里,一双寒光凛凛的眼睛,正盯着士兵。

    戴铁皮面具的人从后面伸手搂住最近那名士兵,另一只手从侧面绕过来,用手里抓着的匕首飞快地在那名士兵的脖子上划过。

    动作就像习练过千百次那么熟练。

    当另一名士兵侧身去看时,铁面人已纵身上船,匕首一挥,又割破了他的脖子。

    那名赢钱的士兵总算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扔掉手里的石子,抓起不远处的佩刀,一翻身爬了起来。但他刚拔出刀,举起,“嗖。”一支羽箭自远处飞来,正中他的胸口。

    士兵退了两步,掉进水里。

    铁面人马不停蹄,此时已收起匕首,从腰后抽出两把短斧,一个纵身,又跳上了另一条船。

    那两把斧子看着很沉,而且柄太短,但在他手上却耍得稔熟。

    他挥舞双斧,接连砍倒几个。

    这时,岸边的军士早已惊起,但见码头周遭瞬间已出现了无数褐衣人。褐衣人冲到跟前,蹲低两排,个个拈弓搭箭,对着军士们便一轮箭雨。

    待军士们捡起兵器,欲列阵迎战,刚才还在远处的铃声已近在耳边。褐衣人如领受军令,同时发一声喊,一起冲杀过来。

    此时,更多人已从水里潜到船边,纷纷爬上船。

    跟铁面人一样,这些人也全都身缠草绳,像是水下冒出的鬼魂。他们倒没戴面具,可个个脸上沾着花里胡哨的水草,看着也相当吓人。

    他们爬上船,便跟船上的士兵打在一堆。

    这场战斗没有令旗,没有擂鼓。一时间,船上船下,只听见弓弦砰然声,刀斧砍进皮肉发出的钝切声,以及阵阵惨烈的哀嚎。

    铁面人跳上第四艘船时,阻挡他的只有两名士兵。他单斧利索挡开一记矛刺,另一把斧头直接劈中对方肩颈。然后他一脚蹬去,顺势拔出斧子,还把另一名士兵撞退两步。他脚下不停,继续迈步冲上去,一轮斧劈,将那名士兵砍落江里。

    就在他准备继续往另一艘船上跳去时,从甲板下的暗舱里突然蹿出一名士兵,手持长矛便从后面对他刺来。

    “朱继老弟,小心。”

    岸上一人看得清楚,立马高呼示警。

    铁面人连忙闪身,正好避开背后一刺。

    那名士兵拼力一刺,身子却没停住,跟着往前一扑,人便朝对方撞了过来。

    铁面人反手一斧,劈在那人面门。“咔嚓。”顿时脑袋开了花。

    见铁面人如此神勇,另一艘船上的士兵干脆直接扔掉兵器,抱头蹲在甲板上,以示投降。

    战斗很快便宣告结束。

    百名守船军士要么被杀,要么投降。

    铁面人在一具衣服还算整洁的尸体上将两柄短斧擦拭干净,重新插回腰间。

    这是他为自己精心打造的兵器,就像脸上这张面具一样。

    氐人自古便有戴面具作战的传统。他们会把面具做得格外狰狞,以恐吓敌人。但在大多数族人那里,这种古老的传统如今已少有人继承。

    朱继特意比照着传说中半人半兽的勇士为自己打造了这副面具,还用沙子将其磨得光滑如镜。

    他想试着在自己身上恢复祖先的部分传统。

    回到岸上,他先向示警救了自己的水清先生洪昇致谢,然后跟他共同商量了该如何处置这些缴获的船只。

    水清先生认为这些船很快就会派上用场,不如就留在九仙村,先找个隐秘之处安置。并且他也愿意去说服那些降兵倒戈,从此替鸡鸣山效劳。

    这种事朱继向来不擅长,便乐得由他去。

    他认为他俩之所以能够成为好搭档,至少有一个原因,就是能够相互弥补。

    重新布置好伏击阵型后,朱继开始等着溃逃回来的盛军——不知回来时还能剩多少。

    但一直等到午时,也没见一兵一卒返回九仙村。

    这让朱继略感不安。

    他接连派出两名探子沿路往鸡鸣山方向侦查,回来都说路上没发现任何异常。

    直到未时,他们才等来消息。

    但朱继和洪昇都没想到,前来传信的人竟是梁鹏。

    他本该跟着徐芾大哥去了莲儿山。

    “是徐大哥让我回来送信。”梁鹏解释说,“徐大哥让我速速赶回鸡鸣山向大师禀报,宜城侯派来联络之人,共计十六名军士已尽皆在途中遇害。不仅人被杀了,而且尸体还被人巧妙掩藏,若非偶然碰巧,还不会被我们发现呢。”

    “什么人干的?”洪昇和朱继不约而同地问。

    “就是不知道啊。”

    接着,梁鹏便将当时在猎屋发现晋军尸体的经过讲述一遍,然后道:“不过,他们在那里显然曾跟对方发生了一场十分惨烈的战斗。”

    “信呢?”洪昇迫不及待地问,“宜城侯给大师的信呢?”

    “没找着。徐大哥认为,截击他们的很可能是官兵。所以让我赶紧回来通报消息。”

    “徐大哥呢?”

    “徐大哥让我回来报信,然后他们继续往孤峰台方向去了。”

    “对这件事,大师怎么说?”

    “大师说,事不宜迟。既然对方已有准备,那就提前起事。”

    “提前起事?”洪昇一脸诧异。

    “对,大师说,事已暴露,就须当机立断,不能再拖。”

    “可咱们人不过万,马无百匹,又缺军械,如何起事?”洪昇问。

    梁鹏呵呵一笑,道:“大师早有布局。我回去的时候,山上刚刚收到消息,大师先前派去各地布道的弟子已收大批信众。你们知道有多少人吗?是两三万哟。够不够?”

    “两三万?”朱继和洪昇也知大师早已遣人四处传教,广纳信众,但真没想到能一下子聚集这么多人,不觉又惊又喜。“够。”他俩异口同声道。

    “可,军械,够吗?”洪昇还是有些担心。

    “这问题,我们岂不担心?”梁鹏一晃脑袋,笑道,“消息里面说得很清楚,到时候,各地信众都会自带装备而来。至于大家担心的军马钱粮,不从官府手里,怕是没法解决。”

    这时,朱继仿佛想了起来,问:“进犯鸡鸣山的盛军怎么样了?”

    “噢,我正想告诉你们呢。山上大获全胜,敌人狼狈而逃。你们不用埋伏了。”

    “逃了?”朱继跟洪昇对望一眼,“往哪逃了?”

    “据追踪而去的探子回报,被大师击溃的逃兵,尽往石安寨方向逃去了。”

    “这一仗,我们的人伤亡如何?”朱继问。

    “嗨,说起来简直都让人不敢相信。这一仗,大师登台作法,召唤阴兵助阵,我们胜得轻轻松松,山上人马损失极小。”

    “当真?大师是如何胜这一仗,快给我们讲讲。”洪昇热切地问。

    见问起这个,梁鹏也感觉十分得意,马上便将此战经过详细给两位将领讲了一遍。

    原来,根据早已做好的部署,大师让人早早埋伏在山道两边,就等敌人来犯。

    当剿匪大军大大咧咧沿着山路直抵寨门,大师登台作法,刹那间风云突变,天地变色,数百银盔银甲的武士猛然自寨门杀出。官兵哪见过这等阵势,未及交兵便望风而逃。山道狭窄,埋伏左右的人马此时也一起呐喊,擂石齐下。敌人见中了埋伏,更是仓皇逃命,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大师法术奏效,眼看胜利在望,马上下令全军出击。

    大军一起涌出,一路追赶,缴获无数。

    唯一没想到就是敌人会放弃原路返回,而是沿江边小道奔石安寨方向而去。

    “哈哈。我早说过,大师一旦出手,必震惊天下。”洪昇听了战报,高兴得直拍大腿,“能打这么一场漂亮仗,看还有谁敢小看我们。”

    “俊孺兄,”这时,朱继却一脸忧愁,“不可高兴太早,此战过后,咱们可就不再是聚众闹事的异教黄毛,而是朝廷叛逆,真正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大战难免。”

    “怕什么?既然早晚都要走到这步,如今兵强马壮,不如便乘胜举事。”洪昇道。

    “不,我不是害怕。”朱继皱着眉头说,“我只是想,这一来,前期所做准备被忽然打乱,对我们下一步行动会很不利。再说,今日一仗咱们虽然胜了,可敌人并未受太大损失。这一战,既让鸡鸣山提前彰显了意图,也过早暴露了实力。后面之举,怕是不易。”

    “嗯,你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时,洪昇也逐渐冷静下来。

    他转身面向梁鹏,问:“大师还有什么指令吗?”

    梁鹏对两人抬手打了个拱,传令道:“大师有令,请朱继速带弟子返回酆城,以便里应外合。”

    “要打酆城?”

    朱继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他看了看梁鹏,又看了看洪昇,心里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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