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冲锋后,他们被迫退回溪流和山林之间的一块小土坡。
对方阵线之稳固远超想象。
高进在土坡上列好防御阵型,让骑兵下马,以便马儿得到休息,好准备发起下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出击。
先前在郑冲的带领下,本以为摆脱伏击,却不料前面又有一道障碍。
冲击无果后,只能聚拢人马,在这座小坡上暂做修整。
现在他们已经四面受敌。
前方是坚固盾阵,后方是由那名巨人率领的追兵。左侧溪流对岸,右侧森林边缘,此时也都出现了敌兵身影。
好在土坡是环形高地,而他手下人数现在刚好够守住这片阵地。
太多会打挤,太少又不够。
高进手里现在大约还有六百人,此时全都已经聚集在一起。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围攻他的官兵并没有多少骑兵部队,而是依赖重装步兵。五儿说,这可能是因为大部分术士都不擅于马上作战的缘故。
他们发现,至少有不下十名修行者参与了这次作战。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观察了敌方阵型之后,高进低头看向坐在地上休息的五儿,“知不知道这地方叫什么名?”
“蛇溪。”五儿抬起头,“当地人管这条小河叫蛇溪。所以管这条河谷也这么叫。”
“蛇溪?很好。这里要么是咱们的扬名之所,要么就是埋骨之地。”
“高大哥,他们好像算计好了似的,故意把咱们赶到这四不靠边的地方。”五儿对高进说。
“那还用说。”高进抬头看向天空,“人家一切尽在掌握。没发现吗,人家这不是在打仗,而是在进行一场已操练许久的表演啊。”
“表演?”五儿诧异地问。
“对,演练,操演,实战检验,随你怎么说。”
没错,这正是高进此刻心里的感受。
可惜,他在天空中没有一双眼睛,没能及时洞察这一切。
挡在正面的官兵大约一百来人,加上其它几个方向,高进估计对方总数不超过三百,跟此时的自己相比也不占人数优势。但这些人个个装备精良,跟术士们结合在一起,就如同一头吞噬血肉的怪兽。而且人家早就布置好的圈套,就是要堵住他们往孤峰台去的路。
正前方敌军靠着溪流结阵,前排全是盾矛兵。高进发现对方骑兵不多,而且全都布设在右侧林子边缘。骑兵中服装也是五花八门,有的看上去一身素衣,像是连任何盔甲也没穿戴。有个骑手手里举着一杆绯红色旗帜,旗帜上绣着黑色的“天厍军”三个字。
旗杆下身披黑色披风的,大概是他们的军官。
骑兵负责侧翼并没什么不妥。但作为攻击利器,敌人的骑兵进攻始终不温不火,令高进百思不得其解。可惜宋武和他率领的百余弟兄已永远沉睡在了那片林子里,否则真该找个人来问问,那些骑在马上的敌人到底是一群什么东西。
也许我可以亲自去问。
如今,高进仍拥有骑兵优势。
数量的优势。
因为他们这次长途跋涉,本就带了不少马匹。丢掉辎重后,无论驮马还是犁马,如今全都已转为冲锋陷阵的战骑。眼下这六百名弟兄,至少半数可以骑在马上迎敌。
突出重围,就靠它们了。
说起来这还真让人有些泄气。一千人对三百人,三打一,竟生生打成了突围。
刚刚遭遇袭击时,官兵的强弩一度对他们造成了巨大打击。但官兵人数毕竟太少,箭矢很快消耗殆尽。现在,反倒是自己这边保留了实力。不过,他已经看过了,对方步卒极其精锐,全都穿戴铁盔厚甲,装备巨盾长矛。阵型稳定的情况下,弓箭对他们威胁不大。
高进将所有弓箭手集中起来,全都交给贾丁。待会儿他们发动攻击时,掩护侧翼的重担就落在贾丁和几十名弓箭手身上了。
他又把仅存的两名将领叫到跟前,跟他们交代任务。
“我去打头阵。”一个抢着说。
“不,这砸石头的任务,还是我来。”另一个说。
“你俩都别争,这次由我带队。”高进拍着两人肩膀说。
“我看了,骑兵没法冲破那道防线。”先前那人说,“还是先让我去打开缺口。”
看着这位被自己从安乐窝里拉来的土匪头子,高进眼眶一湿,“我可没说要朝北面突围。”
说完,他翻身上马,绕行一周,最后一次检视战场。
小坡周围的土地崎岖不平,靠近小溪一侧土质松软,经过踩踏,已经变成泥泞。对岸敌兵不过百人,只是守住河岸,看样子没有进攻意图。茂密的林子在道路右侧,骑兵数量不过八十。南面敌人也很少,只是那名巨人太过强悍。
他们要往北去。
而北去的道路地面多石,破破烂烂,并不利于快马冲锋。一道盾矛兵组成的铜墙铁壁,更是将这条烂路拦腰截断。
高进知道,回头完全不用考虑,那是死路。选择涉水渡河,两侧敌军就会趁机而上,对方骑兵更会直击身后,将他们撕碎。
一旦开始突围,能否一举击破正面之敌,是成败关键。
所以,重点是突围方向。
看过一圈,高进忽然笑笑说:“我总得看看,林子里是不是还藏了什么。”
“往森林方向突围?”那名“土匪头子”惊讶地问。
“没错,骑兵对骑兵,来一场公平决战。”
“那行,我带步兵断后。”另一个说。
高进看了他一眼,“尽量跟在我们身后。”
他又叫来贾丁,让他率领弓箭手做好准备。一旦骑兵开始出击,他们就放箭阻止其它方向的敌军掩杀。随后,他嘱咐五儿、郑冲,还有呦呦和章曲紧跟自己,“你们要想办法冲杀出去,将我已经来过的消息告诉大师。”
几个人全都已经上马,这时一起点头。
最后,高进做了个手势,掌旗卫兵高举旗帜骑到他身边。郑冲吹响角号。
高进抬手举起长槊,“天军威武。”
“天军威武。”
“天军威武。”
“天军威武。”
六百人一起发声呐喊,三百匹马同时迈开四蹄,朝森林方向出发。
高进一马当先,率骑兵组成楔形队列。
这一次,他就是那柄矛头。
队伍起初很慢,马蹄踢踏,渐渐加速。
“呜呜,呜呜……”
步兵随后出动,跟在骑兵后面,朝坡下猛冲。
在他们头顶,成排箭矢破空而出,洒向两侧,如雨点般倾泻在长矛盾阵和下游官兵阵地,打在盾牌上“咄咄”直响。
溪流下游的官兵在承受第一轮箭矢之后,只有两名士兵中箭倒地,余者排列整齐,沿着溪边小路向小坡方向推进。
谁也不知道是因为要躲避箭矢,还是已展开进攻。
面对大举进攻,官兵这边既不鸣号,也不擂鼓,各队依然有条不紊,行动自如。
就像一切早有安排,一切尽在预料。
骑兵开始冲刺时,高进的长槊由高举转为平持。他身后护卫也将旗帜放平,将尖头对着对方骑兵队列。三百骑兵马蹄轰鸣,势不可当。
此时,沿着林子边缘列阵的官兵骑手却更像生怕不够大方似的,已然慷慨将队列展开,拉成长长一列横排,坦然迎接楔尖的猛烈冲击。
高进心里不由一怔。
但此时勒马已不现实。他奔着执旗官身边那名黑披风的军官而去时,眼角余光看见对方阵列两端已经迅猛出击。一方是矛头,一方是新月。
数十骑兵,就想要包围自己三百之众?
高进怎么也不明白对方指挥官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在军官身前,骑着一名灰袍男子。男子脑袋光光,嘴唇跳动。眼看长槊直奔此人胸前,就要将他穿个透心凉,坐骑却忽然犹如撞上一堵墙,脑袋一扭,人立而起。
高进看着自己的坐骑抬起双蹄在空中划动,仿佛正艰难涉水。紧接着,尾随身后的另一匹马不及止步,已一头撞在自己坐骑屁股上。
两马撞在一起,高进长槊脱手,人被狠狠抛起,砸向地面。
直至被抛在半空,高进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战马轰然倒下,吐血而死。
好在高进并未被翻倒的马身压住,他丢了长槊,在满是灌木的地面翻滚,然后再次爬起。抬眼望去,身后骑兵半数在最后一刻停止冲刺,闪避开去。剩下一半全撞在了一起。
此时,迂回至两侧的敌方骑兵已朝挤作一团的骑队冲来。
他们手中没有操持长矛,也没用马刀,而是清一色的钉头链锤。链锤舞得飞快,旋转着砸中所经任何拦阻之物。“叮叮叮,啪啪啪。”惨叫声中,失去阵型保护的骑手纷纷落马。
混乱中,一名骑手好不容易穿过防线,靠近旗帜下的敌人军官,却被军官身边白衣男子挥开铁扇,飞出一枚扇骨打在脸上,当即人仰马翻。
高进拔出长剑,正要朝那军官冲去。却见又一名兄弟冲了过来,“交给我。”说着,那人直奔对方军官而去。但还没靠近,林子里一物滑翔而至,像一只大鸟从他头顶经过,转眼便又飞入另一边树上。那名弟兄肩膀上鲜血狂喷,却已不见了头颅。
高进怔立当地,眼看着一名敌军挥舞着链锤朝自己冲来。
“呜呜,呜呜。”
雄浑的长号忽地自林子背后响起。
高进的目光滑过链锤骑手,看见自他身后远远冒出一面旗帜。
接着,又是一面。
刹那间,林子里全是旗帜。金色的,黄色的旗帜。
其中金色旗帜迎风招展,四角绣着蝙蝠,当中一个大大的“徐”字。黄色旗帜被风吹起,闪现出绘制复杂花纹的紫色圆环,圆环当中是一个“莫”字。
徐三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