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记腌菜”开业那天,门庭若市,喜气洋洋,整条街都挤满了人。
有人悄悄议论:“不过是家腌菜店,为啥这么多人前来祝贺?看,连当官的都来了。”
“听说这家店有背景。”另一个说。
随即有人感慨:“这得多大背景哟,啧啧。”
人越聚越多,将邱记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不过,这些人大多数是来看热闹,而不是买东西。
年轻的掌柜满面春风,在门口招呼迎客,忙个不停。
随着围观者增多,消息也渐渐丰富起来。有人说,主管航运监察的水运司丞鲍江大人是第一个登门祝贺的。而且人家不是空着两只手,还让人抬来了两大架礼物。
此后没多久,城里的司马都水衡、牧官总都尉、盐都尉,御史中丞、都水使者等接踵而至。甚至连公务繁忙,最抽不开身的盛都城城门校尉范礼大人都百忙中赶来祝贺。
午时过后,这场别开生面的开业庆典达到高潮。
在一众侍卫仆从的簇拥下,太子李式的亲信乐庆到店致贺。
乐庆是都城有名的纨绔,没几个不认识他的。他到场时,许多官员都还没离开,在掌柜青年的热情招呼下,有的安静地在休息处喝茶,有的则显得坐立不安,不停往门口探望。
乐庆一行刚在门口下马,都城这些不大不小的官员们当即蜂拥而上,追捧在其身侧。这当然不仅仅因为这乐庆有着太子卫率的身份,是代表太子而来。就凭他老爹是当朝重臣尚书令乐福,他姐姐是太子妃,也够这些官吏们巴结一通。
要放在平日,他们跟乐公子哪能有这般亲近的接触机会。
乐庆代表太子,为邱记的开张送来大礼:亲笔手书“生意兴隆”四个大字。
在场宾客不敢怠慢,马上张罗着将太子送的横幅挂了起来。随后,这些人才在跟乐庆介绍过自己身份并拱手祝贺之后纷纷道别。
坊间很快便又有了一个小道消息:邱记的背景,就是太子。
这天,罗维像往常一样到大兴茶行买了茶叶,随即便如约踏进了隔壁邱记。
虽然开业已好几天了,但腌菜店里还是有许多凑热闹的人。
店员忙碌招呼,向客人介绍小坛腌菜和散装腌菜的不同,生腌和熟腌的区别。至于加料加辣跟原汁原味各种类别,那就更需要细致区分了。
罗维见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看太子手书的“生意兴隆”,于是也凑上去看了看。
“兄台。”这时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
罗维转过身,拎着茶包,冲这位刚结识不久的青年拱手。
经过数日的忐忑不安与小心提防,如今他总算相信,那位老船工并没有告密。这位自称牛轸的青年好像也兑现了承诺。他当时便非常肯定地对罗维表示,绝不会跟外人提及罗维的真实身份,也绝不会去干那出卖朋友,毫无仁义之事。
那日码头一见,罗维本也对这小兄弟颇有好感。得知他的店子就开在大兴茶行隔壁,更觉是巧得不能再巧,于是便答应待邱记开业之后,寻个日子登门拜访。
跟大兴茶行一样,这家店子也有自己的地窖,船运来的大缸腌菜就存储其中。牛轸带罗维在店内各处参观,带他看宽敞的地窖,再带他参观分装小罐的工坊。
最后,他把罗维带到自己居住的后院。
他俩来到天井一侧的休息区。这里依着栏杆,摆放有竹榻和茶具。
“罗兄请。”
牛轸礼貌地招呼罗维入座,自己则坐在对面。
很快,一名店员送来了炭火,又一名大个子店员送来一盘核桃花生及瓜子。
这名店员离开时,还拿目光扫了罗维两眼。
罗维看在眼里,没有吱声。
“那日一见,我便觉兄台是个英雄人物,心里甚想结识。”牛轸摆开茶具,边煮水边说,“后得知兄台过往,更是钦佩不已。不知兄台如今在盛都城里作何营生?”
“实不相瞒,老兄我自离开军营,一直漂泊在此,没做什么事。”
“兄台何以为生?”
“噢,幸好略有积蓄,生活倒还不妨。”
“我听说罗兄在江阳水师虽然职务不高,但累有功勋,且为人正直,为何不继续干下去呢?就因出自那位发动兵变的毛都尉麾下?罗兄既然没有参与那次兵乱,想必也不至于牵涉其中吧。”
“是啊,我也听说江阳水师在兵乱之后进行了整肃。不过,抓的都是有些职权的军官。像我这种低阶军人,人家还看不上呐。”
我不是不想回去,是尚有未尽之义啊。罗维心想。
“我与兄弟一见如故,颇为投契。实不相瞒,那日毛都尉领兵叛乱,本来我也是在的。但毛都尉当时便已觉察事不可为。他不忍多我一个去垫背,这才让我离开战舰,自奔前程。”
“看来毛都尉待你不错。”
岂止不错,简直情同手足。罗维笑了笑,“早年在峡口关,我曾救过他一次。”
“原来如此。如今他放你走,放你一条生路,也算还一个人情。”
“大概是这意思吧。”罗维轻声叹道,“我看兄弟目光凌厉,英气煞爽,莫非也参过军?”
“没有。”牛轸抬眼一笑,“不过,碰巧经历了一遭战火倒是不假。”
“兄弟既非军人,何以会经历战火?”
“不知兄台有没有听过霹天军这个名字?”
“当然有。”罗维手微微一缩,借势端起杯子,“前时霹天军搅动东霸两郡,一度围攻酆城。那雷成大师之名一时如雷贯耳,无人不知。”
“我跟他们一起打过几次仗。”
“你……”罗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小兄弟,也太直率了。
掉脑袋的话张口就出。
他连忙朝四周看了看,见附近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问:“这么说,你是霹天军的人?”
牛轸轻轻摇头,“应该不算是。”
但他随即又道:“不过那番经历对我来说弥足珍贵,使我认清了许多事,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兄弟年纪轻轻,却见识不凡……对了,听说兄弟还跟青峰山李仙师颇有渊源?莫非你是他弟子?”
“仙师弟子不敢称。曾服侍左右,接受过教诲倒是实情。”
“这么说,你是……是道士?”罗维试探着问。
“曾经是。霹天军大祭酒徐三公子是我恩师。”牛轸大大方方地说,“早年我流落街头,吃了上顿没下顿,承蒙恩师收留,才做了道士。后来因为一件偶然变故,我失去了记忆,并因此错过了一些事情。再往后,恩师就成了霹天军大祭酒。而我得遇李仙师,蒙他搭救,才有了如今的我。这是两段不同的因缘。”
“你果然还是霹天军的人。”
“不是我故意回避。我想,我还算不上是他们的人。或者,可以说是愿意帮他们的人吧。”
“兄弟……兄弟如此坦荡,令老哥深感佩服。”罗维只觉心里一阵自愧弗如,“那,那你如今到了这盛都城来,是想?”
“做一个眼线,一个耳目。”
直言不讳啊。
罗维脸上“唰”地一红。“说来惭愧,我可没有兄弟这般豪情。更没有兄弟这般胸襟。”他嘴里嘟哝着说,“兄弟呀,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那日码头一见,小弟便对兄台心生敬意,有一种不可言喻的信任之感。我想,若非怀抱同等大志之人,岂会得我如此钦敬。故而今日我就没打算与兄台有任何掩藏,一切皆开诚布公,对兄台明言。”
“这可就让我这老哥子不好意思了。”罗维心里愈发感觉惭愧,于是也正言道,“兄弟,既然你对我这萍水相逢的老哥如此真诚,我也不好不说实话。其实,我留在盛都,正是要寻机报毛都尉之仇。”
“我就说吧,当初一见,就知你非等闲之人,必是个办大事的。不过,以兄台一己之力,想为毛都尉报仇,可当真不易。”
“是啊。”罗维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这种事,靠蛮力是行不通的,须得从长计议才是。”
“就像徐三公子说的那样,好事不在晚。有些事还是急不来。”
“既然咱们有着同一个目标,”罗维忽然缓缓拱起手,朝着牛轸轻轻点了两下,“罗某愿与贵军兄弟为伍,追随徐三公子麾下。”
“如此,咱们就是兄弟。”牛轸也朝罗维抬手一拱,“协力同心,共扶正义。”
说完,两人端起茶又共同喝了一杯,算是达成了共识。
罗维放下茶杯,稍稍思索了一下,问:“对了,刚才罗某见兄弟手下之人,似乎也并非尽是普通店员吧?”
“没错,为方便做事,从山里带来了几名兄弟。”
“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兄弟赐教。”罗维又道。
“有何疑问,兄台请讲。”
“既然你们是打那边来的,按理说本该有所掩藏,处处小心。可你们一来开店,就闹出如此大动静,却是何故?”
“这个,就是兵法上的一个讲究了,虚示之于实,实示之于虚。唯有真真假假,才最容易骗过人的眼睛。再说了,这也并不是我们想刻意营造出大的动静。是人家不请自来嘛。”
“兄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学问。老哥佩服。”
明明是敌对阵营,却连对方太子都给搬出来为自己站队,还有谁能比你们更牛呢。
罗维心里顿生几番波浪,一时难以平静。
但他不能在此久留,喝过一阵茶,便称改日再来,乃先行告辞离开。
待罗维走后,牛轸却仿若刚经历过一场考验般大大喘了口气。他进到自己卧房,唤出藏在门后的团团,将他抱起,“我今天表现怎样?”
团团使劲点头,“高高。”
“你这是认可我了?”牛轸露出微笑,“当初在码头跟他见过之后,你随即告诉我,让我表明身份,果断招纳他,我还怕得不行。看来你是对的。不,看来还是李仙师厉害。他说得不错,今日的团团已非当日之蒙昧,必可成为我最好的助手。”
他把团团抱在手里摇来摇去,“快说,仙师到底还教了你些什么本领?”
“学话。”
“不止这个,还有没有。譬如,怎么看人,怎么识别一个人的真正用心,教没教?肯定教了,要不你当时就躲在我身后瞄那么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团团,本事。”
“就算仙师教得再好,这样的本事也不能一晚上就学会吧?”
“团团,天分。”
“这是你的天分?”
“呜。”
那四肢不发达,脑袋特别大的肉球使劲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