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瘸子心事重重,生怕遗漏了什么。
十息将过,天空也渐渐灰暗,他最后看了一眼锁龙井的方向。
又缓缓转过身去看着少年,李修远的眼中还是那样浑浊一片。
老瘸子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他看着少年的眼睛对他说,“孩子,去吧!你的大道就在你的名字之中,也在你的脚下,切记保持初心,随心而动,切莫随欲而为,不要让你的欲望掌控你,你要学着控制它。均羡娃娃不是送你一本老书吗?对你有极大帮助,有空翻开看看。”
李修远像是听懂了,好像也没有明白。
只见老瘸子一改往日褴褛,向木屋走去,出来之时,却是身披紫色道袍,手持拂尘脚踏七星钢步,一步一步走在潭面上,那脚下似有一道光阴大河显现,老瘸子走在大河中步步生莲,然而整个桃花潭出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妙状态,道家称之为“入道”。
老瘸子此刻境界也从化神初期人神,慢慢攀上至化神中期地神,最后似要突破化神的圆满天神之境。
当老瘸子一声大喝,“起……”
随后那间桃木做的木屋瞬间分裂,变化出一把把木剑。
老瘸子又一声,“还不归位,更待何时。”
只见那数有百余的飞剑,被有序悬空在那把天阙四周。
老瘸子用道家十三段锦,只有爷孙俩能听到的声音,在李修远耳边说道:
“修远呐!我愧对我那傻徒弟,师爷只好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吧!十六年前,你出生那日,我便起了一卦,我虽有光阴之法,终究也是小道,可算不了你的前程,最后以瘸腿的代价,让我悟到了一丝轮回大道的契机,这秘境便是你的因果,躲也躲不开。
我会以自身光阴之道结阵,斩断此处与你的联系,待你寻得真我,再来此处拿走本该是你的机缘。”
随后老瘸子想是想到什么,叮嘱道:“记得有空抓一些鲤鱼投入井中,我怕我走了,十三娘她会熬不住。”
“他娘的!我怎么送死还煽情起来了呢!”
老瘸子说完,少年再也绷不住了,他此刻顿感不妙,眼含泪光对老人说,“师爷,你这是干嘛!修远还在等你讲故事呢!你快回来和我再说说……”
少年人哭喊着,身体却缓缓定格在原地。
此时,小镇也已经悄悄进入黑夜,天空再次下起雨,电闪雷鸣,一道有一道的闪电划破小镇上空,把整个桃花潭都照的通亮。
老瘸子转身对少年微微一笑,又转过身看向潭底,那一大片赤色正缓缓上升,天阙剑身颤抖,被老瘸子紧紧握住,像是在忌惮水中之物,“怕个锤子,往你还叫天阙。”
随着老瘸子怒骂,道法不竭余力的倾泻,潭面才逐渐平静。
李拐李那个无量剑宗第一人,还是拿起了天阙,终以师傅所受阵法,以入凡光阴化神,不辱剑宗之名,无愧师祖。
此刻小镇北面,桃花潭上空幻化出巨大的法相虚影,手持拂尘,单手持剑,伏魔镇妖。
那法相将手中巨剑插入潭中,一点眉心处,引爆自身修为,点燃光阴大道,结成无量剑阵,一代传奇,化神陨落。
瞬间桃花潭水下陷三尺,一切恢复平静。
就在此时,整个伏魔镇的虚影都颤抖了起来,那在已经存在三百多年的梵笼阵,像是出现了松动。
一声极其悲惨的龙吟声,从井中传出。
“不,不要啊!”
突然一条百丈长由蛟化形的巨龙,从那井中飞出,腾空而起,飞升止天穹。
顿时电闪雷鸣,照亮了整个小镇,小镇的人害怕极了,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自建镇以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怪事,而那些小镇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原来都是真的,此刻紧关窗门,躲在家中,大人则是训斥孩童不要大声说话,男人们则都抱紧护住妻儿。
那一夜的雨,下的特别大,像是那条飞升的巨龙在抽泣,那片桃林本是十里桃花,却也在黑夜里慢慢凋零,那锁龙井中,千年没有干枯的水源也消失不见。
此时只见苍穹之上,像是破开了一道口子,说时迟那时快,本该飞升的蛟龙又折返回来,一头扎进了桃花潭,水花四溅,少年人抹了一把脸颊,不知道是泪还是桃花潭水。
佛曰:“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人有情,妖有意。
是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桃山山腰木屋二楼。
老酒鬼一声长叹,飞至桃林深处。
在一颗很粗的桃木桩下打坐,顿时将要溃散的梵笼阵慢慢凝聚,那颗无人问津的桃木桩,重新焕发生机,以极快的生长速度成长,许久一颗不亚于镇中老柳的桃树出现在老酒鬼身后。
在那大渊王朝东面的玄天山,无量剑宗祖师堂,最靠前的几个灵牌上,其中一个写有“李”的牌位,瞬间黯然失色。
不知道从何处的一声。
“他娘的,都给我祭剑……”
一声声祭剑的声音,在整个梵天大陆响起。
整个梵天大陆,但凡有无量剑宗的弟子地方,纷纷祭出自身配剑,此刻万千剑光冲天。
以他们独有的方式,来祭冕那把天阙的主人。
桃树林,长生崖。六位修士齐齐向桃花潭方向作揖,“恭送李老!”
桃源书院,李慕白蓦然回首,“先生大义,挽救了亿万生灵,我替本镇百姓在此先谢过,我李慕白在此立誓定会护得小镇安危。”
镇外千里,一对师徒回首遥望。
白衣僧人道:“原来是这样,是我自欺欺人了,善恶终是小道,舍我其谁也。”
在一阵释然的大笑后,白衣僧人便从元婴突破入凡。
小沙弥宏面向白衣僧人作揖,“恭喜师傅,入凡圆满。”
桃花潭边,李修远此时已经没了束缚,跪在潭边无声抽咽,随后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爹娘走了,就连除了爹娘,为什么师爷也离开了自己。”
此时从潭中传出的声音,让少年些许安慰。
“孩子,别伤心了,他走了,我比你更难过……我刚刚用尽全部力气冲撞大阵,已经时日不多了,就想在此好好陪陪他,他守了我三百年,现在该换我来守护他了,我也没有啥好东西送你,那颗珠子也已经破碎无用,只好将他遗弃的光阴,重新拾起送给你了,当做留恋吧!”
名为十三娘的蛟龙说完,只见一条龙魂从桃花潭中升起,穿过黑夜,飞至小镇的东门,只见城门头上,那把被老瘸子遗忘的本命光阴,很久很久没有雀跃了,像个孩子一样开心,自此便有了灵智。
嗖的一下。
飞过小镇上空,瞬至谭边,飞剑凌空悬停,剑尖离少年眉心,不过三寸。
没等少年来的及反应,瞬间没入李修远眉心,一把小剑模样的印记,昙花一现又便消失不见。
如果有修士在场一定惊奇不已,竟然有人连聚气期都没有达到,就能开剑眼。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有些东西都是冥冥之中的,别人求也求不得的,正如那黄衫女子心念顿悟,也比如那白衣僧人善恶之道,就连那本仙家宗门苦苦寻觅的机缘,也是那个同龄人强塞给少年的。
李修远走了,他离开了老瘸子的住所,也把镇上李拐李的为数不多的木雕,都带回了自家屋内,哪怕少年在去求着李老头,也不会出售一件。
三日后,好不容易的一天晴日,又开始下雨。
而小镇的人们似乎忘记了前几日所发生的一切,也只当是神祇显灵,在白先生和老酒鬼的推动下,也就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李修远和往常倒是有所不一样,也就比往日起得早那么一点。
可茯苓丫头似乎就没有那么开心了,心事重重,她在心中纠结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走向少年的屋门前。
小姑娘站了很久,腰下的裙摆,已经皱了好几道褶子,她松开握在手心的衣角,并没有推门。
“修远,我可能是要走了,还记得前几日入镇的几个漂亮姐姐们,前天我在镇上偶遇了,我也知道了小镇的一些隐秘,这些我都不奇怪,我父亲其实也是个修士,或许我该走了,我要去菩萨门,我想寻找我父亲的死因。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成妹妹,我也没有当自己是你的丫鬟,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真开心。”
脚步声越走越远。
“茯—苓—”
少年急了,吞吞吐吐说了两个字,胸口那块木牌似也压不住他的烦躁。
李修远翻身下床,想要追出去,却把那本遗忘在枕头下的老书,也一便带到了地上。
少年知道她应该是离去了,心中纵有万般不舍,终还是止步。
他拿起了那本泛黄的老书,把它放在桌案上仔细端详。
那书封上已经模糊不清,也没个书名。不知道存在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人所著。
翻开第一页。
少年轻声念叨。
【在我的家乡,有这么一群苦行人,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他们没有姓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这样的叩拜是为了什么,从东而来,往西而至。
听其中一智者曰:“我们这是在朝拜,也是自我救赎,这样的虔诚叩拜,会让自己内心得以解脱,从而往生极乐。”
我从中得以顿悟,著写《梵人经》以供后人参详。
此经无招无式,随心动,随欲为。学我《梵人经》可憾天憾地,讲求的是有大毅力者,天地之大,何处去不得的气势。】
少年不得其解,当翻开第一页到时候,便茅塞顿开,前面注释也理顺了,原来这是一本内外兼修的功法,第一页便写有换气的法门。
可越往后翻,李修远稍缓的好脾气,瞬间全无。
每日挥拳一次…
第二日,挥拳十次…
第三日,挥拳百次…
第四日,挥拳千次…
此时少年是李钧羡他娘附体,破口大骂:“他有娘子吗?写出如此功法的人,应该是断子绝孙的。若有娘子也会跟人跑路,干他娘子的!”
刚好窗前书案的一条腿矮了些,少年随手就将那本机缘给垫上了。
还真别说,厚度刚刚合适。
李修远咧着嘴笑了,然后……笑容戛然而止。
再然后,只能听到屋外哗啦啦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