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未明吃了一惊,心道:“书生前辈说过仙音的什么魔音,多半便是为此了。”
棋叟继续说道:“当时你大师兄内功已有小成,盘膝坐下运功抵御,倒也抵受的住,你二师兄内功根底太浅,却是受不得这等折腾,我一见之下,不由得好生失望,虽然玛瑙棋子算不得什么,但却没料到仙音来了这么一手,这场比试可算不上公平。”
东方未明哑然失笑,心道:“本来你们这场比试就索然无味,也说不上公平不公平了。”
棋叟忽然一声轻笑,说道:“不过事情转折,往往出人意表,荆棘这臭小子,虽然内功不足以抵挡琴音,却是天生的自在,既然抵挡不得,便任其自然,这么一来,琴音诱惑再如何厉害,却也无法牵动他心绪,这份定力那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便是琴音响上一天一夜,也是毫无干系,比试至此,胜负已分,你师父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将玉棋子送了给我,你瞧。”
他说着从屋角拿出了一个盒子,但这盒子却被砸瘪,打了开来,里面的棋子大半已然粉碎,东方未明一见之下,不由得甚是可惜,“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棋叟倒是不以为意,说道:“小兄弟何必代我可惜,这就是当年的赌注,我把玩了七八年了,如今还剩了几十颗棋子,围棋是下不成了,不过退而求其次,改玩连珠棋,倒还将就用着。”
东方未明奇道:“什么是连珠棋?请恕晚辈孤陋寡闻,没听说过。”
棋叟道:“这棋曰:‘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规则简单的很,咱们轮流落子,不论横竖斜,只要五子连珠即为胜,这可比围棋,象棋,容易得多了吧。”
东方未明道:“这个棋好,简单明了,请前辈落子。”
棋叟道:“还是你先落子,要是我先落子,仗着先行之利,你还有胜算么?”说着铺好棋板,让东方未明执白先行。
东方未明落了一子,棋叟跟着落子,东方未明又落一子,棋叟也落一枚黑子,往来反复,没到十五手,东方未明便已坚守不住,无论如何围堵,到头横斜都是四子,除非能连下两子,不然只有认输了局。
棋叟兴致甚好,清理了棋盘,又让东方未明落子,这一次东方未明学了乖,撑了二十三招,又是惨败而归。
这么一来反而激发了东方未明的求胜之心,不等棋叟整理棋盘,抢先一步收好了棋子,反而让棋叟先落子,毕竟前两盘,都是自己稀里糊涂的着了道。
棋叟倒是不以为意,执白先行,更是势如破竹,只用了十三步棋,便让东方未明弃子认输,看来他所言非虚,先后之别差距本已甚大,东方未明占尽优势,尚且不敌,何况先取劣势。
只因兴之所至,东方未明在棋叟家中住了下来,连谷月轩的嘱托,也早已抛之脑后,整天就是缠着棋叟下棋,从撑到二十招,到二十五招,三十招,三十五招,四十招,偶尔突出奇袭,也能侥幸赢棋叟一两局,但何以赢得,却是摸不清头脑,只怕还是棋叟有意想让。
如此研究了五天,除了早上修整花枝,整天都在棋盘上钻研,连晚上跟沈湘芸学针灸推拿,也是能推就推,实在推不得了,也是心不在焉,虽然看着医书,但思绪早就到了棋子的变化上了。
沈湘芸虽然心中有气,但见东方未明志不在此,勉强又有何用,后来也就不再叫他,任由东方未明在棋叟房里歇宿。
棋叟平时打谱练棋,其实颇为枯燥,虽然静心思虑,不愿为人打扰,但东方未明甚是有趣,一老一少,倒是颇为投机,只是连珠棋变化有限,待得二人连下数日,许多变化都已见过,东方未明纵然不胜,也能撑到一百手不败,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连珠棋既已无奥秘可言,棋叟便大肆宣扬象棋的妙处,东方未明曾见过《橘中秘》的棋谱,又得棋叟之前指点,象棋虽然繁复的多,倒也极易上手,其间的妙处,更是千变万化,东方未明兴之所至,与棋叟几乎片刻不分离,时时求教指点。
从子力的运用,到开局的常走路数,其后相互协作,并头齐进,直到中盘绞杀,如何抢占先机,步步为营,最后到了必杀绝技,从最简单的白脸将杀,海底捞月,重炮,高钓马,侧面虎,挂角马,卧槽马,双車错,再学到马后炮,車马冷招,三兵破双士,大刀剜心,双敬酒,马擒单士,車兵破士象全,最后学的是七星聚会,野马操田,西征,带子入朝,九连环,炮打两狼关,小东征,火烧连营,其间的变化,实非片刻间所能领悟。
东方未明用心记忆,一时却也记不得这许多,论棋力可比棋叟差得远了,棋叟相让一車,东方未明仍是难以取胜,毕竟如此繁复的配合,顷刻间无法融会贯通,也是情理之常。
期间谷月轩又来过一次,当面跟神医替荆棘赔了礼,好在神医虽非豁达,却也不愿深究,谷月轩见东方未明如此玩物丧志,将正事抛之脑后,心中颇为恼怒,反复劝说东方未明尽快回逍遥谷,不然师父可是要生气的。
但东方未明兴致正浓,与棋叟不分黑夜白天,坐在棋盘前,一待就是八九个时辰,连午饭和晚饭,也往往不去吃,沈湘芸看在眼中,实在没有法子,只好摇头叹息。
到后来,东方未明眼见无法取胜,好在基本变化已然了然于胸,便耍起无赖,用上同归于尽的法子,跟棋叟拼到一兵一卒,最终谁也赢不得谁,便算是平手了局。
但如此一来,东方未明是兴高采烈,棋叟却越来越是无趣,对东方未明道:“你这等下棋,比的不是脑力心性,而是投机取巧,未免过于执着名利二字,你虽然不败,却已立于不胜之地,又有什么意思。”
东方未明见棋叟动了怒,不敢再这么下棋,但他始终棋差一着,紧要关头必输无疑,渐渐也就没了兴致。
跟棋叟相处的这两个月中,除了下棋,另外的收获便是一门暗器功夫,棋叟暗器之术乃是一绝,之前他已然说过,乃是对弈之时,烦恶苍蝇飞蛾滋扰,无意中练成的本事。
东方未明跟他对弈,得其指点,暗器功夫也是与日俱增,听谷月轩曾经说过,这叫“满天流星”的功夫,果是一门了不起的绝学,只是东方未明初学乍练,准头勉强凑活,但一把棋子掷出,同时命中七八个目标,还真是办不到。
棋叟道:“这暗器功夫非一蹴而就,好在手法劲力的窍门,你都已然记熟,想要有我这般成就,日后须得勤加苦练才行。”
东方未明躬身称谢,不过这只是下棋的彩头,并非师徒情谊,只能以晚辈之礼相谢。
棋叟毫不在意,只是望着桌上的残局,若有所思,始终不得要领。
东方未明一见之下,也是浑不可解,不论用什么法子,红棋虽有先机,却是处处受制,明明攻势凌厉,但几招之后,便生反转,非但大好局势顷刻不见,反而变生不测,但若是一味防守,先行之利一旦耗尽,无论如何辗转腾挪,仍是难免落入渔网,纵然苦苦支撑,最终也定会落败。
如此一来,原本只有棋叟一人愁眉苦脸,如今却又多了一个东方未明,沈湘芸见他们两个都是这个样子,起初甚是好笑,但时候久了,难免劝道:“这棋局是故意刁难人的,或许布局者,早就将所有出路都堵死了,压根就解不开呢。”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棋叟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东方未明苦思不冥的难点,竟被一个不通棋艺之人点破,二人都是不由得好生惭愧。
沈湘芸道:“我是不会下棋的,但爹爹常说医病之法,存乎一心,少有定规,要是什么方法都行不通,那多半不是施针用药的问题了。”
东方未明躬身道:“得沈姑娘指点,实在万分感激,哎呦,对了,神医前辈不知道回来没有,这些时日,始终没去药庐,还得当面跟神医前辈告罪呢。”
沈湘芸“哼”了一声,不屑道:“我爹爹才没那么小气,再说你大师兄亲自说的,还说有个小子玩物丧志,要拜托我爹爹好好看管一番。”
东方未明笑道:“既然神医前辈不再见怪,我这也该告辞回谷了,打搅棋叟前辈这么多时日,也多亏沈姑娘每日送餐照料,在下感激不尽。”
沈湘芸道:“你且别忙走,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做,只是要累得你名门子弟,撒谎骗人,只怕你不情不愿。”
东方未明一拍胸脯,说道:“沈姑娘有命,敢不遵从,只要欺瞒的不是师父师兄,以及忘忧谷的几位前辈,或是江湖上的朋友……”
他答应之时,原没想那么多,但稍一琢磨,便想起师父师兄的教诲,欺瞒他们未免不对,但棋叟就在身边,要是连他也骗,未免说不过去,但想到丐帮的萧遥,绝刀门的夏侯非,要是骗他们,那也不够义气,因此越说越是啰嗦,也越来越是纠结,后悔答应得太快。
沈湘芸哈哈大笑,但他在忘忧谷中,平时端庄守礼,素无失态狂笑,虽见棋叟漫不关心,但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烧,停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是要你为非作歹,而是替我捎几封信,先送到驿站,再让驿站送到附近乡镇,让乡镇的邮差,再送到我这里。”
东方未明更是不可思议,问道:“何必如此麻烦,这折腾一圈,多花银两不说,还得劳动数人,却又有何益处。”
沈湘芸道:“最近你迷上了下棋,不知道忘忧谷来了几个病人,都是沉疴怪疾,万难医治,其中有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自小父母双亡,是她姑妈送到这里来的,我爹爹立即施救,好容易有点起色,这孩儿刚恢复了些体魄,便大喊大闹,说什么也不肯服药。”
东方未明道:“小女孩撒娇也是难免,她姑妈怎么说。”
沈湘芸道:“她姑妈是乡下愚妇,不知如此叫嚷,实是大伤根本,还惯着侄女,既不想喝药,那便不必喝了。”
东方未明道:“如此还真是愚不可及,记得你之前说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是稍有好转,便由着性子胡来,甚至讳疾忌医,难免要生反复。”
沈湘芸道:“照啊,连你都明白这个道理,这愚妇竟然一无所知,我好话说了一箩筐,人家就是当成了耳旁风,后来我也气了,反正得病的又不是我侄女儿,我着的什么急,但看诊了几人,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打算再劝劝这对姑侄。回来之时,却令我大出意外,本来熬好的药,都被那女孩喝了进去,喂她的也是我的病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中年书生。”
东方未明道:“想是他们有亲戚吧,或是同病相怜。”
沈湘芸摇头道:“不是的,这小女孩得的是疰夏,也就是所谓的霍乱,虽然凶险,但挺过了头上的几天,凭着我爹爹的药方,后面只需细加温养,倒也不会致命,可这青年人得的却是肺痨,而且已入骨髓,便是华佗再生,也是无能为力。”
东方未明黯然道:“沈姑娘已然尽力,却也无需过于自责,寿数天定,沈姑娘固是良医,却也难以起死回生。”
沈湘芸抬头望天,叹了口气道:“他们两个相互鼓励,倒也不错,但这青年人却已捱不过十日之命,临终之时,取出十二封书信,托我着可靠之人,送到驿站,每隔七日一封,十二封信,就是百日之期,料来小女孩的病,纵然不愈,也必大为好转,他说小女孩聪明的很,识字阅读当数无碍,因此有此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