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
平阳侯府。
杨文远手里正拿着关于南方的军报,面露惊疑。
其实刚开始对于华兰可遭遇水匪的事,杨文远并不怎么惊讶。
这倒不是他能提前预料到华兰会遇到水匪,而是因为其实从大周立朝开始,南方就时不时会闹出这类事情。
如果最终能被朝廷招安,那便是起义。
如果最后被朝廷剿灭了,那便是叛乱。
只不过是由于当今朝堂的情况特殊,所以这才会让人看重几分。
为此,杨文远还特意去查了现在南方闹得最欢实的人是谁。
果不其然,杨文远当即便从叔父杨宇卿那儿得知,当下南方闹得最欢的,便是广南西路那边的侬氏。
广南西路位于大周的西南地区,是非汉族的其他少数部族活动的区域。
因为缺少那片地界汉民稀少,再加上多是穷山恶水,所以历代中央王朝对于那里的统治薄弱,一般实行的都是羁縻政策。
也就是授以那些部族首领官职,允许其自行处置族内事务。
而目前广西南路的那一带的部族势力,当以与大周、交趾连接处的侬氏为最。
说到这侬氏,其实它也是南方叛乱的“老面孔”了,基本上回回都有它的身影。
不过其实说到底,侬氏也是有些憋屈的。
因为侬氏它从一开始,便是想紧紧跟着大周这个老大哥的脚步,寻求“共同进步”的,一直都想要依附于大周,背靠大树好乘凉。
但可惜,当今官家以及朝臣们都是“稳健”之人。
特别是对于地处大周、交趾边界的侬氏。
麾下有小弟来投靠固然是件好事,但如果这小弟身上还带了一身骚……
对于这个鸡肋,大周统治集团就有些不想咽下去了。
皇帝和相公们都担心招安侬氏,会引起大周和交趾之间的外发争议。
当然,对于交趾这么区区一小国,大周是不怕开战的,但遭不住交趾境内多山地、高原啊。
纵使打不过你,但是只要存心躲着你,往深山老林里一钻,再等你大军走后派小股部队捅你屁股,那也是极为膈应的。
更别说,还有昔日打赢西夏后,再每年给西夏岁赐以求和平的前例历历在目了。
大周也不愿意和交趾交恶。
毕竟和气生财嘛!
所以对于侬氏的屡屡称臣,大周朝堂屡屡拒绝。
侬氏这一看,也急了。
我诚心实意的想要给你当小弟,捧你大周的臭脚,结果你却是这么羞辱我。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好,既然你怕交趾骚扰你,那我就索性先给你来个狠的!
特别是,侬氏还知晓大周在灵州与西夏开战的消息,明白此时大周西南地区的兵力薄弱,更是直接干脆利落的扯旗造反了。
嗯,同时还给自己称了帝制,取了个响亮的名号:“昭德皇帝”。
或许这个昭德皇帝,还存了通过战争展露自己的军事实力,迫使大周招安自己。
再如何不济,也能在大周境内劫掠一番,抢一把大的,怎么也比自己苦哈哈的族地富庶。
根据枢密院机速房传回来的情报,叛贼昭德皇帝及其背后的侬氏,其实在今年五月就已经高扯大旗、大兴兵戈反叛,一路大获全胜,现在已经几乎把整个广南西路都凿穿了,已然占了大半个广南西路。
至于为何现在情况这般严重了,才有具体情报呈上来……
一是因为初时的情报被官家压了下来。
毕竟在官家看来,这又是侬氏“会哭的孩子有奶喝”的计策,也就是闹一闹,想被招安罢了,三五日便能安分下来。
二则嘛,则是出自广南西路的转运使之手。
他刚开始也以为侬氏只是例行闹一闹,结果觉得苗头不对劲的时候,侬氏已经有了些声势。
但那时前有官家“尽快安抚”的旨意,后有想保住自己官员考评的念想(自己治下出了大叛乱,那基本上仕途是走到头了,说不得后面还要被问责下狱)。
于是,广南西路转运使并未十万火急的把消息送上去,而是走了寻常官府驿站,还想着自己尽快处理好,让大胜的喜报比求援的信更快些。
届时让官家刮目相看,心中留个名字,日后官途好平步青云。
而大周军队在实际作战中,军队中的主官往往并非武将,而是文官,亦或是皇帝直接任命的率臣。
于是事急从权,广南西路转运使当仁不让的接过了军队指挥棒。
在自己有生之年里,第一次有机会施展自己在兵法上的才艺,领着建制不全的厢军同叛贼作战。
然后,试试就逝世了……
现在具体消息传上来,大半个广南西路已经没了。
如果再考虑一下情报的传达速度,那么此时此刻,整个广南西路都丢失了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难怪华兰在去黄州的路上也能遇到水匪……’看着手里的军情,杨文远咧了咧嘴。
想来那些水匪中,不光只是些盗匪强人,恐怕其中还有不少是从那边一路败逃来的流兵。
西南算是大败一场,肯定会有很多往北逃窜的流兵,这么一来二去,肯定会勾出不少乱子,还会让原本的祸匪更加猖獗。
“噔噔~!”
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下人轻声禀告道:
“主君,盛二公子和顾二公子都已来了。”
杨文远点头,朗声道:
“直接领他们进来吧!”
之所以拿到了具体消息,便让长柏和顾廷烨赶过来,杨文远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让长柏过来。
是因为他是华兰的嫡亲弟弟,同时也极有可能是杨如锦的未来夫君,是自己的盟友和投资对象,多了解些大周重大事件开拓眼界,肯定是好的。至于顾廷烨。
那便是杨文远给他的一个选择了。
因为杨文远带来的蝴蝶效应,使得顾廷烨没有如先前那般去参军,也没有了曼娘之事,现在安心等在汴京,明年迎娶余嫣然,再等之后的科举。
因此当下,杨文远想还给顾廷烨一个机会,让他自己抉择。
不一会儿,长柏和顾廷烨便进了书房。
“怎么了,东桓,可是有急事?这么着急把我和则诚喊过来说话。”
顾廷烨轻车熟路的走进门,一边嚷嚷着,一边给自己和长柏倒了杯水:
“我可是和你说,我那宅院现在可是到了要紧时候,每天都是要我亲自去看着的!”
杨文远没好气的瞪了顾廷烨一眼。
说什么亲自去看着,明明一点自主权都没有,每天都把工匠的建筑图纸实时更新,然后往余家送,遂后再带着整改意见去施工现场整改。
真真是个舔狗!
要不是你顾廷烨腰缠万贯,我杨文远第一个看不起你,羞于与此辈为伍!
心中鄙夷,杨文远也不急着答顾廷烨的话,只看着其后跟来的长柏,将手中整理后的书信递了过去,说道:
“你不是关心南方为何有些乱吗?这便是近些日枢密院机速房得来的情报,正好给你过目。”
“哦?谢谢姐夫!”长柏最是关心国家大事,此刻只觉着杨文远递过来的书信,比娇俏可人的豆蔻少女还要吸引人,忙不迭的接过。
长柏展开信件的功夫,顾廷烨也端着茶盏凑近前去看,嘴上道:
“这便是你把我和长柏喊来的原因?莫非是南方又出了什么叛乱?”
顾廷烨自小在将门世家里耳濡目染,一下便联想到了南方层出不穷的叛乱。
杨文远点了点头,回道:
“顾候不在家中,军中情报想来也落不到你的手上,你看看便清楚了。”
听杨文远这般说,长柏和顾廷烨的神情一下子认真起来。
屋内安静片刻后,便被顾廷烨的一声惊呼打破宁静:
“那侬贼还真敢反叛啊?”
宁远侯顾偃开年轻时多在南方任职,所以顾家对于南方的消息多些,顾廷烨自小到大听了不少,此刻心中立马知道了杨文远信里侬氏的存在。
长柏同样看完了信,不过他虽然考了进士,算是博闻强记,但到底出身盛家,对于许多消息不甚灵通,所以不明白顾廷烨为何突然反应这么大。
而见长柏面露不解,顾廷烨当即止住了原本的话头,同他的柏兰好生解释了一番侬氏背景。
一番口干舌燥的说完,顾廷烨连忙饮下一口清茶后,这才语气感慨道:
“我以前看着西南消息,便觉得侬氏迟早要反,这不,便应在了今日。”
“要我说,还是官家……”
说着,顾廷烨的脑袋突然一缩,心里陡然想起了自己科考被家里人“背刺”的阴影,但看了屋内两人后,旋即又放宽了心,于是继续道:
“要我说,还是官家和阁老们太过追求稳妥,既然那侬氏和交趾有血仇,又一直想被招安,那么我们索性应下便是,反正西夏都能给岁赐,那手指缝里漏些给侬氏又如何?还名正言顺些。
给些钱粮,便能让他们狗咬狗去。”
顾廷烨侃侃而谈,长柏则是推了他一下:
“朝廷政策自然有官家的考虑,不是我们能口不择言的,你若是还没吸取先前的教训,管不住你的一张嘴,那将来科举怕是又要横生波折。”
顾廷烨听了长柏的关心,心中感动,但还是梗着脖子道:
“这你放心,我这也是看着这里就你们两个,这才说了一番心里话,换做外面,我肯定是嘴闭的严严实实。”
见顾廷烨还有些不服“管教”,长柏又是瞪了他一眼:
“今日说出了口,哪日怕是又不知道怎么一秃噜嘴便说了出去。”
“行了行了。”
杨文远在一旁有些受不了两人“打情骂俏”,于是出声阻止道:
“我喊你们来,可不是看你们拌嘴的,而是有要事相谈。”
说罢,杨文远转头看向顾廷烨,开口道:
“此次广西南路叛乱,地方厢军眼看着是解决不了了,纵使官家心中如何不愿意,肯定会将禁军派去平乱。”
顾廷烨赞同杨文远的看法,不由得点头应是。
官家是追求稳妥,但那是在国泰平安的情况下,眼下西南的叛乱闹大了,肯定是要派人去处理的。
平叛肯定是需要军队的。
这方面,指望地方厢军、乡兵肯定是没戏了,让他们维持治安、欺压平民百姓保准手到擒来,但若是派去打仗,那纯粹是去当炮灰的。
不,说不得还不如炮灰,毕竟炮灰不会扯后腿。
所以说,想要平乱,朝廷当下只能抽调大周精锐部队,禁军,前去西南平乱。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大周如今虽说有众多禁军序列,但其中大半都是样子货,真正能打的只有两支禁军。
河北禁军和中央禁军。
一个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名声。
一个则是精良武器养出来的。
“而我们都清楚,官家若是还想要平稳朝堂,不让立储之事趁机翻腾,那么肯定是要将西南叛乱一锤定音。”
说着,杨文远将身后画的简图露了出来,随后伸手点了点灵州地界:
“此刻灵州那儿有一部分陕西路的禁军,数量约莫是河北禁军的三分之一,动不得,而剩下的三分之二的河北禁军……”
杨文远又往北点了点:
“北辽虽说有些抽不开身,但防范守备不能停,也是不能动的。”
“所以……”
杨文远目不转睛的顾廷烨,说道:
“此次去西南平叛的禁军,肯定是拱卫汴京的中央禁军。”
杨文远的一番分析有理有据,顾廷烨和长柏都是点头同意。
“而依照官家的脾性,此行既要秋风扫落叶般将叛匪清除,同时肯定还要防范两位王爷借此染指兵权,生出不必要的野心,因此,此次西南平叛,官家肯定是要濯选出信任的将领以作率臣。”
“这般说来,所选的人可不多……”
杨文远话语依旧不停,摩挲着下巴,继续看着顾廷烨道:
“再往后想想,依照大周惯例,各个军队序列的将领,每隔几年都是需要轮换一次的,而我叔父,执掌西军已经好几年了,恰好是快到了轮换的时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