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附?我可攀附不起。”
品兰难得能借机发泄心里对孙家积压着的怨念,有些放开了:
“说不得我到时候都已经老的走不动路了,还得指望姐夫去进京赶考,那多难为情啊。”
如兰也跟着凑热闹,欢快道:
“那可好,等孙家姐夫什么时候考上举人了,只需往家里来一封信,到时家里肯定能给姐夫腾出一间屋子,专门用来赶考时住,反正我家汴京宅院里的空屋子多着呢。”
“好你们两个黄毛丫头,竟敢这样编排秀才老爷,我要去状告官府!”
“秀才就是老爷了?那我哥哥和姐夫岂不是高到天上去了?”
如兰语气不屑,连声道:
“你大可直接去县衙把人喊来,我看县令是站哪头说话。”
如兰站在华兰身后,轻轻帮姐姐按着肩头,说话格外硬气。
她算是彻底看出来了,这孙家婆母和那未曾蒙面的姐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恐怕在自己等人进门前,以及先前长辈们用的席面上,这孙母就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不然祖母和姐姐怎么都会拦着自己,不让自己这么放肆。
见如兰说到县令头上,孙母登时又硬气起来,滔滔不绝道:
“你这丫头也是刚来宥阳,可不知道当初县令老爷硬要请我家志哥儿吃酒的事,光吃饭还没够,之后又是硬拉着他写一幅字好拿去当匾额。”
孙母对自己儿子一阵夸后,眼神睥睨如兰:
“就这,你可知我家志哥儿与县令老爷的关系?你还喊人,真当我怕你不成!”
见孙母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倒把如兰唬住了。
品兰忍无可忍,从李氏身后走了过来,凑到如兰边上,出声道:
“那次明明是姐夫自己吃醉了酒,一番胡言乱语还不够,硬要提笔送字给县令老爷,搞得县令脸面很是难堪,害的我爹爹帮着赔罪,你竟还好意思提。”
说了还不解气,又啐了一口:
“呸!”
“好了!”李氏横眉看了品兰一眼,让她安分下来。
如兰是官宦出身,又有家中长辈兄姐护着,自然许多话都不用顾忌,但自家是商贾人家,说话都是要斟酌着来。
孙母知道自己今晚为侄儿说亲的打算肯定是落空了,又想着屡次被淑兰的妹妹顶撞,偏偏嘴上又说不过这两个野丫头,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
想了想,也只能拿自己这个逆来顺受的儿媳撒气了。
“砰!”
孙母用力拍了下桌子:
“我在这说了半天话,你就只在旁边安分听着,还不知给你婆婆奉茶解渴,这般没眼力劲儿,要你何用。”
淑兰对孙母这个婆婆动辄斥责的行为早已习惯,也不加辩驳,当即将刚刚已经冷好的茶盏奉了上来。
稍稍解了些渴。
孙母似乎是觉得方才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儿,于是将茶盏放下后,便开始当着众人的面给淑兰挑刺,想要借此彰显自己的威势。
夜晚。
盛府后院内。
“好好个中秋节庆,平白被这样的人糟践了。”
有孙母在此扫兴,今夜众人散的早,一家子齐齐回了院内后,如兰便开始抱怨道:
“也不知道大祖母和大伯母当初怎么想的,竟把淑兰姐姐嫁给了这等人家,我当初听淑兰姐姐是下嫁,还以为这家子人会捧着她,让她日子过的舒坦呢,谁曾想竟是这般受磋磨。”
华兰伸出葱白的食指弹了一下如兰的额头,嗔怪道:
“可不许在背后这样议论长辈。”
如兰“哎呀”一声,捂着受痛的额头,委屈道:
“我这不是好奇嘛!既然是下嫁,怎么日子过的比姐姐你这样高……”
见华兰面露不善,如兰连忙转口道:
“反正我就是奇怪,怎么过活的这般天差地别。”
华兰唇齿微张,她也不怎么想的通透,毕竟她也才算是个新妇罢了。
自己都过得懵懵懂懂,哪里还能超然看清别人的事。
只得将眼神看向一旁的盛老太太。
此时盛老太太正坐在罗汉椅上,轻吹着房妈妈刚刚奉上来的汤药,明兰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同样是面露好奇。
见三个孙女都投来探寻的目光,盛老太太不动声色地一口将已经温热的汤药喝下,随后接过明兰递过来的蜜饯放入口中缓了缓。
这才道:
“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一边是孙家这种全无根基的穷人乍富。
一边是你淑兰姐姐家里这般折身讨好。
现在得出这么个结果,也不奇怪。”
见三个孙女依旧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己,盛老太太继续解释道:
“当初孙家那位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大房的长辈们想将你淑兰姐姐嫁给孙秀才,以求联姻,这自然没错。”
“不过错就错在,他们太低估了人性,以为知恩图报是顺理成章的事,也太高估了人的自持,以为给孙秀才提高优渥的条件,让他脱离生活的困顿,便能使他一心一意的考中科举。
岂不知面对这泼天的富贵,一下子便将孙家人砸晕了脑袋,看晕了眼。”
见孙女们面露深思之色,盛老太太叹气道:
“我当初也劝过他们,让他们初时不要陪嫁过去太多东西,最多给几间商铺和使唤称心的下人,能让女儿嫁过去生活无忧即可,但他们不听。”
“不过这种事没经历过,谁又能看破呢?”
盛老太太旋即又面露无奈道:
“家底厚实,哪家嫁女儿不是巨额嫁妆送到男方家里的,更何况是大房这样的商户,与当年的少年英才的孙秀才了。”
“说来说去,也只能看孙秀才这个人了。”
而根据现在的结果来看,显然孙秀才并非是那种万里挑一的全才。
“嗯嗯!”
边上的三张俏脸皆是不约而同的点头赞许。
“那既然是这样,还不如早早分开才是。”
如兰回想起孙母方才在偏厅里的模样,觉得若是把淑兰姐姐换做自己,自己肯定是受不了的。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华兰又赏了妹妹一个轻弹:
“你想的轻松,就算大房长辈们同意,但安知孙家那边肯放人?”
“况且就算放了淑兰回来,那也对名声有影响。”
“一个姑娘名声的好坏,无论她是否嫁出去,都与姊妹们的名声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别说大房里还有未出阁的品兰妹妹了。”
说着,华兰将目光看向盛老太太,出声道:
“若是淑兰回了盛府,那品兰的婚事就不好办了,恐怕大祖母和大伯母那也是有此顾忌。”
盛老太太点头道:
“根结便是在这儿了,你们的大祖母早先就和我聊过孙家的事,她一直想让淑兰和离,你们大伯母虽然也心疼,但念着家里的品兰,所以迟迟下不定主意。”
如兰心直口快的加了一句:
“说不定是还念想着中举呢。”
“啪!”
如兰的额头再次迎来亲姐姐的亲切问候。
华兰这下给如兰来了个狠的,这次远比刚才脆响许多,拧着眉道:
“这下算是妄议了吧!”
如兰的一双美眸水汪汪的,她觉得姐姐这是在打击报复自己:
“等回了汴京,我要去母亲那儿告你!”
“去吧去吧!”
华兰一脸轻松。
要是如兰去母亲面前告状,那便是“堂下何人,何故状告本官”的情节了。
一点都没在怕的。
“这次事让你们看着也是好的。”
突然,盛老太太看着明兰和如兰,意味深长道:
“下嫁尚且如此,将来婚嫁若是高攀,怕是更加如履薄冰,就算一路荆棘闯过去,到了最后,日子也是大半磋磨,还没有回头路可走。” 此话落下,如兰、明兰皆是陷入沉思。
明兰脸色沉重。
如兰则是垂眉想了会儿,旋即苦着脸,可怜兮兮道:
“祖母,孙女儿这下是下嫁不成,高攀也不成了,将来莫不是只有父亲的同僚家可选?”
如兰知道自己没有姐姐华兰优秀,也没有这么好的运道。
所以,在她心里,本来还想着将来若是非到了婚嫁的时候,就找户清贫的好人家下嫁,如此日子便能过得轻松,又称心如意。
但眼下有淑兰姐姐的前车之鉴,以及祖母的谆谆教诲,她的心开始惴惴不安了。
“啊?你?”
盛老太太这番话其实是对明兰说的,而如兰的背后一堆头衔,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怕头衔也会逐渐加精升格。
这话对她可不适用,顶多算个添头。
如果不是知道如兰是和她母亲王若弗一脉相承的脾性,盛老太太都以为她这是在炫耀了。
因此,这下听了如兰的诉苦,盛老太太一时间也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难道说,孙女儿,你没事,你背景深厚,婚事随便闯?
“你选什么选?”
好在此时华兰帮忙解了围,她一手提溜着如兰往外走,一边道:
“你什么时候想过你的亲事?还是和我一起回屋睡吧。”
乖,妹妹,这不是你的领域。
将来亲事,还是等我和母亲帮你谋划吧。
华兰和如兰的声音越来越远。
“诶,姐姐,你这话怎么说的呢,妹妹我这不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嘛。”
“别有感而发了,你还是抓紧时间洗洗睡吧。”
“……”
屋内。
盛老太太并没有借这个口子和明兰继续聊下去,而是看着明兰,语气温和道:
“明儿,你也早点回去睡吧,过几日就是你长梧哥哥的婚事,养足些精神。”
“是…祖母。”
……
又隔两日。
康允儿在嫡亲兄长的陪护下,入了宥阳。
正是长梧和康允儿大婚之时。
盛府厅堂内。
穿着一身大红新郎官服装的长梧,和穿着一袭绿色嫁衣,以团扇遮面的康允儿,同端坐在厅堂主位的盛维、李氏敬茶。
虽康允儿遮着面,不过华兰自是清楚康允儿相貌的,眉眼柔和,性子也软,也带着一股子温柔知性的味道。
见姐姐华兰一直看着厅堂前互拜的新人,似乎是愣了神,如兰不由得凑到边上,目露狡黠,打趣道:
“姐姐,你莫非是忆起了昔日的自己?”
“那身嫁衣我穿过了,没什么稀罕的,我此刻是在想着你以后穿着是什么样子。”
闻言,华兰睫毛上翘,嗔了如兰一眼:
“而且我看的不是我,看的是你。”
“我?关我什么事?”如兰一脸呆萌地扑闪着自己的大眼睛。
“你不是前天晚上在记挂你的婚事吗?”
华兰侧着脸,眼帘朝自家妹妹快速眨了几下,促狭一笑:
“我就想着,等到时回了汴京,便和母亲谈谈你的婚事。”
“我…我?”
如兰整个人登时呆住了。
自打前天夜里,自己下嫁的打算被淑兰姐姐的例子打破后,如兰就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在自己没有想到比下嫁更好的法子前,就不打算谈论婚嫁的事了。
所以,她现在恨不得把头缩到被窝里,藏在面纱下,好让人看不清自己的脸,想不到自己明年就及笄,说不了婚事。
怎么还能提前催婚呢?
不行,绝对不行!
“我年龄还小,你着什么急呀。”
说罢,看也不敢看姐姐近在咫尺的眸光,立马惊慌失措的拉着明兰逃走了。
明兰此刻正往嘴里塞着糕点呢,突然被如兰拽住了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五…五姐姐?你跑什么?有什么人追你?”
今日,盛家大房嫡子举办婚礼,娶的姑娘还是汴京城里的那个世代簪缨的康家,虽说康家已经没落,但那只是限于权爵人家,和普通官员相比,那也是高攀不起的门第。
因而,虽然盛家大房是商贾,其下子弟也没有进士功名在身,但宥阳县令陈和,还是很给盛紘和康家的面子,参加了长梧婚礼的席面。
陈和。
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和和气气,闷声发财,一如他前面几任宥阳县令一样,始终和盛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不过今日陈和的心意不全在婚礼上。
席面上落位主桌,在周边人阿谀奉承的间隙,陈和还时不时地往周边张望,希望看到来自汴京的身影。
盛老太太一行人来的阵仗有些大,而陈和能考上进士,自然不是傻子,一下便猜到了怕是盛家二房的那位女儿来了。
作为宥阳县令,陈和在与盛家这个地头蛇处好关系的同时,也是对其背景了解了个清楚。
‘那位杨家主君肯定没来,毕竟刚被选了翰林院庶吉士,怎么抽的开身。’
每每想到盛家的名头,陈和心里时不时就涌现出一阵羡慕。
自己当初怎么就没能生出这么好的女儿呢!
就算不是盛家二房,当个盛家大房,凑些余荫也成啊!
觥筹交错间,酒水洒落些许到陈和的胡子上。
伸手一捋,入眼是斑驳的灰白。
初入仕途的文人傲骨,早已被岁月蹉跎光了,不然今日他也不会坐在盛家的桌上。
陈和清楚,自己若是不攀附权爵,只单凭自己的话,恐怕此生都寻不到汴京的大门,踏不进朝会大殿。
再想一想自己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举人功名都混不上……
陈和不甘心自己的家族只有自己这一代兴盛,最后沦为乡下土族。
既然能坐上商贾的酒桌,又如何不能舍得脸面,攀附上勋贵的门庭?
而那位平阳侯夫人恰好此时到了宥阳。
陈和必须考虑,这是不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
当然,根据盛家人的举措,陈和明白那位平阳侯夫人是不想声张自己到了宥阳的事。
至于是看不起微官乡妇,还是担心喧宾夺主,陈和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很明确,那便是那位平阳侯夫人不想被打扰。
陈和因此也不敢主动上门拜见。
毕竟他是来求门路的,不是惹人厌烦。
如果一切照常发展,陈和觉得自己应当找不到什么机会献媚。
不过……
心中思绪流转间,陈和转头看向正在宾客席面间,热情招呼宾客的鄙陋妇人,以及不远处正在邀人喝酒的书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