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太太轻轻点头。
不过并没有继续深聊,详细询问是哪家姑娘。
那样没来由的亲近,反而更让人不自在。
“领我去后院看看吧。”
盛老太太简单聊了一阵后,便让徐高平引自己去原来的屋子。
徐高平明白自家祖父、祖母独独把自己留在家里是什么意思,因此对于盛老太太的要求并不拒绝,当即起身,一路领着众人往后宅走。
一路雕梁画栋,园林水榭,和汴京的平阳侯府比起来也是分毫不差。
光从外表上看,丝毫让人瞧不出来徐家如今在大周朝堂上已经没落。
这便是高门显户面上的功夫。
就如同宁远侯府顾家一样。
即便府库公中拘谨,但在外面该有的体面依旧是丝毫不减。
不过细微处还是能看出些许分别。
那便是一路上的女使、婆子的数量。
只零落的看着行经几个,却是远远比不过平阳侯府的几乎随处可见。
不一会儿。
过了几重垂花门后,徐高平领着一干人在一座小院前停下。
这里便是盛老太太昔年在侯府里的住所了。
此时院子门前不断有女使出入,手里拿着粗布水桶来来往往,显然是这间院落已经许久未曾有人入住,临时想起来打扫。
见此,徐高平面露窘态,朝着盛老太太讪笑一声:
“姑祖母,自您当年出嫁之后,这处屋子便未曾住过人了。”
徐高平没说什么,这是家里特意给盛老太太留的,只等她回来的时候住,亦或是故意将其空置下来,免得看了碍眼。
他只简单介绍了一句,随后招来一个婆子管事,当着盛老太太的面,询问了院子的情况,得了个已经清扫好了的消息后,便将女使们屏退下去,领路跨门进屋。
同时,他心里还在腹诽:
‘祖母也不知怎么想的,既有让姑祖母上门的心思,那怎么姑祖母都来了金陵这么多天,也迟迟没让人来清扫这处院子。
自己躲了去寻清净,让我在这难堪……’
天可怜见,徐高平被自家祖母喊来当挡箭牌的第一时间,就差人来洒扫庭除了。
但是……
但是今天就是第二天清早了!
他还是昨日饮宴时,就被祖母招回了家。
想来勇毅侯夫人也是没想过盛老太太来的如此之快,又如此果决。
倒是杀了个自己孙儿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徐高平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往院里堂屋走的功夫,后面便有人来禀告,说是徐高平让领的人来了。
徐高平当即面露欣喜,让那人上来。
来人一进门,又是李徐氏那熟悉的身影。
盛老太太面上也未流露出意外之色。
徐高平等李徐氏躬身行礼完,便朝盛老太太笑道:
“姑祖母,这个妇人是族里家生子,想必您是瞧着眼熟?”
徐高平可不管祖父、祖母之前对李徐氏有什么安排,反正他是全然不知道的。
既然先前不清楚,现在更是不用当知道了。
所以行事起来,只当是不了解内情就对了。
他也是第一次见李徐氏。
盛老太太面色不变,笑着点头道:
“这自是认得的,昨日她还去我那儿拜谢呢。”
“这就对了!”
徐高平一拍手,立马回道:
“孙儿也是昨夜才知晓家生子和姑祖母你的干系,便连忙将她喊到府上候着,只等姑祖母你上门再喊说话。”
“哦?”
盛老太太有些不懂徐高平的意思,面露异色道:
“这又把她喊来作甚?”
“这不是想着姑祖母您能时隔多年回家,也多亏了这家生子的关系嘛。”
徐高平解释道:
“正好她家主君去了,儿子又匆忙去南方参军,家中没有男丁照应,今后日子怕是不好过活,所以……”
徐高平一边招着李徐氏到盛老太太近前,一边继续道:
“所以孙儿就拿了个主意,以后便让她做姑祖母这院子的管事了,活计清闲,也能让她怀着您的恩情,替您照看这间宅院。”
盛老太太登时大吃一惊:
“啊?”
盛老太太这下真是不懂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这李徐氏的任命,肯定不是自己兄长和嫂嫂做出的决定,而是这个侄孙儿的自作主张。
兄长和嫂嫂都不愿意再见自己一面,又如何能让这间屋子重新“活”过来。
徐高平像是没看出盛老太太的惊讶,继续侃侃而谈:
“日后姑祖母若是有闲暇,大可以直接回家里住上几日。”
崽卖爷田心不痛,徐高平此举也有此类之嫌。
反正是被抓了壮丁,那正好拿着鸡毛当令箭,给祖父、祖母留些“小惊喜”。
来个少年小辈是有些意思。
盛老太太收敛神色,笑着反问一句:
“这事可是提前问过你祖父、祖母了?”
徐高平同盛老太太眨了眨眼,低笑一声:
“姑祖母这话说的,若是没有长辈的首肯,孙儿哪能越俎代庖呀。”
反正当时祖母找上自己时,说的是,“伱姑祖母在时,家里一应听你安排”。
徐高平觉得,当下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没出府不是?
货到债消,概不退款!
“好!那你的这份心,姑祖母也就受了!”
盛老太太也跟着笑了出来。
说罢,便让李徐氏去后边站着听吩咐。
随后,徐高平便没了话语,只在盛老太太旁边跟着,由盛老太太领着一行人四处观看。
盛老太太领着三个孙女,后面吊着李徐氏,开始从堂屋里往四处走,一边走着,一边追怀过往。
“这里是侧屋书房,以前是家里请嬷嬷来教我的。”
说着,盛老太太突然轻笑一声,转头朝明兰、如兰笑道:
“不过也和你们一样,用的不多便是了。”
“哦,我知道!和孔嬷嬷那般!”如兰趁机道。
盛老太太点点头:
“差不多。”
是差不多,只不过是人数多了几个而已。
不光有教礼仪的,也有教读书和练字的女先生。
这时,如兰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喜滋滋的朝华兰邀功道:
“姐姐你看!祖母以前也不是用功读书的!你以后可别逼着……”
“我后来便出入宫廷了,这里也就用不上了。”盛老太太这时又语气平淡的添了一句,面不改色。
如兰:“……”
如兰白嫩的脸都憋红了,这才将准备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她感觉自己被祖母云淡风轻的话术糊了一脸。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小插曲,盛老太太继续逐个屋子浏览。
“这里是正堂……”
“这里是偏厅……”
“这里是卧房……”
盛老太太边走边说,也不用人搀扶,就将院子逛了一遍。
最后盛老太太出了院子,站在垂花门外,隔着一扇门,看着铺满整座庭院。
“这里,便是我少女时的住所。”
见气氛有些沉闷,明兰趁时嬉笑一声,打趣道:
“只不过之后出入宫廷……”
如兰也附声应和,异口同声道:
“也住的不多罢了。”
昔日庭院逛了一遍后,时间也到了中午。
徐高平已经让人备好了席面,于是提议先去用席面。
不过盛老太太拒绝了。
“下午不好去给父亲母亲上香,先领我去祠堂敬一炷香吧。”
徐高平也未拒绝。
徐家祠堂外。
华兰、如兰、明兰几个在祠堂外边等着,盛老太太则是由徐高平领着进祠堂。
“这祠堂这么大!”
如兰看着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家的祠堂,再与自家一对比,不由得有些吃惊起来。
“对了姐姐,杨家祠堂你也应当是看过的,比这儿不差吧?”如兰好奇问道。
“你给我闭嘴!”
华兰横了如兰一眼。
自家这妹妹真是说话不经大脑,现在自己三人就在人家祠堂边上,能问这些话嘛!
无论好与不好,都是对先人的亵渎。
将如兰训了一顿,华兰抬头看了眼正对着的祠堂大门,透过那门扉,似乎隐约能看到与杨家祠堂类似的场景。
层层堆叠而成的牌位高阶,火烛烟气袅袅,更衬托的威严肃穆。
出乎华兰的预料,真不过是敬一炷香的功夫,盛老太太就出来了。
除了眼眶有些泛红,和带出来的一股香火味,并没有别的画面。
午饭期间气氛略带沉闷。
用过饭后,盛老太太便提出了告辞。
徐高平也未说什么虚情假意的挽留客套话,只亲自搀扶着盛老太太上了马车,真诚说了句“那屋子一直为姑祖母留着”,便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开。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
在清早的一束束阳光下,金陵城门口,盛老太太掀开马车门帘,回身望了一眼勇毅侯府的方向,旋即一言不发,默默回过了声。
宥阳。
盛老太太一行人刚回到盛府,正要同盛家大房提出此行,结果却等来了盛大老太太病重的消息。
确切的说,是病危。
盛老太太当即快速赶到盛大老太太的屋子,结果只见屋内一片惨淡,人人面上皆露出凄苦之色。
盛大老太太此时正昏睡在床榻上,边上正有一个大夫在看诊。
不一会儿,那大夫默默起身,表情沉重的来到外间,朝众人道:
“哎,节哀顺变!贵府老太太心头的气已经顺了下去,可以安排后事了!”
“呜~!母亲!”
“祖母!”
“……”
此话一出,屋内登时哭喊声一大片。
谁都隐约知道是这个结果,但还是不由得大声痛哭起来。
“怎么?怎么了?突然鬼哭狼嚎的。”
骤然,原本一直昏睡的盛大老太太突然睁开了眼。
看见屋内这副情景,盛大老太太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同时,她也看到了风尘仆仆归来的盛老太太。
“你们先出去,我和你们二祖母说些话。”
等屋内的哭喊声转移至屋外后,盛大老太太这才艰难的撑起身子,朝盛老太太面露歉意道:
“妹妹,这次是姐姐……”
“不需多说了,不多说了啊!”
盛老太太眼含热泪,握着盛大老太太的手,深情道:
“你心气可别散了,大夫方才都与我说了,只要你熬过了这一关,后头可是有着好日子可享的,再说……再说,淑丫头你可是没看着她出嫁呢,你这就能安心的走了?!”
盛大老太太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我这身子我自己是清楚地很,迷瞪着也听得进话,只不过是一直起不来而已。”
“对了。”
盛大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么,朝盛老太太问道:
“你这次去金陵,可是进去了勇毅侯府的大门?”
见盛大老太太临终前还关心自己的事,盛老太太心中更是悲痛,忙不迭的点头道:
“进去了,进去了!还去见了见我父亲、母亲呢!”
“哦~!”
盛大老太太轻轻点了点头,慕然沉默了下来。
盛老太太一看立马慌了神,立马将外头的众人喊了进来,让他们进来说话。
临终一言,大房子女都有话想要与盛大老太太说,于是皆是跪在盛大老太太床前,一边哭着一遍呼喊,怕盛大老太太就此走了。
而与此同时,盛大老太太也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
她骤然瞪圆了眼,手不自觉的往头顶伸出去,同时嘴里不住喊道:
“纾儿,纾儿!你来看我了!”
未等几个小辈询问,便见盛大老太太刚才慈眉善目的表情骤然露出浓烈的凶狠和恶毒,恨声道:
“盛怀中,你宠妾灭妻,害死我的纾儿,你给我等着,我这便来寻你了!”
“……”
屋外。
听着里面一阵怒喝之后,便是短暂停歇的沉默,随后又是一阵哭喊声。
此夜。
夜色深沉,寒风刺骨。
第二日。
盛府门前挂了白绫,开始治丧。
之后,盛大老太太的棺椁由盛家一行人扶灵送行。
因此时周边有流寇作乱,所以华兰也让亲卫在旁边看护,并未出什么乱子。
盛大老太太的丧事过后。
康允儿征得了李氏同意,让她和长梧一起回京赴任。
不过长梧已在五城兵马司任职,所以需要先行赶回汴京,而她则是同华兰一路,坐船回汴京。
半月后。
汴京码头。
杨家楼船在码头边停靠。
华兰下船抬眼一看,便见着了心心念念的面孔。
“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