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宁陡然暴起,抽刀踏前斩向殷惟郢。
女冠屹然不动。
曾袭杀陈易的薛城东踏前一步,长剑出鞘,三尺之长,剑刃森寒断发,是乃平镡明剑,剑身铭刻庄子之言“上法圆天以顺三光”。
闵宁一记摧风斩雨杀来,四面风都慢了几分,威势无比,空中寒光冷冽。
薛城东却只是淡然一笑,他浸淫剑道半生,二十五岁跻身六品、二十九岁跻身五品,三十六岁成就四品之境,自登临四品之后,此生出剑寥寥,京内却无人胆敢小觑,只因他六品之时便连败三家武馆,杀得不知多少天纵之才的剑客自断已剑,再不练武,赢得景王亲手题字:“白衣三尺剑”!
摧风斩雨杀来,薛城东手腕一抖,划出一个圆弧,竟顺着闵宁那迅猛一刀在走,随后手上稍加用力,便将那一刀的威势化为无形。
这绵绵长长的处理,足以窥见二者之间的境界差异。
“我在江上见过这招,那个千户,就是用这招杀了黄六清。”
轻易化开一击,薛城东饶有兴趣道:
“他那一刀如排江倒海,竭尽全力聚拢于一刀,你这一刀却青涩,出刀时气力不足,出刀后又多有冗余。”
闵宁没有回话,死死盯着薛城东。
殷惟郢抬手道:
“薛供奉,不要伤了他。”
“殿下,我自然省得。”
薛城东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句,武人比武,最易见血,然而薛城东却有十成十把握不伤闵宁分毫而败之,原因无他,闵宁还不足以让他出杀招。
“你们…要做什么?”
看着被女冠拘魂的爷爷,闵宁沙哑道。
女冠看着闵宁,轻声道:
“我要做什么,月池你早就知道,你是我谶语里的道侣,理应随我上山,应那金童玉女的传承。”
闵宁闻言,好笑道:
“怎么,你不是要找陈千户当道侣么?”
殷惟郢脸色微变,下一瞬便恢复如初,她淡然道:
“曾经我被那陈易作弄罢了,如今我早已不再介怀。长生大道,凡夫俗子不过朝菌蟪蛄,他又算得了什么呢?百年后不过一杯黄土罢了。你我却注定长生,我师傅半步登仙有三十六仙鹤相迎,何不想想,你我登仙之时又会有多少仙鹤?”
闵宁却只是冷面道:
“我不会跟你走。”
殷惟郢不甚在意,轻声道:
“这由不得你,你也不过…凡夫俗子。”
话语毕,薛城东手中平镡明剑直出而去,四面掀起微风而动,他持剑直直刺向闵宁肩部,却在抵达之时剑身微抬,猛地往下一拍。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浑然一体,一剑之中,不知多少妙理。
闵宁猛地拧身,侧肩直直撞向剑尖,她好像主动求死。
姜的还是老的辣,薛城东敛回剑势,退了半步,而闵宁抓住这不可多得的机会,不顾一切地欺身上前,横斩一刀。
薛城东为这一心求战的杀意诧异了一下,而后一抹冷笑,剑身一抖,画如圆弧,凌厉剑气螺旋而出,团团绕向闵宁,既然你一心求战,那我便以剑气压而不伤!让你看清彼此差了多少斤两!
凌厉剑气后发先至,如螺旋而来,闵宁腮边发梢截断,落在地上,刹那之间,时间好像慢了下来,那一道道剑气掠于近前,每一剑都似乎能直取她的性命。
慢、很慢,慢得难以想象,闵宁看着那一道道剑气,恍惚之间,进入一种奇妙的心流状态,她好像能看清每一道剑气的走向,也能看清每一道剑气的路数。
意,一股莫名其妙的剑意涌了上来,闵宁感觉到这种意的存在,好像在领着她感知这一剑又一剑,接着,她顺着这种剑意而走,手中之刀像是极其缓慢地划起弧线,四面八方的剑气竟然随着弧线扭曲起来!
剑气顺着刀势在走,闵宁一刀横扫!
刀锋离薛城东还有将近一尺距离,可那本该杀向闵宁的凌厉剑气却已后发先至,转而朝他浩浩荡荡的杀了过来。
薛城东一边后掠,一边抬剑抵挡,饶是如此,他的手腕上仍然被划出了一道血槽。
“这一剑…斩杀恶蛟的那一剑?!”
薛城东见过这一剑,那时恶蛟走水,他隐藏多时,顺势暴起,要一剑将陈易封侯,然后浩浩荡荡的剑罡陡然自陈易身后而来,将整条大江以及恶蛟都分开了两半!
“是你杀的蛟龙?!”
薛城东下意识骇然道。
闵宁刹时一惊,目露困惑。
薛城东随即意识到,斩杀蛟龙那一剑与她无关。
纵使如此,他此刻也不再像先前那般轻松惬意,而是面目严肃,
“殿下,恐怕我没法不伤他了。”
殷惟郢眯起眸子,随后道:
“无妨,不死便是。”
薛城东闻言便提剑上前,人随剑走,剑气荡起丝丝缕缕的波纹,一剑横扫,泛白的剑气裂空杀向闵宁。
剑气逼近,闵宁再度进入到那种心流状态,剑意引着她走,让她看清这一剑抵近前的三十一种变化,随着剑锋越来越近,变化的可能越来越小,她猛然出刀,刀身与剑气相撞,好似水雾般弥散开来。
剑气迎刃而散,闵宁心中一喜,正欲斩出第二刀,老练的薛城东却手碗拧动,剑谭附近的剑气陡然爆发,刹时搅乱了闵宁的刀势!
薛城东反手一拧,压下刀锋,随后一剑直刺闵宁!
胜负顷刻已定!
眼见这一幕闵宁就要被刺中,殷听雪吓了下。
她俏脸一白,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莫名其妙的感觉涌起,她下意识上下一划。
刹时风起,剑意暴涨,一道冲霄剑罡无中生有!
哗啦!
寒光一闪而逝后,是白衣剑客喷涌而出的鲜血,他持剑的手顷刻断裂,他双目瞪大。
闵宁面色讶然,还是抓住机会,随即斩下一刀,刀落,头也落。
薛城东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瞪得极大,死前惊骇万分,似是在问——怎么…还有一剑?
殷听雪惊吓地看着人倒下,她面色惨白,有些委屈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
她只是随手一划,这人手臂怎么就断了呢……
薛城东已死,闵宁收刀入鞘,抹去脸上的鲜血,大步走向面色僵硬的景王女。
“你…你竟然…这怎么可能?”
殷惟郢满目愕然,虽然如此,即便闵宁提刀步步走近,太上忘情法之下,除灭无明的她却并无惧意。
闵宁站定在她面前,几乎怒吼道:
“放开我爷爷!”
殷惟郢松了手,闵贺的亡魂脱离拘束,却又一次疯疯癫癫地跑了起来,眨眼便消失在巷子之中。
闵宁忍住去追的想法,转头盯向殷惟郢。
“你想杀我?可惜…我在他魂魄里面做了手脚,你若杀了我,他就完了。”
殷惟郢语气极其平淡道。
她知道,闵宁没法杀她,甚至可能还会主动求她。
却不曾想,闵宁笑了起来,那英气的眉宇说不出的狰狞。
“你笑什么?”
殷惟郢蹙眉问道。
“我在笑…笑你不是想让我当道侣么?”
闵宁拧住眉毛笑问道。
殷惟郢反问道
“谁人不想长生不死,坐看云起云落,这又有什么好笑?”
啪!
殷惟郢娇躯一震,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狠狠甩了过来,随着脸上酥麻的痛感,印下通红的掌印。
闵宁单手掐住她脖颈,历声道:
“殷惟郢,我忍你多时,劝你自重!你以为人人向往狗屁长生大道?你以为人人都想跟个石头一样长生不老?孙猴子都会从石头里蹦出来,你却要蹦回石头里。你是天潢贵胄、太华神女,旁人都要忍你敬你,连我也要几次三番受你轻蔑!
口口声声长生大道、太上忘情,难道你已经白日飞升了吗?你已经位列仙班了吗?你既不是仙也不是佛,你不过是人。既然如此,以后我敬太华山、我敬天家,我唯独不敬你!我闵月池宁愿给他伏低做妾,也不会娶你这种无情无义的女人!”
除灭无明、只求长生问道的殷惟郢,她刹时面色惨白,
那金童玉女的长生大道,好像在这一声中开始寸寸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