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万寿宫大殿,吕芳一阵痛呼。
他跪在地上,听着嘉靖的密诏,却是浑身颤颤,双手直发抖。
原本吕芳也只是以为,皇帝要建忠勇剿贼营,是为了让严绍庭在南边能更从容应对时局。
可现在有了皇帝这番密诏之言。
这忠勇剿贼营分明是为了皇帝驾崩之后所做的局啊!
现在。
吕芳才明白,为何这营兵马会取这个营名。
忠勇。
那是忠于皇室,勇于皇家。
至于剿贼二字。
恐怕也是映照那密诏上朝堂群臣宵小去的吧。
皇位更迭,朝中臣子必生异心。
那时候,这忠勇剿贼营,只怕就能派上用场,好以此稳定朝局,确保皇权能顺畅更迭。
只是……
皇帝竟然将这等大任以密诏的形式压在严绍身上。
虽然可见皇帝对严绍庭的信任。
可吕芳心中却是纠结万分。
这可是涉及皇权更迭的事情啊!
嘉靖见吕芳始终未有所动,当即皱眉冷喝:“还不快去!”
呵斥之后,嘉靖又皱紧眉头,面露痛苦的咳嗽了好几声。
吕芳再不敢迟疑,赶忙爬起来到了一旁亲自研墨持笔,将密诏写好,然后双手颤颤的送到了嘉靖面前。
嘉靖抬头看了一眼,确认密诏上的内容无误。
他这才看向御桌上那放置玉玺的大红漆木匣子。
“改印吧……”
吕芳屏住呼吸,将木匣子大概,双手捧出玉玺粘上红泥,便压实在了密诏上。
看着吕芳做完这一切。
嘉靖这才面露笑容的看向吕芳:“记住了,若那时严绍庭未在京中,则由你寻机决断,提前将密诏送出。若他在京中,则与他言之,传召营兵入京!”
说着话的功夫,嘉靖又接连咳嗽了好几下。
如今密诏都已经改了玉玺。
吕芳只能是脸色紧绷的点点头。
他将密诏小心翼翼的藏在了万寿宫中。
随后重新回到嘉靖身边。
“主子爷,是不是可以传召书院那位李神医入宫请脉诊断?”
吕芳不敢提太医院的太医。
在皇帝心里,太医院是不值得信任的。
嘉靖点了点头,却又摇头道:“不要搞这么大动静,等过些日子寻了机会……咳咳……翊钧去书院那边的时候,朕再由郭玉创他们带着人去书院,再让李时珍为朕看看吧……咳咳……”
说完后。
嘉靖似乎已经疲倦到了极致。
不多时,便靠在御座上睡着了。
看着睡下的皇帝,吕芳满脸戚戚,只能是取了一张毯子小心翼翼的为皇帝盖上。
……
昌平书院。
按照日程而言,今日书院该是满课,诸生入堂学习。
但此刻整个书院的先生和学生们,都聚在了书院门口的广场上,以班而分,整齐排列。
在他们的面前。
是整整二十名身着白大褂的急救科医学生们。
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只药箱。
而在广场边缘,更有十几辆大车,上面装载了成箱的草药。
朱载坖站在两队人群中间,领着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
他带头朝着站在明显是要出行的医学生们前面的李时珍躬身行礼。
而后便是李时珍带领自己的学生们还礼。
朱载坖面色庄严,沉声开口:“诸位学子今日业成,便要受朝廷之命,前往九边军中,为国家效力,以保边军将士再无伤患。此等大德,国朝永记,我亦在此,拜谢诸位医治苍生之功!”
说着话。
朱载坖再次拱手作揖。
诸生再次还礼。
而后。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人,领着一众书院先生,带着在场的学生们,开始为这二十名学成的医学生们颂唱起了传唱千年的送行歌。
歌声沧桑,似乎自千年前跨越时空而来。
无数的昌平百姓围观在广场周围,寂静无声。
人群中,还有不少人是双眼涨红,含着泪水。
大户人家子弟,在昌平书院只会奔着经学科举去的。
李时珍教授的急救科学生们,全都是昌平本地子弟。
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不过如此。
学成的医学生们却没有离别远行的伤感,个个都对那边疆充满了期待。
在颂唱声中,学生们登上马车。
书院前角落里。
咱们大明朝独一份的龙虎大将军严鹄,有些羡艳的看着已经乘坐马车离去的医学生们。
斜拉里。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学生,忽然挡在了严鹄的面前。
严鹄当即皱眉:“你……你怎么在这里?”
王秀红哼哼鼻子:“我是给同学们送行的啊。”
严鹄脸莫名的红了些,眼神看向别处,闷声道:“我……我……听说你原本也是要走的……”
王秀红看了眼这个呆鸟。
她转身看向已经远去的同学们。
“是啊,本来是要走的……”
严鹄立马瞪大双眼追问起来:“那为什么不走?现在还来得及!”
“……”
王秀红猛的转过身,那双明媚的双眼死死的盯着严鹄。
就在严鹄脸上愈发涨红起来的时候。
唰。
“啊!”
“你这人不讲武德!”
“痛煞我也……”
一阵惨叫声,严鹄抱着一只脚原地跳了起来,满脸怨愤的盯着已经跑远的王秀红。
见到对方又停了下来。
严鹄就要抱着脚上去讨要道理。
王秀红却是忽然一改先前,羞红着脸,轻声道:“因为你这个呆雀啊……”
说完后。
小女娘已经是满心娇羞,转过身羞涩无比的逃离。
严鹄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袭似乎确实有些‘好看’的白大褂消失在眼前。
另一头。
原本只是站在书院门前观礼的陆文燕,悄默默的带着芸娘等人看向角落里的小叔子和小女娘之间的小动作。
陆诰命的脸上带着一抹会意的笑容。
芸娘在一旁却是笑吟吟道:“夫人现在恐怕是要开始准备彩礼咯。”
“准备!”
“准备!”
“好好的准备,多多的准备,咱家不必拘着非得要是王公大臣家的闺女,但咱们严家须得要好好的开枝散叶,子孙绵延!”
陆文燕喜笑颜开的说着话。
她是严家的长房媳妇儿,未来严家的主母,严家子嗣绵延的事情就是她最重要的责任。
说着话。
陆文燕却是收起笑容,目光长长的望向了南边。
虽然心中清楚明白,但她却又忽然有些担心,别回头严家在南边也开枝散叶了……
……
严绍庭现在倒是全然没有要在江南地界上为老严家开枝散叶的心思。
因为他已经接到张居正和海瑞两人要来南京的消息。
为此。
一早,他就带着刘万出了城,一路赶到钟山东边的官道上等候着。
如此,也算是出城十里相迎了。
前方的官道上,除了往来的行商、百姓,此时并没有看到应天巡抚和总督海务大臣的队伍和王命旗牌。
严绍庭也只能是寻了处高低,观览长江江景。
刘万带着人守在一旁,小声开口:“朱千户那边一早的消息,前几日城里那些人不断遣人出城送信,这几日开始有各处的人入城了。”
严绍庭面色平静:“他们最近在做什么?”
刘万笑着回道:“除了咱们入城第二日,南京吏部和刑部会同行文,将淮安知府李幼滋以渎职懈怠、失察逆党的罪名拿下,交于差役缉来南京之外,便再无旁的动作了。”
听此消息。
严绍庭也只是淡淡一笑。
南京城里那帮人,因为自己这些日子毫无动静,反倒是愈发的惶惶不安。
将淮安知府李幼滋拿下,恐怕是他们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了。
毕竟当初自己遭遇白莲逆党贼子行刺,事情是发生在淮安府地界上的。
那么李幼滋这个淮安知府必然是首当其冲要担下这个责任的。
至于说淮安府下的县令会不会被牵扯其中。
那就是南京城里那些人需要考量的了。
只是那李幼滋也算是倒霉。
毕竟自己这一次南下,并没有想动他们这些府县官员,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奔着南京城来的。
只不过现在李幼滋被批文缉来南京。
恐怕淮安城里留下的漕运总督王廷,已经是彻底六神无主了。
不过也因为王廷是漕运总督,就算南京方面想要将他拿下,那也得要行文朝廷才能有个主意。
“现在咱们就看着他们狗咬狗便是。”
对此,严绍庭最终只用了狗咬狗来形容。
刘万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要说还是您厉害,什么都没做,却偏偏就是已经让他们那些人彻底乱了心神。”
严绍庭却是摇了摇头:“你当他们真会因此彻底乱了心神?都是仕途十数年的老倌儿,就算是过去有些不法,难道他们便没法子脱罪了?”
刘万当即皱眉询问:“那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严绍庭双手插在腰带上,笑着说:“自然是继续坐看下去,等他们中有人熬不住,跳出来一两个让我们杀鸡儆猴,如此咱们要做的事情自然就能推行下去了。”
和太祖皇帝老爷子那样,一味的杀个尽光,放在当下的官场上是行不通的。
严绍庭自问,自己虽然现在有着总督江南六省的权力,也不可能真就将所有反对自己的人都给砍了。
真要是那样做。
只怕自己今天砍了那些人的脑袋,明天朝廷就会将自己给召回述职问责了。
不过现在张居正和海瑞两人,却是不请自来。
这倒是让自己接下来更从容的做事了。
只是不知道那位因为自己严家,而升任浙直总督、浙江巡抚,如今坐镇杭州城的赵贞吉,会不会在自己南下这件事情上有所回应。
这件事严绍庭其实已经关注许久,现在依旧在等着对方的消息。
官道上。
一支不算大的队伍,只是亮着应天巡抚和总督海务大臣的旗牌,由不足二十人的官兵护卫的张居正、海瑞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正在赶赴南京城。
车厢里。
海瑞掀起车帘,看向官道外全部都是上好的一等水浇田。
他颇为感叹道:“叔大觉得,这些田地里头,又有多少地是百姓自有,是自耕农的?”
张居正顺着海瑞掀开的窗帘看了出去。
虽然如今中原的产粮地已经从两淮江浙转移到了湖广一带,而江浙以商贾兴盛,但这并不代表浙江就不产量了。
他摇头道:“此等临近陪都的田地,恐怕早已成了城中勋臣权贵们名下的了。”
海瑞又问道:“那叔大以为,这般多的田地每年所产粮食,那些人能吃的完吗?”
答案显而易见。
张居正冷着脸摇了摇头,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愤懑。
海瑞却呵呵一笑:“吃不完,他们吃十辈子也吃不完。可是啊……百姓却吃不够!百姓现在还饿着肚子!”
张居正从窗外收回视线,皱眉看向海瑞:“这等道理你不必多与我说,我自是知晓,不然也不会应了你的话,去松江府清查田亩归属。这件事,我亦会一直做下去!”
海瑞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觉得张居正说的都是真的,还是觉得张居正有朝一日也会首鼠两端。
他转口道:“所以要清退,要让这些人将吃进去的都吐出来!可这些日子我也在想,光是清退恐怕也不能真就解决当下的问题,并不能真让百姓们将日子过好起来。今日我们可以清退,来日别人就还可以继续侵占。所以,还得要有个万全之法,最好是能就此杜绝了。”
张居正侧目看了过来,哼哼道:“你还能管一世?便是能管一世,还能管到身后事之后人们的想法?又或者,你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了?”
面对张居正的连续询问,海瑞很干脆的摇头。
“我想不出来。”
“实则,我亦知晓我之秉性,这应天巡抚治民之官,非是我能承担。反倒是掌法用刑,才是我海瑞最该去的地方。”
张居正眉头一挑。
他没想到,海瑞竟然能这么明白的看清楚自己。
在他心里其实对海瑞的定位,同样如他所言。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才是海瑞该去的地方。
他这样刚正不阿,严于律己的人,就该去三法司那等地方,作为一把利剑悬在所有人头上。
但张居正还是好奇道:“如此说,刚峰兄心中做事人,又该是谁?”
海瑞放下手上的车帘,转头看向张居正。
他面露笑容。
“于我心中而言,这治理天下臣民之人,该是你叔大……”
“还有咱们将要见到的那位严润物!”
张居正心中一动,面露笑容。
正当这时。
车外也有一道爽朗的笑声传来。
“喜闻叔大兄、刚峰兄联袂而来。”
“昨日彻夜难眠,今晨便带人出城相迎。”
“终于是迎到了二位!”
“此时南京繁务扰心,二位前来,还请不吝才能,多多指点,还六省百姓以太平安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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