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表了江南大户利益的组合体,南京各部司衙门的堂官们,一如既往的想要采取绥靖政策对待严绍庭。
准备以部分群体的利益牺牲,换取他们的整体利益保全,而不断讨论详细。
作为搅动江南风云的严绍庭,却是好整以暇的看着西园内水池里浮漂的动静。
张居正和王锡爵各自持杆陪在其两侧。
“依照学生对这些人的理解,他们必然不可能真的做鱼死网破的事情。那么余下的,就只有保存他们而出卖别人的选择了。”
王锡爵看了眼空荡荡的网兜,轻声嘀咕着。
张居正看了眼自己面前同样空空如也的网兜。
然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侧目看向王锡爵,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作为全场第三个空军钓鱼佬。
严绍庭目光转动,然后冲着自己的学生挑了挑眉:“张总督在好奇,你王元驭家也算是江南地界大户人家,为何会帮着你家先生做这种事。”
张居正愣了下,然后皱眉看向严绍庭:“这话可是你说的,不是我。”
王锡爵却是笑着摇摇头,侧身拱手作揖:“因为学生等,已经为家里在南洋拿下了不少好处,而且也已经入股了船运商号。”
张居正撇撇嘴,随后轻声问询:“我知晓你要做事,必然会先给自己身边人安排好,各家的好处都先定下来。不过这个船运商号,你是不是又别有图谋?”
严绍庭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王锡爵见状,立马继续说:“但是我们想要的是所有的大户都能将侵占的田地吐出来,哪怕不是所有被侵占的,也要按照比例清退出来一点,以示公平、公允,那么就容不得我们和南京城里这些人家媾和。”
张居正点点头,这也是他和严绍庭、海瑞议论过后的决定。
不过王锡爵却是摇了摇头。
而后他朝着双手握杆,心中想着定要在今天不做空军的严绍庭拱手作揖。
“只是学生还是有些不明白。”
“先生明明已经占据上风,也知道与张总督、海巡抚要做的事情并非当下就可以立即办成的。那么认同南京城里这些江南官宦人家的条件,这次免了他们这些人家,只清退外面地方上其他人家,这样不是更好?”
年轻的榜眼眉头微皱。
虽然同样是天资聪慧,但经验终究是差了些。
张居正挑眉道:“为何会更好?”
王锡爵看了眼低着眼睑注视着水面浮漂的先生,而后才解释道:“下官觉得,若是如此做的话。一来,先生和总督、巡抚的目的也能达成。二来,又能借此分化他们,为以后做准备。有了这两者,何乐而不为?
“如今朝中局势并不如表面看着那么平稳,而且皇上身体也确实大不如前。并非是先生们推行革新变法的时候,这个时候暂时在南边做的太过,难免会招致非议。
“而且朝堂诸公也都不是傻子,先生们在这边做的事情,他们必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现在半点消息没有,不过是有的人装作不知,有的人参与其中,有的人在避讳而已。如此,倒不如稳住南边,至少到时候朝廷那边有人想找麻烦,也没有由头。”
当王锡爵说完之后。
他便又礼仪周全的颔首抱拳作揖。
张居正更是笑眯眯的点着头,赞扬道:“说的不错!说的几处问题,都是对的!像你这等年纪,朝廷里可没几个人能看的和你一样透彻。”
王锡爵含蓄的面带微笑低头。
而张居正则是瞥了一眼严绍庭。
“当然,你家先生除外。”
他又补了一句。
王锡爵点点头:“先生通晓古今,才思敏捷,智勇双全,非是我能比的。”
张居正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眼看还是没有鱼儿上钩,便索性就将鱼竿放在地上踩在脚下。
然后他才慢吞吞开口询问了起来:“那你知道,为何你家先生和我们要这么做?”
王锡爵摇了摇头。
意思是自己不知道。
啪!
一声闷响。
刚刚还在摇着头的王锡爵,便已经是双手抱头捂着脑袋。
严绍庭侧目扫了捂着脑袋的学生,哼哼了声:“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要不懂装懂,也不要懂了装作不懂。当然,这也得分场合,但现在当着我们面,你懂了就都说出来。”
王锡爵脸色讪讪,举着手挠了几下脑袋,小声道:“学生也不是真懂,但就是隐隐觉得……先生是要看看江南的百姓……百姓如何……”
“如何什么?”
严绍庭目不转睛,问了一句。
张居正则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严绍庭教授学生的场面。
王锡爵缩了缩脑袋。
“先生是想看看百姓还有几分胆气!”
几乎是喊出来的。然后王锡爵就闭上了眼睛。
没有等到想象中的训斥和敲打。
严绍庭面露笑容,侧目看了张居正一眼。能有王锡爵这等学生,也确实是个值得高兴和骄傲的事情。
他笑着说道:“是啊……就是要看看百姓们还有几分胆气。你说的没错,也没有猜错,就是为了这点事。”
王锡爵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
他便立马迎来了先生的夸奖。
严绍庭注视着这个学生:“你推演的很不错。而我们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往后不论变法亦或是革新,除了朝中要有人支持,更需要这些百姓支持,需要他们能主动起来。我们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完成改变!”
百姓的力量。
虽然从来都没有人忽视过,且每每遇事或者生逢乱世,便会有人去借助百姓的这股力量达成自己的图谋。
可从来都没有人,会想着真正让这些属于百姓的力量掌握在他们手上爆发出来。
王锡爵面露疑惑。
他这样的大户子弟,很难会在没有经历之前体会到这些。
张居正则是笑着说:“你先生说的要看看百姓还有几分胆气是一回事。另一回事就是,我们之所图,就容不得今日和南京各部司衙门的人媾和。今日能媾和在一起,来日我等去做那最大的图谋之时,是不是就也要与人媾和?
“我等都是饱读诗书的人,也熟读历史,历朝历代之变革鲜少有成功这是为何?诸如前宋王安石之变法,有其自身不通时局不晓民生的缘故,也有皇帝反复无常的缘故,更有他们时时事事以和为贵的妥协导致!
“如今我等不过要查一查这江南一十二州府的田亩人丁,不过是要清退一部分近年来他们侵占的田地,也非是要让他们破家灭门,他们便这般对抗这般不满。
那等到来日我们所行之事,他们岂不是真就要反了天?所以这一步如今是绝对不能退!”
要的就是这份心气。
张居正脸色郑重,锋芒毕露。
王锡爵似乎是明白了一些,默默的点着头。又有些无奈的看着今天一条鱼都没钓到的水面。
严绍庭却只是笑了笑:“消息还要继续往外送,但如今也要掌握一个度,千万不能真的闹出祸事来。要让徐文璧他们税兵衙门的人和朱七的人盯紧了下面,千万不能故意刺激局势。如今还是要斗而不破,等到需要的时候再引着这些人将心中那团火发泄在该去的地方。”
这个时候要是闹出百姓和大户斗殴,乃至于百姓灭门大户人家,夺了人家的家产之事。
那么江南的局面就会立刻急转直下,两极反转。
所以别看现在严绍庭还有功夫和心思钓鱼论道。
但其实正是因为心中紧张,所以才需要如此做,来缓解心中的不安。
王锡爵当即说:“几处衙门都已经吩咐过了。徐总督的税兵衙门,还有朱千户带着的那帮锦衣卫。另外就是海巡抚如今也带着应天巡抚衙门在地方上走动,目的也是为了安抚百姓。”
张居正却是冷哼一声:“忠勇营也操练一两个月了,如今也能派的上用场。有忠勇营,再加上税兵衙门,还有水师这头,便是真出了乱子,咱们正好可以借此杀鸡儆猴,将闹事的和背后的人全都揪出来,到时候也正好让咱们省事了。”
严绍庭却还是摇了摇头:“如此百姓必然伤亡,实在非我之意。”
王锡爵抿上了嘴。
张居正目光幽幽的瞥了一眼,他倒是觉得严绍庭是在故作仁慈。难道严绍庭不该是和自己一样,为达目的不择罢休的嘛?
哗啦。
一团水声忽然乍响。
严绍庭手中的鱼竿瞬间绷紧。
只见一尾足有二尺长的大鱼正在水中挣扎着。
“抓紧!莫要让它跑了!”
张居正大喊了一声,便捡起地上的抄网。
而王锡爵满脸惊喜的挡在了自家先生前面,防止自家先生掉入水中。
严绍庭则是双手持杆,气沉丹田,双腿扎稳马步,后背绷劲,身子向后倾斜……然后和水中咬钩的鱼僵持住了……
一条二尺大鱼,足足溜了严绍庭、张居正、王锡爵三人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力竭浮到水面上,进了张居正手中抄网里。
当厨子将大鱼带走。
严绍庭三人气喘吁吁的也不顾形象的躺在池边地上。
一阵脚步声。
严绍庭面前的湛蓝天空,就变成了刘万那张黑脸。
他的脸如同吃了狗屎一样难看。
“宾客。”
“有人求见于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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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