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捷报!”
长安的清晨,当第一缕温煦的晨曦落在衙署屋檐时,刚刚要落座的刘璋听到了一声欢悦的喊声,同时伴随着头顶屋檐处一声喜鹊的叫唤,一并传入了他的耳中。
‘河东定矣。’刘璋一如既往的神色淡然,他入坐了下来。
而事情果如刘璋所揣测的一样,程郁手中拿着一张露布飞捷的绢布,大步踏了进来,向他通禀道:“明公,伏波中郎将马超于安邑城外大破高干、去卑,追亡逐北,一路攻城略地到了东桓城,同时军议中郎将法正巡视河东诸县,获得了河东诸县的投效,而今河东大半县城,已经挂上了明公的旗号。”
“安邑呢?”刘璋问了一句,他关切起了河东太守王邑所据守的安邑城,安邑作为河东的郡治,若是王邑有心据守,则河东算不得全部被他拿下。
程郁脸上挂上一抹喜色,他应道:“河东太守王邑,在郡中望族卫、范二家的规劝下,绝了自立之心,有一封归顺的表奏递来。”
世间还是识时务的人多上一些,而顽固分子少之又少,刘璋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他的面上才挂上了一缕笑意。
刘璋思忖一二后,他有了决断:“王邑即是归顺,吾不好此刻就去了他的河东太守一职,权且让王邑还任着河东太守一段时日,荀卿以为如何?”
在给出决断的最后,刘璋惯例性的问了一句荀攸。
“明公所行稳妥,这远人归顺,自是不可即刻削了王邑的权柄,不然容易示人以刻薄寡恩,留任一段时日是合适的举措。”荀攸应和了一句,他对刘璋的处置没有任何的异议。
刘璋道:“荀卿既无意见,就照此办了。”他顾谓了程郁一声,程郁掌文书往来之职,发给王邑的文书自是由程郁去做。
“诺。”程郁应了一声。
“过上一段时日,就升迁王邑到关中来,任雍州别驾一职,河东太守一职就改由法正担任。”刘璋展望未来,开始对河东之地做起了布局。
同关中毗邻的河东,有着蒲坂津这一处重要的渡口,依着刘璋心中所念,自是放上一位心腹之人,兼之有谋略的人,他才好放下心来。
不然若是放上外人或是庸人典任河东太守,说不得什么时候河东就为他人所得。而河东为人所得,关中恐怕时不时就会有烽火燃起,等到了冬天,刘璋需得去黄河上敲冰阻敌。
“不知明公打算安排哪一员大将和法正一起协防河东。”荀攸上问了一句,未来河东太守的人员定下了,但河东守将还尚缺。
“娄发,庞德。”刘璋道出了两个人名。
入夜,一场小规模的庆祝宴席在衙署摆开,只是宴席着实有些清淡了些,既无歌舞助兴,也无美酒佳肴,不过日常的菜蔬饭食,加上几杯筛的透亮的乡间米酒罢了。
虽说是宴席,应当拉拉家常,欢声笑语才是,但宴席上,刘璋和荀攸抵近而坐,二人谈话间,却是天下时局,四方之事,只换了个地方讨论政务及军国要事。
“河内太守张杨死了,为其部将杨丑所杀,而杨丑有意投效曹操,只是尚在计划中。”刘璋简短的将河内的情况传达给了荀攸。
荀攸饮下一杯米酒,望了一眼杯底残余的晶莹酒水,摇了摇头叹道:“素闻张杨纲常不举,无有威刑,对下属没有什么约束力,只是不料竟是到了这个地步。”
一方诸侯,为部将弑杀,这种事情天下少有,荀攸对此事有些惊叹。
“杨丑欲归降曹操,那河内岂不是将为曹操所得。”荀攸琢磨了起来,他推敲起了未来的时局:“若是河内和河南皆在曹操的手中,这不是一件好事。”
三河之地,河东、河内、河南,三郡居于天下之中,四通八达,为天下兵冲之地,亦是为天下要地,掌控三河,于争霸一事上将有不小的先机。
“不过曹操方有事于徐州,而今徐州未下,吕布未曾枭除,曹操眼下未必有余力能吞纳下河内。”荀攸补了一句,他对曹操一方能顺势拿下河内的事情很是存疑。
“此外河内距离邺城不远,在冀州和河东的中间,又靠近上党郡,曹操就算有吞下河内的心思,恐怕也不敢去做……毕竟这样做将触动袁绍的逆鳞,到时候袁曹相争,兵锋相交,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开的。”
“吾意亦是如此。”刘璋点头,河内郡是一块不错的糖果,可惜现在就算递到曹操口中,曹操也不一定会去吞咽,且知道,这颗糖果表层糖衣的深处,是噬骨穿肠的毒药。
“只是不好说定,屯驻河南的曹军将领,是曹操的从弟曹仁,此人骁勇非常,于河南之地有自擅之权,若是得杨丑邀请,说不好会渡过孟津,席卷河内,拿下河内郡几处靠南的重要县城。”
荀攸放下手中的酒杯,感喟了一声:“可惜眼下我军刚刚拿下河东,立足未稳,又有高干、郭援在上党虎视眈眈,倒是没有机会去图谋河内,不然趁着河内刚刚丧失张杨这位主君,人心惶惶之际出兵,河内不足定也。”
言而总之,关于河内之地,刘璋有想法,却是没机会,而曹操一方,在刘璋看来,虽然有机会,可是未必有着胆略。
于是乎,随着河内太守张杨亡命,河内的归属此刻扑朔迷离了起来,一时间,刘璋倒也不好推定接下来河内的归属。
……
河内。
自从弑杀了主君张杨,郡中僚属慑于他的兵锋,杨丑过了一段好日子,这段时间来,他在郡中算得上是说一不二,拥有和过往的张杨一样的权柄。
不过这只是表面的现象,如果越过上层清浅平静的水面,看清了河内郡这一深塘下方的波诡云谲后,就会知道而今的局势,对杨丑来说不可太好。
首先是张杨以前的帐下官吏,长史薛洪、督邮缪尚等人,这些人虽然表面上对杨丑听之任之,看上去认同了杨丑弑杀张杨,出任河东太守一事。
但实际上,长史薛洪、督邮缪尚等人,背地里在谋划着诛杀杨丑的事情,打算为张杨这位老主君报仇雪恨,同时他们也不愿意杨丑这等既无懿德,也无良行的人高居他们的上面,对他们呼喝指挥。
其次是张杨同为郡将的眭固,眭固同薛洪、缪尚等人不一样,他对杨丑弑杀张杨一事并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他早就想弃张杨而去,投奔当今天下诸侯盟主-——袁绍,只是一时间还没有做出行动来。
不过也正是因为打算投奔袁绍一事,眭固和杨丑发生了矛盾,杨丑前番寻他谈话,从这次谈话中,眭固知道了杨丑打算投奔曹操的想法,并且杨丑做出了行动,向河南的钟繇、曹仁递去了投诚的书信。
‘真是愚昧之徒,不识时务。’对于杨丑打算投靠曹操的想法,眭固切实的认为杨丑愚蠢的有些过头了。
且知道,当今天下,强盛莫敌者,乃是横行河朔的盟主袁绍,而曹操,在眭固眼中,不过一匹夫尔,为袁绍臣属罢了,毕竟昔日吕布袭取兖州,如不是袁绍出手相助,曹操早就兵败身死了。
只是眭固对杨丑归顺曹操一事,虽是心中不满,但他口中却是未曾道出,而是隐藏在心中。盖因眼下杨丑弑杀张杨后,兼并了张杨麾下的直属郡兵,眭固自忖不是杨丑的敌手,若是直愣愣的举兵相向,说不好还会被杨丑所杀。
所以眭固做出了两手的准备,他一面遣心腹之人往上党郡,向中郎将郭援表以投效归顺之意,另一面他则是和郡中的长史薛洪、督邮缪尚等人私下里密谋,合众人之力除去杨丑。
就如此,过了数日,表面平静,底下波涛汹涌的河内郡,迎来了一个变机。
先是杨丑收到了钟繇和曹仁的回信,钟繇表示已经上表朝廷,以他接任河内太守一职,同时曹仁表示不日就将整顿兵马渡河,和杨丑合兵一处,以壮大杨丑的声势。
于三日一次的大会间,杨丑得意洋洋的将钟繇和曹仁递来的书信,依次展示给了眭固、薛洪、缪尚等人观阅,明示他这位弑主之人有了依仗,不可轻易撼动。
而眭固、薛洪、缪尚等人观阅后,一个两个的纷纷上前贺喜,恭贺杨丑接任河内太守一职,同时祝贺杨丑得到钟繇和曹仁这两位曹操心腹之人的见重。
只不过面上大家虽是和气,但眭固、薛洪、缪尚等人踏出军帐的时候,一个个神色或是有些漠然,或是直接有些不喜。
当此之时,曹仁的人马说不定不日就将抵达,而高干、郭援处还未曾有消息回传,眭固坐不住了,入夜他拉着薛洪、缪尚二人商议了起来,定下了计策。
第二日,以河内太守自诩的杨丑收到了一桩邀请,眭固言他得了一匹宝马,全身雪白,上下无一缕杂毛,夜间月光映照下,直如天上的神骏般,号曰‘照夜玉狮子’。
而眭固自认他配不上照夜玉狮子,有意将照夜玉狮子献给杨丑,杨丑作为武将,他自是爱马之人,闻得眭固有此等良马,且打算献于他手,他不由心中怀喜,领着数名亲卫就赶赴向了眭固营中。
“眭将军,马在何处。”于眭固的营门口,杨丑见到了脸上堆笑,略有些谄媚的眭固,自恃如今的身份,加之对宝马的贪念,他竟是高居马上,不先致礼,就向眭固探听起了宝马的动向。
看到杨丑如此的倨傲,眭固谄媚的面色停顿了片刻,低下头来的他神色不悦至极,眉间浮起了煞气,但也只有一二刻,转瞬即逝,重新抬起头来的眭固脸上又是堆满了谄媚的笑意。
“杨府君,照夜玉狮子就在营中,还请随我入内一观。”眭固略带讨好的说道,他变更了对杨丑的称呼,称呼起了杨丑为府君。
“好。”杨丑应了一声,而后他翻身下马,在眭固的引领下向着眭固的营寨后方的马厩走去。
一边走着,杨丑一边打听道:“眭将军,这匹照夜玉狮子,不知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他打听起了宝马的门路。
眭固应道:“是从云中郡贩马的商人手中购买到的。”
“云中、雁门、代郡地近戎狄、鲜卑,自多良马。”杨丑点了点头,认可了眭固的说法,同时他笑了一声:“说起来眭将军你也是武将,如此良马为何不留着,却是转赠于我,显得我有些厚颜了。”
说完这句话,杨丑嘿然一笑,他话虽如此,可语气中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诶。”眭固回了一句:“好鞍配宝马,宝马配英杰,今日举止郡中,唯有杨府君称得上一句英杰,这照夜玉狮子交予杨府君你,那是物归其所,物善其用也。”
“只是。”眭固停顿了一下,他有些不太好意思:“来日朝廷任命府君为太守的诏令一到,还望府君不要忘了某,给某一个校尉,好让某的家中门楣生光。”
“校尉吗……”杨丑一字一顿的念叨着校尉二字,同时他眼角余光扫向眭固,看着眭固关切的神情,他朗声一笑道:“以将军之才,当为中郎将也,说起来,这也是我心中早就定了下来的。”
“哎呀,府君,你可是给了某一个大大的惊喜。”在杨丑的眼中,眭固面色欢快,露出了欣喜开怀的神色。
二人一边走着一边聊得开怀,待走到一处帐篷时,眭固伸手示意杨丑:“照夜玉狮子不同凡马,某将它圈养在了帐中,还请府君入帐一观。”
杨丑自无不可,他掀开帘帐,一脚踏入帐内,然而他帐内却是没有神马,而是数十名顶盔掼甲的士卒,士卒在他大步踏入帐内后,立即就封锁了帐门。
杨丑扫视一圈后回顾身后,见眭固并未跟他一同入帐,再见着帐内士卒一个个不善的目光,同时脚步移动向他靠上,杨丑惊疑的道了一句:“我是来看马的,你们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