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安左顾右盼，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知晓周遭都是拥有着魔鬼武装性质的砖石，却丝毫感知不到砖石独有的锐利，以及魔鬼武装会带给右臂的独特刺痛感。
相反，右臂跟磕了药似的活跃异常，感知系统与自己高度相容。
将血管每次跳动，神经信号每次悦动都传递给大脑。
“我操……”
格里安下意识说脏话，声音却只存在于意识当中，模糊到不行。
他低下头，猛地察觉到自己根本没有实体。
什么右臂的感知，什么眼球的转动，均是意识带来的幻想。
“这他妈……”
他有种自己死了的感觉。
“‘麋鹿’！你还好吗？！你知道怎么出去吗？操，我好像是被你拉进来了？你平时都是怎么从这种空间找到对应的监狱门牌号的啊？！”
身为科隆魔鬼大暴乱的直接经历者之一，面对未知异次元空间早就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了。虽说现在的漆黑一片与“通路”完全不同，但“通路”背靠的是强大的魔鬼，再孱弱也不是魔鬼武装搭建的监狱能比的。
他转动身躯，试图寻觅“麋鹿”的踪迹。
如果右臂对“麋鹿”造成了真实的攻击，“麋鹿”也许就被困在了这片空间当中。
他用虚无的手揉着虚无的太阳穴，整个身体如同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上下左右来回地飘动着。
这里的一切都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之中，并非静止，而是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动态。
不断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压抑着的轻声哭泣，无缘无故的歇斯底里，绝望的凄惨尖叫，甚至还夹杂着老鼠和蟑螂在暗处啃食人肉时所发出的沙沙声。
“原来如此，是靠声音寻找的门牌号啊……这可难为我了。不过我又没有‘麋鹿’的能力，能行吗？”
成百条音轨环绕包裹着格里安，不给他任何突破口，光是从中辨别出哪个方向人声更少，就耗费了他许多精力。
所有注意力都被迫内收，思维像是脱缰野马，不受约束地狂奔。
他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不断地各种奇思妙想分析、加工、组合——
忽然，科隆魔鬼大暴乱时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他被包裹在梅菲斯特的“通路”当中，进不得退不得，周围还有无数的人类骸骨与妮卡、佐默侯爵等人，无时无刻提醒着他，若不赶紧离开“通路”，自己也会变成骸骨。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对生的欲望如此强烈。
他不想死。
至少，他确确实实不想窝囊地死。
人在死亡之前总是会灵机一动，有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点子，他回忆起右臂对妮卡的短暂操控，右臂对魔鬼甲胄的控制，一瞬间，他有了个堪称倒反天罡的想法——
操控“通路”。
想法一出，被“通路”包裹的格里安顿时精神大振，环绕他的不是敌人浮士德的武器，而是他的武器。
他的精神，他的血液，他的那份不甘心全都涌入右臂当中。
那一刻，反胃的恶心上涌，他只记得像是经历了好几次蹦极，导致强烈眩晕大脑缺氧供血不足。
等回过神，右臂已与“通路”相连。
“通路”竟也成了他可操控之物。
时至今日，格里安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操控得了梅菲斯特的通路，甚至华盛顿的“通路”、美狄亚的“通路”都可以为己所用，
所以——
“区区魔鬼武装建筑罢了。我在‘通路’里都能找到方向出去。”
此时在格里安的脑海中，每种声音都被放在了大脑这精密的分析仪器之下，层层剖析，它们的频率、振幅、音色等特性被一一拆解，分析出好似电波般的杂音。
他反应极快，几乎是在发现的瞬间就紧紧抓住了这丝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半句多余的话，果断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
忽然之间，浓稠的黑暗被搅动，漩涡再度出现。
吸引，吞没——
随着一声沉闷的回响，格里安被墙壁吐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模糊的视线前方，依旧是黑暗深邃的墙壁，但这绝非关押自己的监狱隔间。
角落里，瘦削的高个子男人躺在地上，满脸惊恐盯着格里安，活见了鬼似的挣扎尖叫。
“你是……‘麋鹿’？”
格里安靠近他，这刚刚还在侃侃而谈的男人就那么蜷缩在那里，眼神空洞，瑟瑟发抖。
一个前“二十三”成员怎会露出如此神色？
众多猜测回闪，即便格里安不想承认也得承认，“麋鹿”当下的情况大概率与右臂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指揉着太阳穴，思考接下来的应对措施。
他蹲下身，把手放在“麋鹿”身上，轻声说道：
“醒醒。”
听见这冷漠声音，“麋鹿”猛地屏住呼吸，抽搐乱撞，就像是不久前亚历山德琳娜般挣扎，唯一的区别是，“麋鹿”能叫喊出来。
他裸露的皮肤上全是伤痕，拖在地上的魔鬼子宫表皮血丝横纵交错，弹性十足，内部的胚胎们数以百计，狂乱地厮杀着，似乎下一秒就会被——
血液飞溅。
连性别都无法辨别的胚胎冲向格里安。
转瞬间，右臂再度进行了自发性反击，它飞舞在空中，光速解决了胚胎们。
似乎是胚胎们的逃逸令“牧羊人”好受许多，他不再挣扎哀嚎，渐渐缓过神来，手部无意识撕扯着魔鬼子宫，痴痴地看着格里安。
“你……不是‘牧羊人’？”
相处将近一个月，“麋鹿”怀疑过“牧羊人”的真实身份，即便他在科隆时也没见过“牧羊人”，但“牧羊人”对“二十三”内部的了解实在太少，就像是刚加入组织没多久的编外人员一样。
但“麋鹿”也无所谓。
在这座监狱中，任何人都逃不出去。
饶是每个囚犯体内的抑魔栓不能完全遏制“重塑者”的力量，但制作监狱的魔鬼武装砖石也足以让“重塑者”们喝一壶。
“麋鹿”早就不抱有出去的期待了。
因此，“牧羊人”到底是不是“牧羊人”又有何关系呢？
“怪不得你要对阿道夫表白，让她把魔鬼子宫嫁接在你眼眶上的魔鬼肉瘤上……原来是怕被发现是个假冒伪劣产品啊……”
“牧羊人”故意把手放在魔鬼子宫内部，阻止魔鬼子宫自行愈合。
“呵呵，你放心，迟早也会被发现的，然后阿道夫那婊子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逼问你真正的‘牧羊人’在哪。”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却又带着一种毅然决然的气势，手臂青筋暴起，将魔鬼子宫的伤口撕裂得更大。
他放肆大笑，粗暴地把魔鬼子宫湿哒哒、黏糊糊的内部外翻了出来，对准地上已死的胚胎们——
“就像是给母鸡吃炒鸡蛋！！！！！”
他笑得前仰后合，又忽然暴起，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将魔鬼子宫戴在头上，眸子闪烁了几下，询问道：
“所以好兄弟，你是科隆哪股势力的？下城区墙花？俄帝的间谍？难道是皇室的狗？”
一时间，格里安不知道怎么回答。
索性，他不打算回答了。
他抬起右手，掌心露出狰狞的血盆大口，微笑说道：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的孩子去哪了？”
“什么？”
“麋鹿”没想到话题会是如此走向。
他精神顿时萎靡，头顶上的魔鬼子宫都变得黯淡无光，滴着令人恶心的液体。
至于那个一出生就被阿道夫带走的男婴，他毫不在乎，越远越好，那东西的存在就是身为一个男人的耻辱。
“不过我还需要再观察两天才能给你结果。到目前为止，只是个猜想。”
格里安微微皱起眉头，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
他摊开苍白的手掌，以一个坚决的手势制止了正欲向前一步的“麋鹿”。
他一点儿也不想沾染到“麋鹿”的口水。
沉默了片刻后，“麋鹿”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所以我孩子去哪了？”
“大概与亚历山德琳娜的魔鬼肺部共生了吧。就像你我的魔鬼子宫与魔鬼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