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沧桑文学 > 再死一次就无敌了 > 024 酉时,六刻

024 酉时,六刻

    见乌泱泱地来了一大堆人,石航将工具往身后藏,可这样做于事无补。

    监察院的官吏不认识他,大致扫了这个行迹可疑的青年一眼,呵斥道:

    “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石航直接无视,转而望向更有领导气质的武长庚,亮明身份后倒打一耙:

    “我爹乃当朝右宰相,石怀仁。你们不是禁军,怎么会在这里?”

    宰相的名头确实能震慑不少人,却对武长庚没有用处。他知道眼前这位公子是赫赫有名的‘上京四少’之首,经常流连于风月场所。正因为如此,他出现在观星台附近才更加引人怀疑。

    武长庚面无惧色,用监察院下属方才问过一遍的话询问道:

    “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见没能吓到他,石航陷入沉默。

    对付不愿配合的嫌疑人,监察院有的是办法。他们在查案时偶尔会需要目击者的供词,对套话很在行:

    “灯会还有一个时辰开始,你拿着这些来观星台,莫非想要谋害陛下?”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可把石航吓得不轻。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认下弑君的罪名,那可是要诛九族的。普一开口就哆哆嗦嗦,听起来很没有底气:

    “没,没有,你可别穴口喷人。”

    武长庚面色不改,继续紧逼道:

    “如果不是谋害陛下,那你拿这些工具来观星台做什么?我劝你最好说实话,要不然捅到上面去后果自负。”

    石航现在哪里还敢验证他们身份,为了项上人头不得已作出妥协:

    “我招,我全都招。我这次来观星台,不是谋害陛下的。只是想把我爹的椅子弄松,好让他坐下时摔倒当众出糗。结果我还没有上去,就发现好多禁军驻守。正准备离开观星台,却碰到了你们的人。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就为了这个?”

    “对啊,就为了这个。你们要是当今晚没见过我,小爷日后必有重谢。”

    武长庚不为所动,继续刨根问底:

    “平白无故,你为什么要让右宰相当众出糗?如果不把这个说清楚,陛下问责起来我们可不好交代。”

    石航扯动嘴角,有些羞于启齿。

    总不能说父亲石怀仁睡了他最喜欢的女人,觉得气不过跑过来报复吧?

    “有些家丑,不可外扬。如果你非要知道,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讲。”

    武长庚谅他也翻不起风浪,开口屏退监察院的下属,等待对方的下文。

    确认现场没有外人,石航才说道:

    “我最近认识一个女人,是春香阁的头牌莺儿姑娘。她虽在风月场所,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对历史有着独到的理解。

    我跟她是爱情,这种爱情你大概永远都不会懂。我花了三千两拍下她的落红夜,想以后攒够钱娶她。可是我爹却夺人所好,换做是你能忍受吗?所以我想让他出糗,好平复这一口恶气。”

    得知对方这么做居然是为了一个风尘女子,武长庚实在有够无语的。

    一个明码标价的女支女,却想宝贝似的娶回家里。他们石家十八代祖宗的颜面,都让这小子给丢尽了。

    相比于石家这点破事,武长庚更在意两百桶猛火油的去向。考虑到今晚很可能发生火灾,到时候急需人手。没必要耗费太多资源,在这纨绔子弟身上。

    武长庚叫来下属,开口吩咐道:

    “先把他扣下来,不管说什么都不能放人。待会儿灯会开始,我自会去找右宰相问问,看看这件事怎么处理。另外搞清楚他从哪里进来的,加强那边的防守力度,别让贼人找到可趁之机。”

    “是,院长大人!”

    随着他们离开,武长庚望向不远处的大型灯楼,准备过去检查检查。这夜风有点冷飕飕的,说不定傍晚时分会有场暴雨。希望今晚,千万别出事啊。

    ***

    陈先笙和武林两人,从光福坊的吉星客栈出发。需经仁安、化开、道舆、本务和康平五坊,才能抵达仁崇坊。

    可这刚过仁安坊,前面的道路就被堵住了。密集的人群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壁,很难通过蛮力强行硬挤。

    尚未进入化开坊,便听到前方传来丝竹管乐之声。先是雄浑的大炎古典磬钟,后是空灵的长管竖笛。一时间各种乐器齐奏,让人觉得无比热闹。

    武林远远看到街道两侧的花车,心中暗道不妙,向陈先笙高声喊道:

    “糟了,是花灯回游!”

    “什么花灯回游?”

    碍于现场十分嘈杂,他只能凑到陈先笙耳边解释。原来这花灯回游,是春灯节的一种传统庆祝方式。

    上京城里,共有一百零八坊。在灯会开始前,几乎每个坊市都会派出一个花车车队参与‘花灯回游’。

    不同的花车车队相遇后,除了展示花车上的花灯、还会现场表演和弹奏。

    获得路人欢呼声最多的花车车队,就能从这里通过。而失败的花车车队需卸下灯牌交给胜者,并当场解散。最终摘得十个灯牌以上的花车车队,可以得到进入仁崇坊的资格。如果女帝对展示的花灯满意,还会有额外的赏赐。

    “我懂了,花灯大逃杀嘛。”

    “你说什么?”

    见对方没有听清,陈先笙有样学样凑到他耳边,加大嗓门喊道:

    “我说,怎么才能过去?”

    “啧,有点不太好过去。可能要等他们比斗结束,才能从这里通行。”

    “能绕路吗?”

    武林摇了摇头,继续加大音量:

    “不行,没法绕。现在全城都在花灯回游,只有皇宫那边人流少。但我的官职太低,没有资格带人进宫借道。”

    化开坊的路面虽然宽阔,但架不住街上的行人太多。两侧的店家还搭建了揽客的花灯,加上车马粼粼,导致街道拥挤不堪。别说绕路,退出去都困难。

    “那他们多久斗完啊?看这架势要耽误很长时间,万一平局了怎么办?”

    “不知道,花灯回游是根据游客的欢呼声大小定胜负。如果双方的实力相当,会一直斗到决出胜者为止。”

    听武林的描述,花灯回游的规则跟街舞很像。都是根据现场观众的欢呼声定胜负,决不出来就一直斗下去。

    陈先笙望向正前方的花车,只见其顶部是一位风姿绰约的丽人花灯。它周身都是飘带,有种敦煌飞天的既视感。

    与之比斗的花车车顶,则是一颗硕大的寿桃。花灯做工十分精致,连桃叶的脉络都清晰可见,端得是栩栩如生。

    可花灯回游不止斗花灯,更是斗曲斗艺。一时间吹奏声起,喧闹非凡。

    武林虽然嘴上说得要等,却不愿意干等下去。他左右环顾,似在找人。

    陈先笙不明所以,静静观察。见武林招呼自己跟上,立马随其来到街边。

    花灯这玩意儿,属于易燃物品。尤其春灯节时,全城百灯齐放。制作的花灯越大,越容易引发火灾。因此今晚工部派出不少吏员巡查,避免出乱子。若是突发火情,也好及时前往现场扑灭。

    武林找到巡查的吏员,表明身份后说有重要的事情向陛下禀报。吏员不敢怠慢,拿着铜锣主动帮他们开道。

    有个监察院院长的爹就是好使,普通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陈先笙跟在离开武林和吏员身后,往道舆坊而去。

    ***

    酉时,六刻(18:30)。

    大炎左宰相周易穿着一袭白衣,来到养心殿拜见女帝刘芸。想要趁春灯会尚未开始之前,打探一下对方的口风。

    这关乎他乃至整个周家的存亡,越早获悉到情报就能越早作出应对。

    周易今天的衣着非常讲究,是二十年前跟女帝初见时穿的那套。

    白衣胜雪,恰似翩翩少年。只叹物是人非,不复当年。衣服还是以前的那一件,可周易已经不是以前的周易了。

    他的脸仍能看出年少时的英俊,就是身材有些发福。这是二十年锦衣玉食给惯出来的,就算忌口也改变不了。

    小太监通传后将周易带到寝宫入口便转身离开,不敢有片刻逗留。在宫里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得心中有数。

    从此处到养心殿,共有十二道门。

    这是为了保护女帝安全,所设的层层防线。不过今天没有一个护卫,全都被刘芸屏退。十二道门全都敞开着,纵深看去,宛如镜子里的倒影整齐重叠。

    朱红的大门两侧,是早已点燃的石柱宫灯。一片片的红色光芒,映衬着天空无边的黑暗。让这一座寝宫的殿宇檐顶,就像漂浮在下红上黑的半空中。

    周易似是想到什么,咧嘴一笑。

    自女帝篡位,改年号为炎后。某次在宫里,遭遇了宫女联合的刺杀行动。

    劫后余生的刘芸,对宫女展开了疯狂的报复。从那段时间以后,她夜里都会点着灯睡觉,绝不置身于黑暗中。

    哪怕是被周家兄弟伺候,舒服得无以复加时。手也是放在枕头边的,可以随时抽出藏在下面的匕首防身。端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没变啊。

    可这次拜会,终不是少年游。他怀着忐忑心情,跨过熟悉的养心殿门槛。

    目之所及,是成片的白色轻纱。在这如梦似幻的遮掩物后,是由玉石打造的床榻。女帝刘芸穿着红色便服侧躺在上面,嘴角浮出难得一见的慈笑。

    周易下意识地伸出手,可头顶乌纱帽的重量还是将他拉回了现实。身体逐渐变得前倾,直至整个人跪了下来:

    “臣周易,叩见皇上!”

    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却没得到女帝回应。一句君臣,可见轻疏。

    未经陛下允许,周易不敢自作主张站起来,便一直保持跪拜的姿势。

    刘芸盯着他身上的白衣,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过了五六个呼吸,声音才轻飘飘地从轻纱中传了出来:

    “周易。”

    周易挪了挪身子,恭敬应道:

    “臣在。”

    “起来吧。”

    女帝既没说平身,也没说快起来。尺度把握得刚好,叫人听不出亲疏。

    “是。”

    周易站起身,但依旧低着头。视线不敢穿过轻纱,以免犯了忌讳。

    “你有多久没有单独来见朕了?”

    周易听闻,身躯明显一颤。他心中思绪万千,但口吻却非常的官方:

    “回陛下,有五多年了。”

    “五年啊,五年……”

    刘芸语调唏嘘,望向周易。有那么一瞬,眼里好像突然少了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今晚的灯会,你恐怕下一个五年都不会来看朕。”

    周易心头一惊,顿时又跪了下去:

    “臣乃朽木之才,蒙陛下不弃,谓宰相重任,实在是事务繁多……”

    “行了,说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女帝不耐烦地打断,让养心殿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见周易跪在那里沉默不语,刘芸开口打破僵局:

    “你今夜拜见,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若为公事就只聊公事,若为私事就只聊私事。你想好了,再答复朕。”

    她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周易本想借着聊公事的由头,打探陛下准备在灯会宣布什么内容。可女帝现在就是逼其摊牌,不给摇摆的机会。

    霎时间,无数念头从他脑海闪过。周易觉得,对待陛下还是要诚实。如果仍然想着欺瞒,最终只会得不偿失:

    “回陛下,臣是为私事而来。”

    女帝闻言,那张比铜磬还要冷硬的脸开始有了点人情味。她盯着周易身上的白衣,思绪似乎被拉回到从前。

    “哒。”

    刘芸从玉榻上下来,穿上锦鞋。周易察觉到异响,头埋得更低。

    随着脚步声临近,他的心顿时紧张地揪了起来。自从当上左宰相,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性命受到拿捏的无力感了。

    女帝来到跟前,居高临下盯着这位曾经的枕边人,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

    周易大惊失色,惊恐地扬起了头。

    ***

    『章末小剧场』

    作者:今天邀请到春香阁的老鸨当嘉宾,聊聊客人最常用的谎言。我猜是‘我会赎你’这句,对不对?

    老鸨:确实有这句,劝人从良嘛,人之常情。不过客人最常用的谎言不是这个,而是‘我今天有点累’。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