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白的话说的很重。
但这是事实。
大明一边想维持小政府模式,一边又想加强对天下的控制,在这种极度扭曲的情况下,只会变成对官员人身关系的控制,并不能达到对天下的实质了解跟控制。
治理天下任何事都要用钱跟用人。
大明眼下是钱没有,人也没有,只能让朝中官员,努力的去当个糊裱匠,给这个歪歪斜斜,只有一根笔挺立柱的斜房子做支撑,让这个房子能不倒下。
但想改善,那是不现实的。
即便后世出了个不世出的张居正,依旧没办法做到拨乱反正。
大明的制度之劣太重了。
而这跟朱元璋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朱元璋厌恶官员欺压,不愿让天下多‘官’,只想地方多用‘胥吏’,弄得一个县只有三四名官员,其余的都是服役的‘吏’,另外,朱元璋设计的体制下,朝廷没有多余的钱粮,也无法安排这么多官员,朝廷也养不起这么多官。
就导致了如今的头轻脚重。
双腿看似站的稳当,但脑子是空空荡荡的,一旦脚下打绊,脑子根本无法做出纠正,只能顺着往前一倒,若是倾倒的程度不够,还能依靠惯性勉强的支撑着,若是倾斜的太过,就会直接被摔得头破血流。
世人都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大明的无米之炊,究其根本是自找的。
为了满足朱元璋自身的‘喜好’,强加于整个大明帝国的,这种畸形而扭曲的制度,在夏之白看来,只能作为一个过渡,等过渡完成,就该拨乱反正,让天下重回正轨,然大明上下,君臣无一人有这个心思。
全都乐呵的在这个制度下为自己广谋私利。
官员是朝廷没多少实质监管,他们能上下其手的地方太多了,而朱元璋是觉得自己只收这么少钱,就能让天下正常运行,那日后大明能征收的‘度’会很高,他算是在给后世留下了极大的‘余泽’。
各方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这也让夏之白感到十分的无语跟无奈。
闻言。
朱标沉默了。
夏之白说的没错,任何事只要安排下去,都需要用到钱粮,这也是为什么,大明很多政策,到眼下直接尾大不掉的真因,朝廷未必没有修改的心思,只是一算账,哪怕只是改革一下内务府,朝廷都至少要先拿出十几万银子。
朝廷眼下根本拿不出。
一步错步步错。
或许当初大明推行一些政策,本身就是错误的,但在推行之初,谁又知道,这些政策会有这么多的弊端,会给现在留下这么多的隐患?
当时环境使然,又岂能怪之?
至于夏之白说的银山,他倒是不以为然,就算真有,这出海的花销就不少,而且地点也不能真正确定,就凭着古书上寥寥几句,就出海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而且搬运回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朱标看向夏之白,凝声道:“难道真无其他办法?”
夏之白嗤笑道:“世上焉有两全法?”
“有的事本身就不合理,在不合理的情况下,要求更多,那已不是强人所难,而是痴人说梦。”
“朝廷拿不出钱,那自然就没有办法,去布置关隘,从而去征收关税,而且就算朝廷布置了,短时也弄不起来,北方还处于战争状态,大明跟北元的战争并未结束,而沿海,朝廷同样鞭长莫及。”
“至于花心思出海,或者加大铜钱铸造,也不是短时能完成的。”
“而且同样需要砸钱。”
“无钱,这些都执行不了。”
“但朝廷眼下其实是有些钱的,只是朝廷并不会乐意用在这些上面,因为一旦效果不好,这些钱就可谓是打了水漂,朝廷上下没人能担责,尤其当今陛下还是个暴脾气,最见不得钱被白白的‘浪费’。”
“大明一定程度已进入到一个死胡同。”“改革就必要见成效。”
“不见成效,无人敢操手改革。”
“而改革本就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事,朝廷对此也表现的很冷淡,继而进一步制止了官员的能动性,整个朝廷只会越来越退缩,越来越恶性循环,最终全都守着旧有的制度不吭声。”
“等到天下这里烂一点,那里烂一点,烂的百姓受不了时,就是天下大乱之时,但那时就算朝廷想派兵镇压,首要面对的问题就是朝廷没钱拨钱拨粮。”
“最终恐只能给官员发一堆废纸的‘大明宝钞’。”
“以至于信用崩塌,再无人响应。”
闻言。
朱标脸色一变。
夏之白淡淡的摇头,轻叹道:“大明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了容错,以至于不得不故步自封,不得不当睁眼瞎,钱没有,人没有,空有一副好嗓子,在天下各种叫嚣。”
“奈何奈何?!”
听到夏之白说到‘容错’二字,朱标眼睛当即亮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处理国政时,总是感到心力交瘁,始终有种无力感。
原因就在这个容错上。
因为没有容错,那自然就没办法改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有时遇到自己不悦的事,还只能捏着鼻子批准下去,林林总总,问题就在这个容错上。
是的。
大明没有多少容错。
以至于他只能机械性的去批阅国政。
因为没办法。
他只能这么做,不能有其他想法。
而大明跟其他朝代的区别,就在这个容错上。
其他朝代是能犯错的,犯了错,一旦有了纠正,便是中兴,而大明却没有这个犯错机会,一旦犯了错,局势就会不断恶化,最终朝堂只能当一个糊裱匠。
糊弄一天是一天。
随即。
朱标目光一黯。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又能为天下改什么?父皇的意志,不容他质疑。
而且他也没那个能力跟手腕,去推动天下改革,甚至都不知该从何开始,满心都是一团乱麻。
朱标叹气一声,道:“你是对的。”
“大明目前的选择的确有些窄,甚至是只能一条道了。”
“但情况已这样了,再多苛责也无用。”
“终还是得向前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