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空很少有云，在那一道光明神辉冲霄而起的时候，星空亦是变得明亮。
同样的，在那无数黑鸦汇聚，一朵乌云浮现在桑桑头顶的时候，就太容易被人给注意到了。
书院之外，天谕大神官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天边那道乌云形成的云线，轻声说道：“真黑。”
亲自降临唐国的西陵掌教熊初墨，伪装的高大身影微微一震，抬头望向书院上空的那抹乌云，沉声说道：“黑夜降临，果然是冥王之女。”
一层浅浅的霜，浮现在桑桑四周的草叶上，她所在的地面覆上一层厚厚的冰，四周为了给她取暖的火堆全部被寒意冻凝，有若鬼火，随时可能熄灭。
桑桑体内的阴寒气息不再被压抑，开始苏醒、爆发，这据说是冥王烙印的气息不断演绎，哪怕是夫子和徐信，都不知道祂最终会演变成什么物事。
“桑桑！”
跌倒在地的宁缺站起，试图冲向桑桑，他的眼睫毛和伸出的那只手最先挂着雪霜，从天空透进来的天光，被这些雪霜折射成七彩的光线。
“你不要过来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每一步落下时，脚底与地面接触的地方便会被冻结，形成一团冰雪花朵，如同走在洁白的雪莲花上。
夫子没有阻止，那就是默许，或许这也是解决桑桑身体问题的办法。
“我……不知道……”
“桑桑，你不会死的。这气息本就源自你的体内，它只会让你一时痛苦，却不会要你的性命。”
桑桑往后退去，咯吱的轻响当中，四周的冰霜因为她的脚步而碎，她抬头看向二层小楼的茅草屋外，向着徐信说道：“是不是我死了，一切就会结束。”
就见桑桑招手，大黑伞于关键时刻出现护住。音浪如潮，狂风呼啸，雷声轰隆，但大黑伞还是撑住了。
“桑桑，天启降临的时候，你或许会很痛苦。但天启是杀不了伱的，它只会削弱你体内的阴寒力量，增加你击败祂的胜算。”
雷声过处，书院后山出现一道笔直的无形气浪，掀起带着草木土石，向着桑桑袭去。
桑桑听了徐信的话，心情稍稍变好了那么一点，她摇了摇头笑笑，接着主动迎接那随着光明神辉而来的佛光。
徐信的温和声音传入桑桑的耳中，她虚弱的点点头，其他原本准备帮忙的书院后山弟子，也都默默看着。
书院之外，得到佛宗和道门传讯的天下各方强者，看着这幕画面，心中都生出极为异样的情绪，那是惊恐敬畏厌恶毁灭综合起来的负面情绪。
熊初墨的声音在书院之外响起，明亮清晰，像是涂着黄金的颜色，又像天地一般宽阔，自书院之外凝结，变成如同实质般的雷声。
“轰！”
暗沉的云遮住了书院后山大半边天穹，无数只黑色的乌鸦，在桑桑头顶上方的空中不停飞舞盘旋不去，画面异得极为诡异。
徐信看着桑桑，微笑着温声开口道：“只不过，寒气的爆发，是那个祂觉醒的征兆，你可能会失去意识，变得不像原本的自己。但我相信你会战胜祂，让永夜无法降临的，对吗！”
“冥王的女儿，你终于出现了。”
雷音来到桑桑身前，桑桑脸色微白，眼睛却异常明亮，她不知道自已怎么能够撑过这道恐怖的雷音，但隐隐约约间她知道，自已不会怕这道雷音。
在她头顶空中盘旋飞舞的数十只黑色乌鸦，忽然冲了下来，对着那道挟尘携石而至的雷音，发出极为寒冷凄厉难听的嘎嘎叫声。
黑鸦不停扑扇着翅膀，每次挥动，便会扇出两道劲风，带着桑桑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阴寒气息，向南方拂去。
无数道寒冷的劲风，从黑鸦翅底产生，就像无数根细绳，纠结编织在一起，最终变成一根极为强韧的粗绳。
雷音与寒风在桑桑身前数丈之地相遇，黑色乌鸦的嘎嘎叫声变得愈发凄厉，不时有黑色的羽毛脱落、飘下，然后粘在桑桑身体四周的冰雪面上，看着就像是白纸上多了些墨点。
“请昊天赐予我力量！”
书院之外，熊初墨经过试探后确信徐信行动前与他所说的一些话是真的，夫子确实不会出手，长安的大阵也没被惊动，那么他自然是要全力出手。人前显圣，重新建立威严，夺回属于掌教的权力。
熊初墨话音甫落，他显于人前的高大身影，忽然变得更加高大，一根比身影还要高的神杖，出现在他的手中。
无数光与热，像流水一般淌过落于大地，熊初墨那高大的身影开始燃烧，无数的光与热，顺着那道身影的边缘向四周散发。
光是圣洁的光辉，热是绝对的热度。
一道圣洁的光柱，从神杖顶端生出，直直照耀到天穹之上。
长安的天空还没有被黑沉的乌云彻底覆盖，当那道光柱落在天穹上时，繁星稀疏的夜空，瞬间变得一片光明。
夜空之中，只剩下一种色彩，或者说没有任何色彩，只有光明。
绝对的光明，是一种很单调的视觉感知，此时长安城内的数百万人，同时抬头望向光明的天空，觉得自已看到了无限丰富的世界。
那个世界不是真实的神国，只是一种精神上的感应，他们看到的无限丰富，并不是具体的事物，而是昊天神威之下，无数种人类自身的情绪投影。
这样的画面，超越了世人对修行世界的所有想像，超越了修行者对至高境界的想像，这已经不再是神术，而更像是神迹。
唐国也是有道门的传承，也是信奉着昊天，只不过因为他们是天下霸主，有着独特的骄傲，对西陵神国不屑。
但是此刻，无数唐国的子民，昊天的信徒，同时跪倒在地上，对着光明的天空叩拜不停，膜拜着只在神话教典里出现过的画面。
众多信徒脸上的神情震撼而敬畏、激动而恐惧，然后尽数变成绝对的虔诚与狂热。先前因为乌鸦和黑云出现而惊慌的他们，已经是消散一空。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启吗？”
宁缺抬头看着那无量光明，眼中透着迷茫，此时此刻的事态发展，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了。
“咳咳……”
桑桑在咳嗽，几道极淡的白色烟气，从她身上的裘衣里冒了出来，看上去就像是她的身体里在燃烧，但闻不到任何燃烧的味道。
她看着天空的光明，眼眸里流露出怯怯的神情。
但是随着凝视的越久，她逐渐又有了勇气，直面光明，拥抱光明。
桑桑体内阴寒气息，在天启神辉的刺激下，已经完全觉醒，正在向外释放寒气。
天空的光明，落在桑桑的身上，灼烧着她的身与心，以及灵魂，她体内的阴寒气息，不停冰冻着她的身与心，以及灵魂。
这个过程非常痛苦，桑桑的身子剧烈颤抖，跌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下意识想要像以前一样，在宁缺那里寻找到安全和温暖。
光明无处不在，她无处可躲，阴寒气息在她的体内，她躲无可躲，她只能在炽热与酷寒之间，继续承受着折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