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绰看着众大臣,其中不乏宰执级别的众臣,都对苏通的话连连点头。
苏绰这才明白,自己是位列宰执时间太久了,已经和群臣失去了基础的交流,不清楚群臣的心思。
苏绰简单的反思了一下自己,还是脱离群臣太久了,甚至对永乐城的基本政治风向都不了解了。
他暗中责备自己的钝感,郡公将后方托付给自己,却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清楚,实在是有负苏泽的信任。
在短暂的忏悔了一下后,苏绰这才抬起头,他看到群臣闪亮的眼神,也明白了大家的心思。
大家都想要进步了啊!
如今这个天下的局势,保底也是个三国争霸的局面,苏泽如今控制了关中、益州和北方诸州,掌控陇右,影响西域和草原,如果从国力上来说,已经可以和尔朱荣控制的东魏平分秋色了。
至于南梁,土鸡瓦狗尔。
就算是天下三分有其一,也足够开国了。
三国那三位不是都称帝了?
别说三国了,十六国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称帝,多少人称王?
苏泽这么大的基业,还是郡公有点说不过去了。
是时候该进步了!
只不过现在的局势,还没到举行禅让的时候。
可就算是不称帝,称王总是可以的吧?
既然苏泽处处效仿曹孟德,人家曹孟德也是称王的啊。
王和公是完全不一样的。
王的最大特点,就是封国。
有封国,就是置社稷,就可以自己在封国内祭祀天地和祖宗,可以置王府百官。
先称王,然后再加九赐,什么“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这些东西都可以慢慢加嘛。
苏泽进步了,群臣才能进步,这样也有一个效忠的对象。
苏绰终于明白了,群臣的风向已经有了变化。
玉璧城之战,说明了尔朱荣没有攻入关中的能力。
雁门之战后,占据了对尔朱荣的主动权。
白帝城之战,益州彻底纳入囊中。
现在的关中政权,不再是那个随时可能垮台的草台班子了。
大家都要跟随苏泽一起进步,称王也是必然的选择。
苏绰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站起来说道:
“郡公战功卓著,有再造社稷的功劳,本官这就向陛下上本,请封赏王爵。”
众臣听到苏绰转变了语气,气氛立刻和谐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开始讨论封王的名称了。
只是苏绰还是觉得有些异样,他这才想起来,好像这件事应该先征询苏泽的意见。
他立刻说道:
“对了,还要速速派人向郡公告知这件事。”
群臣也纷纷点头,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高徽。
这位老使臣曾经是大魏的大行人,精通各种礼仪册封的典章制度,这事情肯定是请他去操办最佳。
高徽被众人目光注视,站出来说道:
“那老朽就去一趟定州,说服郡公接受王爵,以安定陛下和天下人之心。”
众人纷纷称是,现场的气氛更加的和谐。
——
苏泽已经通过随从的上报得知了群臣的做法,他倒是没有责怪政务堂,没有及时称王是自己疏忽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
篡位也是有基本法的。
主要的程序,还是要参考西汉末年的大儒王莽。
先封王,然后再加其他的赏赐,最后再举行禅让。
按理说,在苏泽攻下雁门关的时候,就应该准备称王了。
他不进步,下面的群臣怎么进步。
最简单的一点,如今立下功劳的大将们,很多已经可以封个公了,但是苏泽现在还只是个郡公,要怎么封他们公侯?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当然没有任何的退路,只能一步步的走下去了。
苏泽只是忍不住感慨,“吾本洛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称王就称王吧,这也算是给手下人一个信号,给天下一个信号。
称王之后,就可以裂土封国,自己做很多事情,进行人事任免和改革都会方便很多。
但是国号是什么呢?
苏泽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
算了,这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吧,交给那些儒生和礼官去慢慢掉书袋吧。
但是这一次在讨论苏泽封王的时候,群臣提出的另外一件事,却让苏泽有些头疼。
“汤武革命”的问题。
这是事关正统性的问题,也是关系到未来国家统治成本的问题,当然是要早做准备。
甚至可以说,国统问题,在争霸中也有极其重要的作用。
三国之中,曹魏挟天子以令诸侯,蜀汉则自承汉统,在法统上东吴最吃亏,所以东吴的国力也是最弱。 法统性关系到了人心向背,关系到了天下人的认同感,还关系“得国正不正”的问题。
得国不正,享国就短。
得国正,享国就长。
苏泽怎么也不能给子孙埋雷。
汤武革命说,就是这么一个横穿了千年历史的大雷。
这个雷一直到宋明都没有能完全争清楚。
汤武革命,起源于汉景帝时期。
当时的两个大儒,黄生和辕固生,当着汉景帝进行了一次辩论。
黄生认为汤武并非是受命,而是篡弑,他说:“汤、武非受命,乃杀也。”
对此辕固生反驳道:“不然。夫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因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弗为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即是说汤放桀、武王伐纣顺乎天、应乎人,是地地道道的“革命”,不是篡弑。
但黄生却非常固执,反对这一点。他说:“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
这句话会所的是说君主再怎么昏庸也是君主,臣子再怎么贤能也是臣子,不能推翻君主,就像帽子再破也不能穿在脚上,鞋子再新也不能戴在头上一样。
辕固生使出了大招,他说道:“必若云,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
意思是,那么汉高祖取代秦朝也是不应该的了?也是篡弑吗?这是非常要命的一个问题。
眼看着这场辩论要失控,汉景帝及时下场。
用一套“历史文本不具备现实意义”,将两人的争论搁置了下去。
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哈人了,但又是事关国本的一个问题。
后面是董仲舒打了一个补丁。
这个补丁就是“天”。
所谓“天人感应”。
董仲舒提出人和天是相通的。
如果政治不清明,天就会降“灾异”、“天谴”警告;如果政治清明,就会出现祥瑞。
这样一来,秦末的乱世,就是秦皇获罪于天,所以老天降下天谴。
高祖刘邦斩蛇应天命,是秦末天命人,是应该成为天子的。
但是这套理论也有问题。
因为“天人感应”,所以一旦有天灾降下,反对派就会以天象预警来攻击皇帝和大臣,阻挡朝堂变法改革。
王莽就是这套理论的集大成者,利用自己大儒的身份,制造天命转移的理论,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个利用学术篡位的皇帝。
如今谶语之说盛行,也可以说是这种理论的副作用。
苏泽也有些头疼,魏晋以来,无数大儒都进行了各种修补和升级,但是都无法打上这个“补丁”。
所以天下才陷入到了频繁的乱世之中,“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说法成为主流,皇帝的名义失去了权威。
算了,还是先称王吧。
苏泽摇了摇头,暂时将这个问题搁置。
——
就在关中加紧筹备苏泽称王的事宜,南梁也在进行一次法统上的辩论。
上一次舍身同泰寺之后,也不知道是萧衍悟到了什么,老和尚在回宫之后动了凡心,召集天下佛道儒的学者入建康,讨论天下大势。
南梁的儒生们欣喜若狂。
萧衍刚登基的时候,曾经很重视儒学。
萧衍本来就是前齐竟陵王的幕友,文名满天下,和沈约、谢眺合称为竟陵八友。
登基后,萧衍重视儒学,兴办学馆,任用儒生出任重要职位,一度让南方儒生看到了希望。
当时萧衍还经常召集天下儒生问政。
但是自从萧衍沉迷佛学后,和外朝官员都疏远,就连太子都不见了,更不要说和名儒见面了。
这一次虽然是召集儒佛道三门,但是好歹皇帝肯听一听大家的想法了。
众多儒生纷纷在弟子的陪同下启程赶往建康,一些年纪大的儒生顶着大热天赶路,甚至活活的热死在路上,但是依然在死前嘱托弟子,要将自己的学术献给萧衍。
就这样,八月,南梁的儒佛道三门宗师齐聚建康城,萧衍下令在同泰寺设台,再辩三教经义。
听说是在同泰寺开会,儒生的心凉了不少。
这一次来建康的,儒门中年纪最长的,是南朝宋齐的知名大儒,伏曼容之孙伏挺。
而伏挺也曾经出仕萧衍,众人都询问他的看法。
伏挺心中也没底,但他还是说道:
“陛下广开言路,这就是德义之君,我等只要彰显先圣之学,自然能让陛下远离佛道。”
这虽然是正确的废话,但是众人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各自散去,准备拿出自家的绝学来说服萧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