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川一处山丘上,辛爱和董狐狸骑马并立在山坡上,看着远处“惊慌失措”的车队。
数千人四下忙乱,架子车和厢车被迅速解下驮马,首尾相连,连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防线。
董狐狸扬着马鞭指着前方,对辛爱说道:“辛爱黄台吉,这支南蛮子的车队,这么快就摆出防御阵形,有点章法啊。”
辛爱不屑地答道:“遇到敌袭,把马车连起来,或者把骆驼卧在地上,围成一道墙,是我们草原上部落世代相传下来的。
蓟州镇的南蛮子兵跟我们斗了这么多年,能学了去,不奇怪。”
董狐狸面露担忧,迟疑地说道:“辛爱黄台吉,你说这队伍里有多少南蛮子兵?”
“顶多两千兵,其余的应该是民夫杂役。南蛮子朝廷赏赐给你的财货有上百百车,还有他们最看重的诏书,蓟辽镇肯定会派人押送,两千兵,差不多了。
不是约好你会派兵接应吗?否则的话,这些胆怯的南蛮子怎么敢北上?
董狐狸首领,不用担心,辽东南蛮子兵是狼,宣大南蛮子兵是豺狗,蓟辽南蛮子兵就是一群绵羊,只要我们的儿郎一个冲锋,他们就会四处逃散,然后我们跟在后面抓,把他们变成奴隶。”
董狐狸看了意气风发的辛爱一眼,很想问一句,去年伱和把都儿率部破边入南蛮京畿,屁都没捞到,还让把都儿的多罗土蛮部折了一多半在南边,据说面对的也是如绵羊一样的蓟辽南蛮子兵?
但他不敢问,因为他怕一问辛爱会拔刀出来,把自己砍了。
辛爱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挥舞着马鞭,指点江山。
“这一次董狐狸首领愿意与我配合,佯装内附南蛮子,骗取他们的赏赐和诏书。现在我们把这些东西全部抢了,也能稍解我心头之恨!
去年破边进南边打草谷,结果被把都儿给连累。这个胆怯的混蛋,居然稀里糊涂地被两三万南蛮子兵给包围了。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南蛮子请来萨满巫师作法,降下天雷,才把他们击败的。
呵呵,无能就是无能,不需要太多的解释!”
听着辛爱咬牙切齿的话,董狐狸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问出那句话来。
看来去年在南边的大败,是插在辛爱心中的一把刀。所以他才制定了这么疯狂的计划,想用一场所谓的大胜来洗刷耻辱。
董狐狸想得更深。
作为俺答汗的长子,辛爱的压力很大,在一堆的兄弟子侄中间,必须表现卓越,才能脱颖而出。
草原上的争权夺利,都是赢者通吃。只有成为大汗,才会拥有最多的财富,决定其他人的生死。
可是通往宝座的道路十分凶险,错一步都不行。所以辛爱才会着急从南蛮子身上扳回一局。
只是你想扳回一局,可不要献祭我和我的部众。
董狐狸瞥了辛爱一眼。
“董狐狸首领,这些战利品,我们一家一半,可好?”辛爱用马鞭对着车队画了个圈圈,很大方地说道。
“辛爱黄台吉,真是如大海一样慷慨。”董狐狸奉承了一句,“黄台吉,待会我们怎么攻打这些南蛮子?”
辛爱沉吟一会问道:“董狐狸首领,你带了多少兵马出来?”
“四千,都是我们部落最勇敢的骑士。”董狐狸答道。
“这么少?”辛爱皱起了眉头,哈剌兀素部是朵颜卫诸部之一,虽然不是大部落,但是咬咬牙能动员个万把人还是可以,居然只出动了四千骑兵。
这有点不上道啊!
董狐狸不慌不忙地说道:“辛爱黄台吉,察哈尔那边有异动,图们汗似乎察觉到我们有动作,在我的牧场北边和东边,悄悄地集结人马。
我不得不防啊。万一我们这边打得正激烈,图们汗从后面来上一刀,就不好了。辛爱黄台吉,草原上围猎,不仅要压制猎物的反抗,还要提防其它狼群的袭击啊。”
辛爱盯着董狐狸,后悔刚才的大方。
你才出这么点人马,分你一半我血亏。
他知道董狐狸说的是实情,俺答汗把他放到这里,最大的职责就是提防蒙古人名义上的宗主,察哈尔万户部的图们汗。
“我带了两万五千人马,一定要把南蛮子的这支车队吃下来!这样,董狐狸首领,你的四千人马,负责从南边那道缓坡进攻。
给你的人马多抽上几鞭子,加把劲,早点拿下这支车队,晚上我们就可以开庆功宴,一起痛快地喝酒!”
“好!”董狐狸欣然地说道,“我正好从南蛮子商队那里买了几坛子好酒,献给黄台吉。”
辛爱昂着头,高高地举起鞭子,对着身边的随从说道:“传令下去,分成五队,轮流进攻南蛮子车队,哪一队先冲进去,那一队优先挑选战利品!”
“是!”
呜呜的牛角号吹响,两万多骑兵从四面八方涌出,他们策动坐骑,在草原上慢慢地向前走,如同无边无际的湖水,慢慢渗透着,把连成一圈的明军车队,彻底包围。
下一刻,这些骑兵将变成汹涌的洪水,向明军车队冲去。
戚继光站在车阵中间,沉寂如水地看着周围的北虏骑兵,抬头一望。
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艳阳高照,和风习习。
“准备应战!”
戚继光大喝一声。
内阁阁房里,徐阶看着对面的张居正,问道:“谭纶到底在干什么?”
“老师指的什么事?”
“哈剌兀素部,董狐狸内附之事。”
“哦,蓟辽总督府和兵部不是有上奏吗?边情侦查科,在蓟州镇以北北虏诸部探查敌情时,发现哈剌兀素部首领董狐狸,夹在土默特部和察哈尔部之间,左右为难。
且土默特右翼首领辛爱,对其欺凌压榨,不堪其苦,有内附我朝之意。几经秘密磋商,董狐狸答应率部南迁,背靠边关放牧,以为我朝篱屏。
老师,这事内阁不是票拟,送西苑批红了吗?封董狐狸为指挥使,赐下金银、布帛、粮食、盐巴、白糖等财货一百多车。”
徐阶摇了摇头,“票拟时,为师还不知道此事有太孙的手尾。”
张居正一愣,“老师,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学生觉得很正常。我朝一直都这样,打了胜仗,宣示了天威,再找一两支亲近我朝的部落给些好处,以为我用,北面边境就会安宁一段时间。”
说完张居正一摊双手,“老师,学生觉得这很正常,太孙可能对边事感兴趣,过问了几句,没什么不对啊。”
徐阶缓缓地摇了摇头,就像一头猫头鹰,目光阴鹫。“为师从宫里得到消息,前段时间,皇上去了参事房。”
“参事房?”
徐阶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京营戎政督办处参事房。皇上去了那里没多久,就是谭纶上奏哈剌兀素部董狐狸内附,接下来,就是正常的流程。
只是为师觉得这过于正常了,才不正常啊。”
张居正很疑惑:“老师,你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徐阶眼睛里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太孙做事,很难从常理推测。这次,他都把皇上请到参事房,叔大,你觉得只是一个小部落内附这么简单吗?”
张居正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徐阶悠悠地说道:“等着吧,这回不把天捅破,就是天大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