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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军政两用人才

    朱翊钧目光在潘应龙、胡宗宪和谭纶的脸上扫了一遍,知道现在的儒生,就算是学贯古今的名士大才,对大明周围藩国的地理没有什么概念。

    他右手指着南海西边诸国问道:“胡公、谭公、潘先生,南海西边这一片,孤把它叫中南半岛。

    那你们有没有发现,中南半岛的诸多河流,尤其是两条最大的河流,安南北边的洮江(红河)、占城南边的湄公河,还有勃固两条大河,大金沙江(伊洛瓦底江)和喳里江(萨尔温江),都发源哪里?”

    胡宗宪、谭纶和潘应龙三人面面相觑。

    殿下此问是什么意思?

    经略南海西边的中南半岛,跟这四条大江大河有什么关系?

    潘应龙反应最快,迟疑地答道:“殿下,这四条大江大河,源头皆出自我大明?”

    “没错,洮江源自云南,上游在云南境内叫梨花江,叫元江。

    湄公河源自吐蕃旧地,乌斯藏都司雪域。然后贯穿云南,河名澜沧江。

    喳里江也源自乌斯藏都司雪域,南北贯穿云南,河名潞江。大金沙江也源自乌斯藏都司雪域,从云南边南北贯穿。”

    朱翊钧在舆图上敲了敲,“胡公、谭公、潘先生,你们说,中南半岛河流为何皆由云南而出?”

    “地势缘故!”胡宗宪答道,“云南高,中南半岛低,水自高往地处流。乌斯藏都司雪域,积雪融化,汇泉成溪,又汇溪成河。

    乌斯藏比云南高,故而河自乌斯藏流向云南。中南半岛比云南低,故而河自云南流向中南半岛。”

    谭纶和潘应龙也明白朱翊钧话里的意思。

    “殿下,云南对中南半岛是居高临下。兵书有云,‘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从云南对中南半岛诸国腹地用兵,可顺势而下!”

    朱翊钧点头道:“云南贵州这一片,地势高耸,孤把它叫做云贵高原。经略中南腹地,一是沿海,二是这四条大江大河。

    大明有制海权,沿海筑城,只得皮毛。只有居高临下,顺河而下,直入腹地,方可完全掌控这里。

    所以孤认为,经略中南半岛,关键在云贵!”

    朱翊钧的手在舆图上狠狠一拍。

    潘应龙双眼冒光,“殿下英明!中南半岛诸国,我们可先制其沿海,与其通商往来,同时辅以谋略。

    而后用心经营云南贵州,改土归流,彻底纳入朝廷管辖,积聚十年,再顺流而下,与海军南北对进,定可一举克定中南半岛诸国。”

    潘应龙越说越兴奋,“殿下在广西行改土归流之策,不仅是靖平两广,原来也有为经营云贵做准备。

    殿下高瞻远瞩,臣敬佩得五体投地。”

    胡宗宪和谭纶对视一眼,也露出惊叹之色。

    天下在殿下心里就是一盘棋,他运筹帷幄,何处布子,何时落子,都是胸有成竹啊。

    朱翊钧笑了笑,双手笼进袖子里,站在舆图跟前,双眼炯炯有神:“战略在于全面考虑,而非局限于一隅一时。

    云贵在我大明西南一隅,山高路遥,天高皇帝远。在许多人眼里,属于闭塞贫瘠之地。

    可是他们怎么就不好好想一想,如果把云南贵州通过大江大河,与中南半岛连在一起,其实它们离大海很近,与外界的联系超出我们的想象。

    历书有记载,前汉年间,有人从云南之地,向四川贩运身毒之物。身毒即现在的天竺。云南何来的天竺货品?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无非是海陆两路运至勃固或暹罗,再逆江而上入云南。

    前汉年间,玄奘还未出西域使天竺,云南就已经与天竺有了商贸往来。而我们到现在还认为云南是困于群山的死角一隅。

    可悲吗?”

    胡宗宪、谭纶和潘应龙知道太子殿下又开启了日常惯例,嘲讽儒生士林。

    饱读经义,遍览史书,号称坐在家中,可知天下事。结果从前汉到现在,白纸黑字写在史书上,上千年,却跟睁眼瞎一般,什么都没看到。

    可是殿下,我们读书哪有你这份天资,可以看透空间和时间的限制,把看上去不相干的各部分拼接在一起,组成一幅完整的战略部署图。

    仿佛整个天下就像一个圆球,藏在你的脑海。说到哪里,立即就能把周边全局都想出来。

    当初定南海经略,殿下坚持先取满剌加海峡。

    众人开始觉得先取那里,过于犯险轻进。

    可是等到南海战事打开,源源不断地有舆图完善回来,众人猛地发现满剌加海峡巨大的战略意义。

    大明水陆两师占了那里,就把南海变成了自家池塘,关起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别的不说,以后葡萄牙、尼德兰、西班牙、天竺、大食来与大明通商,想逃税都十分费力气了。

    满剌加关卡一设,未按章缴税者,一律不准出入。

    当然了,你可以绕道走私,只要你承受得起巨大的损失就好了。

    听着朱翊钧讥讽的话,三人都不敢出声。

    我们都习惯了。

    这是太子殿下祖传的技能和爱好。

    朱翊钧日常嘲讽儒生文官后,转到正题:“未来五年,大明边事重点在西边。

    东边蒙古左六翼、肃慎军,再配上数万马步军,足以逐步自东向西,蚕食漠北的兀良哈、喀尔喀诸部,直至唐麓岭、金山一线,从北面包围俺答汗的蒙古右翼。

    现在俺答汗的日子不好过,我们暂时听其言、观其行,再做打算。

    九边东攻西守的战略告一段落。东边攻势减弱,战略主要为步步为营。”

    朱翊钧在舆图上指点着。

    “西边重点攻击青海地区,进而克复乌斯藏地区。

    当年蒙古为了避开南宋襄阳、四川重兵防线,千里大迂回,聚兵于青海、吐蕃,顺河而下,直扑云南,数十日即灭大理,进而迂回到四川南边,实现了战略意图。

    可见地势之利,远胜人数优势。

    而今我大明北据四川,东进湖南,南平广西,要是西边再定乌斯藏,进而可以四面合击云贵之地。

    云贵的这些土司,只畏威难怀德,必须挑一批鸡出来,狠狠杀了,镇住场面,他们才会心悦诚服地听朝廷跟他们讲道理。”

    朱翊钧指了指贵州布政司北边遵义地区,这里现在叫播州宣慰司,名义上属于四川布政司,实际属于土司独立王国。

    “播州杨氏,盘踞播州数百年,根深蒂固。这些年确实出兵出力,帮朝廷剿除周围作乱的土司。

    可是朝廷赏赐了多少东西给他?粮食、棉布、盐巴、兵甲,诸多物资,半卖半送,杨氏是吃得满嘴流油,实力日渐膨胀。

    播州土司杨烈年老体迈,无法视事。内外事宜,全操持在其子杨应龙之手。

    朝廷厚待他,杨应龙却持宠跋扈。他生性雄猜、阴狠嗜杀,常有朝廷黯弱,可取而代之的言辞。

    又闻杨氏居所雕龙饰凤,又擅用阉宦,呵呵,俨然是一位土皇帝。大明有天子,岂容播州有土皇帝!”

    朱翊钧的话一声严厉过一声。

    三人心知肚明,播州杨氏是太子殿下选中的,平定西南的那只鸡。

    播州杨氏自前唐自据以来,历唐、五代十国、宋、元,再至国朝,七百年有余。在播州根深蒂固,在西南影响巨大。

    这样的土司,你再表忠心,朝廷也不会轻信。

    唯一的出路就是乖乖地交出地盘,带着财产和家人入朝,安安稳稳做个富足翁。

    可是杨氏甘心吗?

    不甘心那就开打了。

    不过太子殿下所有战略都是谋定而动。拿杨氏做鸡,在前期肯定会多加安抚,各种手段一起上。

    谍报侦查局、商业调查科,刺探、收买、离间、策反。还有少府监和太府寺领导的各家商号,都会在统一指挥下进行各种经济战争手段。

    朝鲜就是被谍报侦查局和几大商社联手,搞成今日这样的局面。

    日本除了每年两次的炮击,谍报侦查局和几大商社暗地里收买粮食、挑拨离间.种种手段也是他们衰败至此的重要原因。

    大明现在在兵不血刃,玩软刀子方面,取得了巨大的长进,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播州粮食没法完全自足,食盐需要靠川盐,还有棉布、铁器、白糖等货品,都需要从外面引入。

    唯一依仗的就是地势险要。

    但地势险要意味着别人进来难,你出去也难。

    到时候四川、云南、湖南、贵州四布政司找借口,把出入通路一卡,然后什么卖给你,什么不卖给你,按照参谋局的小本本来,看你能坚持几年?

    朝鲜不到两年就乱了。

    日本是半条汉子,扛了五年多终于还是跪了。

    “西南部署,参谋局正在筹划。此前负责参谋局的文长先生调往西北,参谋局的事,潘先生可以兼一兼。”

    胡宗宪和谭纶连忙给潘应龙递眼色。这是一条青云之路,赶紧把握。

    “臣领令旨,愿意为大明西南安定出谋划策。”

    “好,参谋局你领一份差事。不过杨金水、胡公,还有文长先生都说凤梧你是文武兼备。孤还有一份差事,需要你担当。”

    胡宗宪和谭纶继续给潘应龙递眼色。

    这是好事啊!肩上的担子越重,说明殿下越信任你。

    胡宗宪和谭纶自知各自年纪大了,朝堂上坚持不了几年,总有告老还乡的一日。

    可是他们自东南剿倭开始,聚集天下人才,劈薪斩棘,走到今日这一步,也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两人也想着为这个集团选定后备领军人物。

    王一鹗是一位,他是自个脱颖而出的。

    潘应龙是徐渭和杨金水举荐的,由胡宗宪培养。

    叶梦熊和宋应昌是杨金水举荐的,分别由谭纶和胡宗宪培养,先是去了一趟朝鲜,然后一个在东北,一个在南海,分别历练。

    胡宗宪、谭纶、杨金水这些东南集团的大佬们很清楚,只有这样在地方和边事中不停历练的人才,才会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和器重。

    潘应龙沉住气答道:“请殿下下诏,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孤要让你出任顺天府少尹,主持京城扩建!”

    三人都愣住了。

    什么!

    京城扩建?

    与此同时,回到自己府上的冯保叫来了冯七。

    “今儿是谁把舅老爷送来的?”

    “回老爷的话,是胡公麾下参军,潘凤梧潘先生。”

    “他进了内院?”冯保眯着眼睛问道。

    冯七停了几息,噗通跪下:“潘先生跟着舅老爷一起进了内院。小的一时失职,请老爷责罚。”

    冯保那双秀目眨了眨,不动声色地说道:“明儿去司礼监找掌刑千户,领二十小板子。”

    “是。”冯七连忙磕头谢恩,“谢老爷恩典。”

    “舅老爷呢?”

    “还在跟夫人说话。老爷要不要去看看?”

    冯保想了想,“咱家还有事,待会就走,不去了。你们好生照应着,吃的、用的、穿的,不可怠慢了一点。”

    “是,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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