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训,也就是所谓的祖制,在朝堂上,在君臣争斗中有着重要意义。
比如说当初嘉靖帝和群臣之间的大礼议之争,双方把祖训搬出来,把过往的例子搬出来,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
祖制在这个时候就成了君臣互相攻讦的工具。
“太祖皇帝若是听到这些,可还会说什么不征之国?”
蒋庆之说道:“任由对方杀戮,任由对方劫掠,咱们倒是大度,不与他们计较。可特么的这些百姓的死活谁在乎?”
唐顺之蹙眉,“庆之,冷静。”
“我没法冷静。”蒋庆之看了几个惊惶的里长一眼,摆摆手,等他们告退后,回身道:“倭国这个地方,对于我中原王朝而言就是个祸害!”
“祸害?”唐顺之不解,“只是小患罢了。”
没有人知晓这个小患在此后变成了大患。
“前唐时倭人全盘学习大唐,没多久便觊觎朝鲜,于是有了白江口之战。大败之后他们偃旗息鼓。”
“如今倭国听闻颇为混乱。”唐顺之这几日做了不少功课。
“大乱之后才有大治。”蒋庆之缓缓说道:“一旦倭国一统,经过乱世杀出来的那群骄兵悍将会作甚?他们会把目光转向岛外……”
“唯有攻伐朝鲜!”唐顺之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可朝鲜乃是我大明藩属。”
“一旦倭人攻伐朝鲜,大明可能坐视?”蒋庆之摇头,“不能。可劳师远征会把大明残存的国力消耗殆尽。北方的异族却在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大明内部矛盾重重,流民遍地……”
“我仿佛看到了一幅亡国景象。”唐顺之摇头,“若真是如此,大明必然会深陷泥沼。我如今倒是明白了你所说的墨家理念。大明若是想长治久安,就得四面出击……”
“大明要学会先发制人。”蒋庆之说道:“朝鲜是大明的一道屏障,这道屏障当下看来有些不大牢靠。在我的眼中,就该……”
唐顺之倒吸一口凉气,“你想连朝鲜都……可朝鲜历来对大明恭顺。”
“荆川先生,朝鲜这个地儿你不知道,他们有个毛病,那就是骑墙,且自卑。”蒋庆之笑道:“但凡能让自己无力反抗的,他们便会奉为主人。可这位主人一旦虚弱,他们会第一个跳出来,去寻找一位新主子,带着这位新主子去撕咬旧主人……”
“这不是狗吗?”孙重楼说道。
“狗尚且知晓忠心。”唐顺之知晓了蒋庆之的意思。
“那岂不是狗都不如?”孙重楼愕然,嘟囔道:“我就说嘛!上次朝鲜使者见到少爷说了一堆好话,可少爷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
“我此次南下,便是要借着这个机会,让陛下,让朝中看到倭寇与朝鲜对大明的威胁。”
蒋庆之微笑道:“要想让朝中君臣赞同攻伐倭国,便要让他们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
“好处必须有。”唐顺之说:“必须以利诱之。庆之,别看严党与你不和,可若你能让他们相信攻打倭国有绝大的好处,我敢打赌,严嵩会第一个赞同。”
“好处?有,且不少!”蒋庆之神秘一笑,就在唐顺之心痒痒想问时,有人来禀告。
“伯爷,倭寇招供了。”
“走。去看看。”
蒋庆之带着人出去,路过校场时,那些将士眼巴巴的在等着他的教诲。
“继续!”
蒋庆之颔首。
教诲呢?
陈勃等人看着蒋庆之远去,都有些懵。
“都不得乱动!”陈堡说道,他瞅见一个小旗跺脚,便指着他,“拿下。”
两个军士冲进去,一顿棍子打趴下小旗,把他拖了出来。
“十棍!”
十棍子下去,小旗的惨嚎声震动校场。
陈堡狞笑道:“这便是伯爷对你等的教诲!”
有人喊道:“这哪是什么教诲,这是……”
“拖出来!”陈堡兴高采烈的喊道。
几个刺头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的,陈堡站在阵列前,“伯爷当初便是如此教诲我虎贲左卫的,谁不服,站出来!”
秋日下,校场上一群将士在煎熬。
临时开辟出来的刑房紧靠着东山,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河。
蒋庆之走进刑房,孙不同行礼,“伯爷,他们交代了。”
“说说。”蒋庆之看着这些遍体鳞伤的倭寇,好整以暇的拿出药烟来。
“松木良子麾下有三千余人,大多是我大明百姓。”
“别说我。”蒋庆之纠正了一下。
“是。”孙不同继续说道:“他们平日里盘踞在沿海岛屿上,与地方大族、商人勾结。地方大族和商人在盯着守军,一旦发现机会,便会令人出海通风报信,松木良子便会跟着来人登岸侵袭。”
“里应外合!”蒋庆之有些失望,“还有什么?”
“此人叫做树下一郎。”孙不同指着树下一郎,笑的很是猥琐,“小人问他为何姓这个,他说自己也不清楚,大概是当初父母在树下野合才有了他,故而取名树下……”
“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的前仰后合。
蒋庆之没笑,等他们笑够了,说道:“觉着野蛮?”
众人点头。
“大明可能抵御这等野蛮?”蒋庆之问道。
在众人思索的时候,蒋庆之说道:“草原异族靠什么不断侵袭中原王朝?便是野蛮。所以莫要嗤笑别人野蛮。”
“小人愿意带路。”树下一郎知晓眼前的年轻人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很是谄媚的笑了起来。
蒋庆之笑了笑,孙不同说到:“伯爷,这些人如何处置?”
“江边泥土松软,弄些杆子插着,把这十人给我吊……不,插上去!”
“插上去?小人敢问伯爷,如何插?”孙不同懵逼了。
“从后面捅进去!”
话音未落,倭寇们面色惨变,“伯爷饶命!”“伯爷,小人愿为伯爷奴隶,只求免死……”
“伯爷饶命!”
“拖出去!”
蒋庆之厌恶的道。
把人插上去……众人看着蒋庆之,联想到了大同城外的京观,不禁脊背发寒。
“觉着我残忍好杀吗?”蒋庆之莞尔,“对付凶残的敌人,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比他们更为凶残。记住,什么以德服人,那是糊弄鬼的话。我汉儿要做的是,以牙还牙!”
今日乌云密布,看着似乎要下雨。十根杆子被竖在江边,那些百姓被通知可以去看热闹。
当那十个倭寇被插在杆子上时,所有人都不禁捂着后面。
被插上去后,倭寇们极力想用后面夹紧杆子,阻止下滑的趋势。但坚持不了多久,力竭后,他们的身体依旧在往下滑……
十个人的惨嚎,却让所有人生出了身处地狱的感觉。
“这只是开始!”
那个年轻权贵站在江边,仰头看着苍穹,仿佛是在对谁说话。
“迟早有一日我会率军登陆那个地方,把那一切加倍还给他们。”
乌云在动,仿佛有无数人在那里挣扎,在呼号……
蒋庆之说道:“我发誓!”
轰隆!
一声霹雳,细雨纷飞……
恍若人间一场泪。
……
一艘渔船在夜里悄然靠岸。
“小心些。”张钧轻声道。
两个倭寇率先登岸,四处看看,“没人。”
张钧试探着踩在泥地上,鞋子马上就陷了进去。他低声咒骂,把脚收回来,脱去鞋子后,光脚上岸。
今日星光黯淡,月亮躲在乌云后不现身。四野寂寥,唯有些小虫子在秋后的肃杀气息中苟延残喘的叫唤着。
前方探路的倭寇突然止步,仰头看着什么。
“什么东西?”
张钧等人过来。
呜呜……
惨嚎声突然传来,张钧等人被吓的连滚带爬的跑了回去。
“等等!”就在即将开船之际,有倭寇说道:“好像不对,那是人。”
“对了,若是明军,此刻咱们早已被围住了。”
“走,再去看看。”
众人再度登岸。
当走到了杆子前时,月亮在乌云的缝隙中闪过,一抹月光降临人间。
“是……是树下一郎!”
此刻树下一郎的小腹高高凸起,看着像是有个东西从里面顶着他的腹部一般。
“天爷!”一个倭寇惊呼,“这是……这是种人啊!”
轰隆!
闪电中,张钧看到了那几张惨白的脸。
他微笑着,在闪电中那笑容显得格外诡异。
他摸着胸口里面的那块青石,轻声道:“爹,娘,小妹,看来那位长威伯果然是个狠人。离我为你们报仇的日子又近了。”
第二日,张钧等人和大族的人联络上了,顺利打探到了消息。
消息传到了松木良子那里,她咬牙切齿的道:“果然是那人!”
她随即召集众人议事。
这等事儿没张钧的份,他拱手告退。
松木良子抬头看着他,“你留下!”
山内二郎蹙眉,“首领……”
松木良子说道:“他是自己人!”
这意味着经过三个来月的考验后,张钧被这股倭寇接纳了。
没等他献忠心,松木良子说道:“蒋庆之带来了千余骑兵,咱们若是硬碰硬,无论胜败都会死伤惨重。故而我准备……”
松木良子指着简易地图。
“蒋庆之远来,麾下不服水土,他需要时日歇息。这是我们的机会。先以一股人在椒江一带袭扰,做出登陆的模样……”
松木良子的手指头在地图上移动着,“那几家大族说了,他们能盯住蒋庆之,如此,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
松木良子抬头,眼中恨意几如实质,“随后再以一部沿海北上,做出在桃渚、健跳一带登陆的姿态,蒋庆之会如何选择?”
松木良子猛地一拍地图,“他别无选择!只有出兵。只要他动了,咱们反身突袭松门……
蒋庆之不是为了那些死在咱们手中的明人怒不可遏吗?这一次,我要把松门沿海染为红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