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侯是一个封号。
随着汉唐威严渐渐消散,这个封号在民间,在朝中有些别样的意义。
当帝王提及这个封号时,就代表着进取心。
嘉靖帝画地为牢,自锁在西苑多年,什么进取心……在外界看来道爷能维系当下局面就算是不错了。
“清洗京卫后,那些人看到了朕的决心,于是便发动了反扑。”嘉靖帝看着清瘦了些,他抿了一口酒水,象征性的夹了一小片豆腐吃了。
“严嵩等人刚开始还极力反击,可越到后面就越举步维艰。那些人呐!祭出了拖住政事的手段。”
嘉靖帝喝了一口酒水,清瘦的脸颊有些泛红,“原先朕以为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有底线,可如今看来,他们所谓的底线,不过是没到时候罢了。”
蒋庆之咽下一块熊掌,“陛下,您想想前宋司马光就知晓了。在这等人眼中,家国天下只是自己的工具,但凡需要,他们什么都敢出卖。”
“司马光那是老了,越老心胸越狭窄,越老越糊涂。高滔滔让他秉政本就是个姿态,想收拢人心。谁曾想司马光年老糊涂,连夺回的城池也想还给党项人。”
嘉靖帝从帝王的角度剖析了司马光当年干的事儿,蒋庆之一怔,“您是说高滔滔……任命司马光只是权宜之计?”
“但凡帝王皆不喜老朽。高滔滔没到养老的年纪,自然不会喜欢一个老朽来秉政。”
见蒋庆之停筷,嘉靖帝声音柔和,“吃你的。”
“哦!”蒋庆之继续吃,但却想听听道爷对北宋变法的剖析,这对于当下大明局势有着重大的借鉴意义。
“您继续,臣洗耳恭听。”蒋庆之吃了一口凉菜,在这个时节还能吃蔬菜,也就是帝王和某些权贵了。
这便是阶层,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分化。
你要说帝王跟着百姓吃糠野菜,那不现实。但凡是人都有私心,都有物欲。能吃香喝辣的,谁愿意去吃苦头。
嘉靖帝莞尔,摩挲着酒杯,温声道:“彼时王安石的新政遭遇士大夫们的重重反击,已然难以为继。且更要紧的是,天下士大夫们藉此抱成一团,隐隐有对抗帝王的味儿。庆之,面对那等局面,高滔滔一个深宫妇人能做什么?”
蒋庆之嘴里咀嚼着,还没说话,道爷叹道:“垂帘听政听着好听,可没有臣子辅佐,所谓的垂帘听政只是个笑话罢了。高滔滔若是继续支持王安石,必然会引发不忍言之事。”
蒋庆之眯着眼,“您是说,那些士大夫会反攻倒算,甚至架空帝王。不对。王安石倒台三十余年后,前宋就被金人灭了。
金人兵临城下时,那些士大夫们把帝王送出城去,只求金人退兵……彼辈无耻至此,若高滔滔继续支持王安石,弄不好……”
这是蒋庆之从未想过的后果。
“你以为前宋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誓言是假的吗?”嘉靖帝淡淡的道:“但凡高滔滔继续支持王安石新政,用不了多久,她便会被赶下台去。剩下一个娃娃帝王在御座之上茫然无援。那时候的天下是谁的?”
“士大夫的。”蒋庆之把后续的事儿推算了一遍,心中不禁发凉。
“人的野心一旦被激发,再难压下去。此后所谓的帝王就成了士大夫们的傀儡。直至出现一个权臣……记得前汉故事吗?”
嘉靖帝抿了一口酒水。
“您是说曹操?”
“嗯!”嘉靖帝点头,“权臣之所以是权臣,便是因为帝王在他眼中不过是玩物罢了。曹操不篡位,并非说他没这个心思,只是彼时舆论如此,时机不至罢了。
前宋得国不正,当年宋太祖欺负前周的孤儿寡母,报应不爽啊!”
而大明却不同。
“我大明得国之正,前所未有。”蒋庆之遥想了一番太祖皇帝开局一只碗,最终成就帝业的往事,不禁悠然神往。
“故而新政不可轻启。”道爷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后面这番话,“可一旦开启就不可停下。”
蒋庆之若有所思,“前宋仁宗任命范仲淹等人开启新政,却草草收场……这让士大夫们看到了帝王的优柔寡断与软弱。于是神宗再启新政,那些士大夫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对抗。”
若是仁宗当年再坚韧一些呢?
当年的局面和当下……
蒋庆之想到了此刻的大明。
以清洗京卫为标志,代表着嘉靖帝走出了自我封锁的牢笼。
这位帝王在抬眼看着这个天下。
他若有若无的在向这个天下释放信息:这个大明病了,朕决意革新。
而这个信号引发了士大夫们的反弹……前宋时也是如此。
仁宗软弱,在士大夫们的反扑下缩卵了。随后范仲淹黯然下台,贬谪地方,借着一篇《岳阳楼记》来表达自己的拳拳之心。
神宗优柔寡断,最终人政俱亡。王安石痛失爱子,黯然下野……
而道爷今日却用这番话告诉蒋庆之。
“朕,不会退缩!”
蒋庆之抬头。
道爷神色从容,依旧如往日般平静、
但那双眸子里却多了神彩。
出了西苑,蒋庆之抬头看着漫天飞雪,对莫展说道:“这是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我辈当不负韶华!”
莫展目光转动,看着边上几个盯着蒋庆之看的官吏,沉声道:“伯爷去哪,小人便去哪!”
“不怕被群起而攻之?”蒋庆之笑道。
他要走的这条路很艰难,不只是新政。他祭出墨家巨子的身份并非心血来潮。
“要想彻底改变这该死的治乱轮回,就必须改变笼罩在中原上空多年的儒家,咱们要做的便是把它们从高高在上的云端给拽下来!”
而这需要学说来支撑,否则去掉儒家,你用什么来平衡天下,治理天下。没有一个纲领性的学说,你让宰辅们如何施政?以什么为纲领施政?最终便会沦为一场混乱。
“小人愿为伯爷搭梯子!”孙不同来了,一脸谄媚。
“家中可好?”蒋庆之问道。
“都好,就是上次周夏那边……”
蒋庆之止步听着,当孙不同说到李恬当众令孙不同殴打那位西南名士时,不禁大笑,“果然是我的贤妻!”
换了别的女人,哪怕是老纨绔家中的美妇人,最多也就是令豪奴去打砸一番。
可李恬却不同,和蒋庆之心有灵犀般的直接出手……你打我一拳,我便要多踹你一脚。
这才是我的婆娘啊!
蒋庆之心情大好。
“老师!”
周夏就在前方,浑身被白雪覆盖。
“你并未当场发作是好事。”蒋庆之知晓那是一个连环套,无论周夏怎么回应,对手都有相应的大坑在等着他。
“幸亏师母出手。”周夏也颇为感激,“否则弟子无论出手与否都是错。弟子出错不打紧,却会有损老师威名。”
蒋庆之莞尔:“我的威名却不是那么好损的。”
他上马,用马鞭指着右侧两个小吏说道:“你可信,我若是抽这二人一顿,瞬间整个京师都知晓,那个蒋庆之又回来了。什么威名有损,顷刻间……老子便要满血复活!”
他策马过去,两个明显是眼线的小吏发一声喊,掉头就跑。
“哈哈哈哈!”
蒋庆之大笑。
这时朱希忠身边的随从来了,“见过二老爷。国公说了,家中准备了巨量酒食却无处可去,今日二老爷就准备撑破肚皮吧!”
蒋庆之心中温暖,“告诉老朱,这天降大雪,多少人家在忍饥挨饿,把那些酒食散给他们,为我那侄儿积点德吧!”
“是!”随从抬头看着蒋庆之,欲言又止,“二老爷……小人……小人冒昧,他们说二老爷在南边杀了几千倭寇俘虏?”
杀俘不祥,这是中原王朝的认知。
“没数千,不过千余却有。”
随从赞道:“二老爷果然是魔王……小人该死!”
“无碍,我喜欢魔王这个称呼。”
蒋庆之笑了笑。
“对了。”蒋庆之问道:“我听闻最近那些人频频在酒楼聚会?在何处?”
随从说到:“就在城西。”
“带路!”
随从愕然,“二老爷这是要去砸场子吗?”
“去看个热闹。”蒋庆之笑着,可落在随从眼中却格外狰狞。
运来酒楼的名字很俗气。
“真的很俗气!”蒋庆之用马鞭指着牌匾说道。
这里便是某位士大夫的产业。
蒋庆之说道:“这牌匾碍眼。”
呛啷!
拔刀声中,莫展高高跃起,一刀劈碎了牌匾。
里面数十人正在聚会饮酒,一人坐在上首侃侃而谈,“……历来都说杀俘不祥,蒋庆之却冒天下之大不韪,此事青史斑斑,他逃不过嗜血成性的恶名。”
天气冷,大门紧紧闭着。大堂内奢侈的烧了七八盆无烟木炭,也就是所谓的什么银霜炭。
“嘭!”
大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
一个身体魁梧的不像话的年轻人仗刀进来,侧身相迎。
“大胆!”说话那人厉喝,随即目光转动,看着走进来的男子惊愕道:“你……”
伴随着风雪,蒋庆之被簇拥着走进来。
他缓缓看着众人。
“听闻此处有倭寇奸细,本伯前来搜捕。来人!”
“伯爷!”
数十军士冲了进来。
蒋庆之指着这些人,“拿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