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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上天不报,我来报

    雪停了,但灾情依旧。

    宫中此次打开私库出了不少钱粮,引得京师百姓高呼万岁。有臣子颂圣,严嵩把奏疏送到御前,嘉靖帝看都不看,说道:“有那功夫,不如去为灾民做些事。”

    有人说嘉靖帝在故作姿态。

    但当长乐公主捐出了自己的积蓄后,那些怪话无疾而终。

    黄锦作为嘉靖帝身边的内侍,也发动了一场募捐。

    他率先捐了十贯钱,这是个标杆。

    后续人等根据地位高下,或是九贯,或是八贯。到了下面的普通内侍宫女,十钱二十钱都可以。

    “这是我的。”

    张童抱着个木匣子,不舍的把里面的钱倒在框子里,看着至少三百钱。

    负责的内侍干咳一声。“你刚来没多久,拿二三十钱就够了。”

    虽然在道爷身边,但张童的身份却是最低一等。

    “可黄太监说要尽力而为呢!”张童认真的道:“我尽力了有那么多。”

    内侍从未被人这般顶撞过,刚想呵斥,黄锦来了。

    “不过了?”黄锦问道。

    “每日吃的不花钱,用的不花钱。”张童板着手指头数着自己的花销,临了有些不舍的看了那些铜钱一眼,“回头我再攒钱给家中。”

    内侍看了黄锦一眼,暗示这货坏了规矩。

    黄锦摇摇头,“跟着咱来。”

    “是。”张童跟着他去了偏僻处。

    “要听话,别人捐多少,你就捐多少。”黄锦何曾这般仔细教导过谁,可今日却不厌其烦的给张童分说这里面的道道。

    “可是……黄太监你说过要尽力而为的。”张童个子矮小,仰头看着他。

    在那双纯净的眸子注视下,黄锦嘴唇动了动,用力点头,“嗯!是……咱错了。”

    “开饭喽!”

    张童一听吆喝就欢喜的道:“黄太监,我先去吃饭了。”

    “去吧!”

    宫中的饭菜其实真不咋地,特别是普通内侍和宫女的份例饭菜,按照芮景贤的说法:这特娘的便是牛马吃的。

    可张童却吃的格外欢喜。

    “好吃?”身边的老内侍看着吃了半辈子的饭菜觉得倒胃口。

    “好吃。”张童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的道。

    老内侍看着他,眸色温和了些,“是了,咱进宫之前,家中的饭食更差,和这比就如同是猪食。可吃着吃着的,咱怎地就嫌弃上了呢?”

    吃完饭,张童顺带帮忙收拾了一番,这才回去。

    离接班还有半个时辰,他准备去打个盹。

    兴许能梦到爹娘和兄长。

    他寻了个偏殿,在角落里坐下。

    迷迷糊糊的有人喊他,“张童,张童。”

    “哎!”张童睁开眼睛应道。

    一个内侍进来,“找你许久。”

    “何事?”张童笑着问道。

    内侍提着一大串铜钱颇为吃力,“方才陛下赏赐身边人,你得了五百钱。”

    “那么多?”张童欢喜的道。

    “黄太监更多。”内侍笑道。

    “那是应当的。”

    张童喜滋滋的接过铜钱,说:“等过阵子我大哥来了,便让他带回家去。”

    “收好了。”内侍笑眯眯的回去。

    黄锦此刻也在歇息,不过他没打盹,而是在看书。

    “黄太监。”内侍进来,恭谨行礼。

    “钱给他了?”黄锦问道。

    “是。”

    “没怀疑吧?”黄锦突然一笑,“那小子单纯的如同是白水,哪会什么怀疑。”

    “笑的见眉不见眼的。”内侍奉承道:“也就是黄太监慈悲。”

    黄锦笑了笑,内侍低声道:“昨日黄太监让奴婢盯着的那人,先前有人禀告,那厮果然和芮景贤的人勾搭上了,不过他那里没什么要紧的消息,芮景贤拿不到咱们的把柄。”

    “咱有把柄给他拿吗?”

    “是,瞧奴婢这张嘴。”内侍轻轻拍了自己的脸颊一下,陪笑道:“黄太监,那人如何处置?”

    黄锦看着书卷,摆摆手,“雪化了,宫中最近水大了些。”

    “是,那些井也该填一番了。”内侍笑眯眯的告退,出去后叫来一个内侍,轻声道:“弄死!”

    “是。”

    宫中当日便少了一人,某口枯井中,却多了一具尸骸。

    人有两面性,这一点蒋庆之看得最透彻。当年在南美时,他可以坐视麾下冲着政府军的军车疯狂射击,也能在回国后看到有人扛着几袋水泥艰难上楼而为之唏嘘,随即买了一袋子饮料给那个卖苦力为生的男人。

    沈炼带来了锦衣卫最新从草原获取的消息。

    “此次雪灾俺答部也被波及,各处部族损失不小,密谍在密报中说,各处部族的牛羊成片被冻死,那些牧民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剥皮取肉……”

    沈炼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神色平静,甚至有些惬意的味儿。

    有人说名将当视人命为草芥……沈炼想起唐顺之对蒋庆之的赞不绝口,不禁暗自叹息,“俺答部的豪商们乘势压低价钱,牧民不得已,为了不饿死,只能贱卖了那些皮肉。咱们这边的商人闻讯而去,也分到了一杯羹。”

    “好!”

    蒋庆之看着颇为满意,沈炼忍不住问道:“长威伯就不担心俺答穷疯了,明年南下打草谷吗?”

    每当草原遭遇天灾人祸穷疯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的看向南方。南方的邻居有钱有粮,要不,去抢特娘一把!

    “今年不打,明年不打,可迟早会有这么一战,甚至是大战延绵。”蒋庆之说道:“既然避无可避,那么在对方也遭遇重创时开战最好不过了。”

    沈炼窥探着他的神色,“长威伯莫非期冀俺答马上就开战?”“对,越快越好。”蒋庆之笑了笑,“不过今年不可能了。明年还得看情况。可惜了。”

    沈炼特地回了一趟家,唐顺之最近在京城各处转悠,说是要看看京师地形。

    “应德回来了?”

    唐顺之正在院子里洗衣裳,闻声回头,“刚回来。”

    “我方才去了新安巷,那位长威伯听闻俺答部因雪灾损失不小,竟幸灾乐祸。”

    沈炼说道:“我并非滥好人,可长威伯动辄杀俘筑京观,视人命为草芥。应德,此等人若是身处乱世,可为枭雄!”

    唐顺之搓了几下衣裳,舀了一勺水在木盆中,把衣裳按在水下浸泡,回身寻个地方坐下。

    “他不是枭雄。”

    “那你以为……”

    “就是个……”唐顺之指指心口,“就是个心中有盼头的人。我知晓你在担心什么。不外乎便是我与他走的太近,若是倒霉,我心学也会被牵累。”

    “此人剑走偏锋,时常做些令人瞠目结舌之事,我心学传播不易,若是被牵累,就怕一蹶不振。”

    “先生最后时刻说了什么?”唐顺之问道。

    沈炼肃然道:“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此心光明,既然光明,那便循心而活。你觉着蒋庆之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沈炼默然。

    唐顺之叹息,“他一举一动看似离经叛道,可哪一件不能示人?哪一件是祸国殃民?既然如此,那个所谓的经,所谓的道,是对是错?”

    沈炼恍若被当头棒喝,“应德你……”

    “你看似狂放不羁,可骨子里却依旧被儒的那一套给束缚住了。”唐顺之温和说:“先生说知行合一,不谈其中的深意。

    既然知晓孰轻孰重,那么该如何做自然就有了准则。比如说长威伯在南方杀俘筑京观,看似嗜杀,可仔细想来那些倭寇双手沾满了大明百姓的鲜血,该不该死?”

    沈炼默然点头,他在锦衣卫消息灵通,自然知晓倭寇在东南犯下的杀孽之重,百死莫赎。

    “可若是解送到京师献俘,那些士大夫会如何说?”

    “关押或是苦役,苦役最有可能。”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唐顺之说:“彼时我也在,刚开始有些不适,但转瞬就觉着……特娘的,杀得好!”

    这是沈炼第一次听到唐顺之爆粗口。

    “我当时也问过长威伯,问他这般杀戮,难道就不怕死后各种报应?你可知他如何说的?”

    唐顺之不等他回答,轻声道:“若上天报应不爽,造下无边杀孽的倭寇便罪该万死。可据我所知,他们许多人都过的颇为逍遥。既然上天不报,我来报。若是有报应,我甘之如醴!”

    唐顺之起身拍拍沈炼的肩膀,“纯甫,你在锦衣卫的时日太长了,长到自己变了也不知。”

    “是我变了吗?”沈炼茫然。

    “我正好去新安巷一趟,大概晚饭不回来了,顺便给你带着好吃的。”

    唐顺之到了伯府时,蒋庆之正在接待黄锦。

    “荆川先生还请稍待。”富城知晓自家伯爷对这位心学大佬的重视,亲自作陪。

    书房里,黄锦轻声道:“那个女子姓汪,年十五,长的不说祸国殃民,却也令人心动。”

    蒋庆之抖抖烟灰,“又勾上了?”

    黄锦点头,“昨日那女子请见卢靖妃,正好……遇到了裕王殿下。咱说一句话……长威伯,男人太着紧女人不是事,但那得看是什么男人。”

    这话听着绕口,却代表着嘉靖帝的意思。

    ——老三这娃在女色上稳不住,该管管了。

    这位老父亲恪守二龙不相见的判语,却把此事丢给了蒋庆之。

    “我知道了。”蒋庆之点头,表示自己会处置此事。

    黄锦起身,“对了,最近天气冷,嘴里寡淡没个味儿,上次听闻长威伯家中有什么……腌蚕豆?”

    蒋庆之忍不住想翻个白眼,“石头。”

    “少爷。”孙重楼进来。

    “让厨房给黄太监……三罐子腌蚕豆。”

    “十罐!”

    “你想得美!”

    “最少七罐。”

    二人一番讨价还价,黄锦带着五罐腌蚕豆凯旋回宫。

    唐顺之被请进书房。

    “荆川先生此行收获如何?”蒋庆之问道。

    此次唐顺之去勘察京师各处地形是受蒋庆之委托,目的蒋某人没说,但唐顺之隐约猜测到了一些。

    唐顺之坐下,“我此次在京师各处走动,半道却恍然大悟。江山在势不在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若是有道,天下景从,文武齐心协力,京师哪怕是一马平川,俺答铁骑也休想踏入一步。若是失德,就算是壁立千仞,也会不攻自溃。”

    “先生大彻大悟了。”蒋庆之笑道。

    “我也看到了处处皆是儒学,处处皆是摇头晃脑读书的学子。庆之,墨家……任重道远啊!”

    蒋庆之问道:“心学不属于儒家吗?另外,若是墨家出头,心学如何?”

    唐顺之洒脱一笑,“无论谁当道,我心学该如何便如何。什么道,什么术,我自走我路,与人何干?”

    这位是真洒脱,蒋庆之想到了先前的沈炼,不禁叹道:“若人人皆如荆川先生,那就天下太平了。”

    他如今头痛的是裕王那个小子的事儿。

    也有些好奇那个汪姓小娘子。

    他叫来了莫展,“去查查那位汪姓小娘子的底细。”

    “是。”

    莫展走后,蒋庆之呵呵一笑,“我倒要看看,这位是何方神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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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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