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蒙元时,云南就是一个富庶的地儿。大明立国,太祖高皇帝令大军征伐云南,此役蓝玉脱颖而出,成就了名将之名。
而后蒙元残余,地方土人部族……多方势力的存在,令朝中也颇为无奈,最终高祖高皇帝令义子沐英留在云南镇守一方。
时移世易,当年的沐氏早已成了朝中的眼中钉,可却鞭长莫及。
“时至今日,云南人提及蓝玉依旧胆寒。”沐舒说道。
此刻他们距离昆明还有三日路程,蒋庆之也不着急,午饭后令众人歇息,他带着徐渭等人进了一座山谷。
山谷中百花盛开,蝴蝶纷飞,美不胜收。
蒋庆之负手而立,“遥想当年大军南下所向披靡,何等威势。”
“可惜后世儿孙不成器,如今别说南下,离了京师就成了软脚蟹,我看养着那些官兵无用,还不如尽数散了,招募勇士成军最好。”
徐渭开始喷吐毒液,但他这话却正中了大明当下的最大问题:军户制度!
军户制度是太祖高皇帝在参考了前汉、前唐、蒙元等军制后,糅合而成的大明军制。一人从军,儿孙皆是武人。
在开国时这等制度就和前唐府兵制一样,无坚不摧。太祖高皇帝曾自夸:朕养兵百万,而不费百姓一粒米。
但随着田地越来越少,军户制和府兵制一样,也成了无水之源。
“如今各地军户形同于乞丐,这样的官兵去厮杀,不就是伯爷所说的送人头吗?”徐渭说道。
孙重楼说道:“乞丐至少比军户自在。”
这话说的好……徐渭慈祥的看着孙重楼,“石头越发聪慧了。”
“伯爷,斥候回来了。”
这些斥候和去昆明的不同,为首的总旗来了,行礼道:“伯爷,前方多山,地形险要,不过并未发现异常。”
蒋庆之说道:“沐朝弼难道真能坐视我直抵昆明?”
沐舒说道:“伯爷,沐朝弼狠辣,但凡能动手,他绝不会动口。”
“这一路顺风顺水,眼看着昆明不远,心中一松……”徐渭说道:“若是沐朝弼要动手,我以为就在这两日。”
“你这不是废话吗?”孙重楼说道:“第三日就到昆明了。”
这娃……徐渭有一种自家熊孩子不打不舒服的感觉。
“沐朝弼若是动手,必然只能动用心腹,且会装扮做土人模样。”蒋庆之思忖片刻,“全军依旧如故,按时出发。”
他走到山谷口,仰头看了一眼上面的一线天,轻蔑的道:“沐朝弼,千万莫要让我失望!”
沐朝弼不来,蒋庆之就没法找到进行下一步的借口。
……
开春了,按理商旅应当不少,但前阵子这里出了贼人,让过往商旅纷纷绕路。于是当王兴带着数百土人大半的麾下赶到时,看到的是一条冷冷清清的官道。
“王佥事,这里最适合设伏突袭。”千户官曾梭指着右侧的平地说道:“按照蒋庆之所部的脚程,他们应当在明日下午抵达此处。”
“附近就这里适合扎营?”王兴问道。
“是。王佥事请看。”曾梭指着右侧,“这里群山环绕,周围并无村落城镇。蒋庆之带着一千骑,除非他想让麾下在官道上宿营,否则只能选择此处落脚。后面有水源,取水方便。左侧乃是林子,取用柴火方便……”
王兴满意的点头,“本将看,此处埋骨甚好。”
曾梭笑道:“谁说不是呢!这里风水真是不错,想来能惠及儿孙。不过听闻那蒋庆之并无子嗣,可惜了。”
王兴回身,“去禀告都督,一切就绪,只待东风!”
三国演义如今开始风行大明,不过众人看的是热闹。数十年后,蛮清将领人手一本三国演义,看的却是用兵之道。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贾宝玉。
出发点不同,得到的结果自然不同。
……
夜深了,沐朝弼的书房依旧烛光摇曳。
他和张乾都没睡,正在商议事儿……下午京师送来了消息,信息量很大。
“左顺门外百姓悍然动手,围殴了百官,事后确定是有人鼓动百姓出手。理由说来也荒谬,竟是百官阻碍陛下减免百姓赋税。”
张乾笑道:“历朝历代只有开国数十年才有减免赋税的事儿,如今大明国用不足,别说什么减税,加税才是王道。”
“陛下与士大夫们势若水火,对我云南大局颇为有利。”沐朝弼抚须,眸色微冷,“这也是我敢于在此刻对蒋庆之动手的缘故。陛下被士大夫牵制,哪怕知晓此事是我做的,依旧只能选择隐忍。”
“随后咱们当积蓄钱粮,招募勇士。”张乾的脸在烛光中有些晦暗不明,声音也是如此,“都督,沐氏在云南多年,也该……自己做主了。”
“嗯?”沐朝弼蹙眉,“之前你还劝说我不可与朝中彻底翻脸……”
他本是枭雄性子,一旦生出疑心,那杀机就悄然而来。
张乾感受到了杀机,不怒反喜,若非看出了沐朝弼乃是枭雄,他只会选择远离,“那蒋庆之乃是陛下近臣,更是亲人。此次都督出手,无论得手与否,都会令陛下震怒。
陛下此人……我仔细琢磨过,这二十余年来,但凡做过他的对手,没几个有好下场。
那位名士杨慎被流放云南多年,这些年多少人为他求情,可陛下却置之不理。都督,这便是睚眦必报。”
“你的意思,陛下会为了蒋庆之和我翻脸?”沐朝弼问道:“值当?”
在他看来,但凡影响自己攫取权力的人皆可杀。 哪怕那人是自己的父母妻儿。
一个用兽类思维活着的人,永远都无法理解道爷那种护短的性子。
“都督却忘了,此次左顺门事件,换了别的帝王,譬如说前宋的仁宗与神宗,他们定然会把蒋庆之丢出来,当做是替罪羔羊。可陛下却选择了与群臣硬扛……”张乾说道:“京师那边说,是蒋庆之主动请缨来云南,这才给了陛下台阶。否则,此刻的京师怕是已然血雨腥风了。”
“为何不是陛下逼迫蒋庆之来的云南,请缨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在沐朝弼的思维模式中,这样才符合人性。
张乾摇头,“当年陛下为了生父,与杨廷和等人争斗多年,宁折不屈。虽说这些年他隐于西苑,可帝王便是帝王,当他走出西苑那一刻,都督,我有预感,当年的陛下,他又回来了。”
沐朝弼的面色在烛光下阴晴不定,张乾说道:“想来王兴等人已经在准备动手了,此事不可挽回。都督,不可束手待毙啊!”
“可大明国势依旧……”沐朝弼轻声道:“当年建文帝曾想削藩,沐氏主动告发岷王朱楩,这才换来了安然。
后来成祖皇帝也曾想收回云南,不断令人渗透,可却被沐氏一一化解……若非成祖皇帝五度北征,我敢说,当年他必然会令大军南下,收回云南。”
由此可见历代帝王收归云南的决心。
“可成祖后,大明历代帝王再无收回云南的勇气。”沐朝弼冷笑,“此事容我三思。”
“都督!”有人来禀告,“王佥事那边令人禀告,已准备就绪,只待东风。”
张乾看着沐朝弼,双拳紧握。
只要沐朝弼点头,在他看来,接下来沐朝弼的唯一选择便是割据云南。否则必然不得好死。
沐朝弼几乎没有犹豫,点头道:
“告诉王兴,我要看到蒋庆之的人头!”沐朝弼的脸上多了些潮红,“有心算无心,蒋庆之难逃此劫!”
张乾走出去,看着夜空中的繁星,轻叹道:“大势如潮,一切,就在这两日了。”
……
第二日下午,斥候带来了消息,“伯爷,前方便是附近唯一能宿营之地。”
蒋庆之亲自勘察了地形,“就在此地。”
随即扎营。
后面有一条小河,河水颇为清澈。
孙重楼脱掉衣裳,怪叫一声后跳进水中。
“舒坦!”
那庞大的身躯在水中灵活的游动着,不时还招手,“少爷,下水来洗洗吧!”
洗个屁!
此刻是二月,看似阳光明媚,可水温却低。蒋庆之这个身板若是此刻下水,弄不好晚上就会发烧。
“看着这一切,令人只想忘掉尘劳。”沐舒走到蒋庆之身侧,“长威伯,您说这人活着为何?”
蒋庆之一怔,“为何活着?”
哲学三连啊!
蒋庆之摇头,二人默然站在河边,一时间竟然有些发古之幽思,怅然不已。
“为何活着?”
蒋庆之也在缓缓思忖着这个问题……
我是为了回归,还是为了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当营地上空炊烟袅袅时,远处的半山腰,王兴和曾梭等人正在遥望着这一片营地。
“人数大致不差。”曾梭说着斥候的回报,“且蒋庆之麾下还下河嬉水,沐舒那个贱人也在上游沐浴……可见并无防备。”
“沐舒……可惜了。”王兴舔舐了一下嘴唇。
“王佥事说的可惜……”曾梭问。
“那么一个美人儿,却肥土不肥人。”王兴叹息。
随即他下山,山下八百精锐正在待命。他们都穿着土人的服饰,但拿着的却是沐氏最好的兵器。
“吃干粮!”
夜色渐深,正在打盹的王兴被人叫醒,他问了时辰。
“子时末了。”
“出发!”
王兴带着八百精锐悄然绕过了官道和小河,直至蒋庆之营地后方。
“那里水浅。”曾梭指着左前方说道。
“过河!”
八百人嘴里咬着木棍子,悄然越过了小河。
前方就是营地。
对手并未有反应。
王兴看着明哨,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长刀。
“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