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臻微笑看着蒋庆之,那笑意带着歉意,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隐着讥讽和得意之色。
当年太祖高皇帝分封诸王,目的是让皇子,也就是让自己最信任之人为国戍边。他没想到自己去后建文帝来了个削藩,引发了靖难之役。
而后宗室的重要性就一路下滑,但还保持着些许温情。
宁王谋反可以说是给了当时朝中一击,让君臣都明白了一件事儿,所谓的亲戚,所谓的皇族,实则都是一群隐藏着的对手。
老宁王朱权当年被成祖裹挟,被迫参与了靖难之役,但心中颇为不平。且老宁王亦有雄心壮志,却为成祖做了嫁衣。
他不甘心,却忌惮成祖猜忌,于是整日装作无心权力,多与名士交往,潜心修道。
他的不甘直至到了玄孙辈朱宸濠,这才迸发出来。
宁王朱宸濠谋反事败,清理他的家底时,彼时君臣才愕然发现,原来从老宁王开始,宁王一系就在谋划这事儿。
所以今日蓝臻开口提及老宁王之事,令人不由就联想到了蒋庆之。
墨家在手,墨学子弟奉你为巨子,言听计从……
“长威伯的忠心臣自然不敢质疑。”蓝臻的声音清朗,“可臣以为,能让臣子善始善终方是陛下的恩德。”
——人心考验不得,所以陛下,工匠的事儿,还是驳回吧!
这番话堂堂正正,可朱希忠却在冷笑,“从此后你等就能造谣,说庆之有反心,可陛下对他恩重,他不能,也不敢谋反。此生不反,且为儿孙筹谋……好手段,这生儿子没皮炎的手段谁想出来的?”
这特么是杀人诛心!
蒋庆之却莞尔,“你看一个人是什么样,其实那便是伱自己的模样。”
不等蓝臻去回味这句话,蒋庆之说道:“陛下,墨家的根本在于工事。臣最近准备打造些小东西,不说利国利民,但想来也能对大明有些益处。”
蓝臻说道:“对大明有些益处?那长威伯只管交代下来,我工部自然会代为打造。长威伯可是担心泄密?”
“对!”蒋庆之点头。
“下官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本伯要打造的东西能令大明军队脱胎换骨,若是泄密,诛你九族都不为过。”蒋庆之森然道:“杀你蓝臻简单,可那东西若是泄密,却会给大明带来灭顶之灾!”
蓝臻一怔,旋即呵呵一笑,“长威伯说的令下官都有些懵了,令大明脱胎换骨,会给大明带来灭顶之灾……好大的口气。下官倒是想见识见识……”
嘉靖帝眯着眼,心想蒋庆之说的会是什么东西?
能令大明军队脱胎换骨,泄露后会给大明带来灭顶之灾。
他知晓表弟不会信口开河,可脱胎换骨,灭顶之灾……到时候弄出来却只是寻常,群情滔滔,他也不好压制。
他看了一眼群臣,不少人都在笑,得意或是兴奋。
这是一个坑!
嘉靖帝和群臣斗了多年,只是看了一眼,就知晓表弟跳坑了。
蓝臻说道:“若长威伯果真能打造出那等利器,工部的工匠……任凭长威伯挑选!”
蒋庆之原先的计划是从工部划拉些普通工匠,当然,工部的普通工匠丢在外面就是豪商们重金求而不得的对象。
至于人数,蒋庆之的底线是三十人。
现在蓝臻主动跳出来,蒋庆之心中暗喜,却冷笑道:“工部是一个右侍郎就能做主的吗?”
蓝臻冲着工部尚书姜华行礼,“姜尚书,下官无礼了。”
姜华颔首,“长威伯若是能打造出利国利民的东西,我工部上下自是要鼎力支持。”
这是背书,而且还留下了余地——利国利民即可,什么脱胎换骨,咱们别提这事儿行不?
朱希忠低声道:“姜华暗中帮了你一把,回头哥哥我请他喝酒。”
蒋庆之要避嫌,不好致谢。而朱希忠却没有这个顾忌。
蓝臻看似恭谨的道:“长威伯乃是大明名将,想来言出必践……”
卧槽尼玛!
道爷眸色冰冷。
朱希忠冷笑,“回头咱们寻到他的错处,往死里弄。”
蒋庆之却拍拍他的肩膀,“不值当。”
然后,他对蓝臻说道:“本伯说话,自然是言出必践。”
蓝臻看了神色如常的道爷一眼,“如此,下官拭目以待。”
坑!
挖好了!
蒋庆之也跳进去了。
接下来就该埋人了。
朝会散去,蒋庆之和朱希忠并肩而行。
“长威伯!”
蒋庆之止步回头。
姜华疾步走来,歉然道:“蓝臻之事本官并不知情。”
“我知晓。”蒋庆之说道。
朱希忠问道:“我记得蓝臻从前和那些人颇为疏远,今日怎地会为他们出头?”
姜华摇头,“本官也不知。”
蓝臻回到了工部,有好友进来,“听闻你今日为那些人出头,得罪了蒋庆之?”
蓝臻淡淡的道:“工部的工匠本就不该为私人所用,这是规矩,我一心为公,问心无愧。”
好友叹道:“可墨家深得陛下支持,蒋庆之又说了是准备打造利国利民的东西,你何苦去阻拦。得罪他不说,还得罪了陛下……”
蓝臻沉声道:“我问心无愧。”
好友叹息而去,就在房门关上的一瞬,蓝臻的身体一下就软了下去。
他回想着道爷当时看向自己的冷漠眼神。
还有蒋庆之那讥诮的笑,仿佛是看穿了自己的用意,讥讽自己只是一条为人冲锋陷阵的狗。
“叩叩叩!”
有人叩门。
“进来。”
蓝臻收敛心神,拿起一份文书。
进来的是陈湛。
“蓝侍郎。”
蓝臻一怔,“是你。”
“今日蓝侍郎大义凛然,令人击节叫好啊!”
陈湛微笑道:“在下闻讯后特来恭贺侍郎。”
蓝臻右手把文书握的死死的,“他们说的那些……”
“此事之后,蓝侍郎可去地方做一任。再度归来时,想来京师已然不同。”
蓝臻得罪了蒋庆之和道爷,去地方为官避避风头,再度回来时,便是众望所归。有群臣力挺,前途不可限量。
等陈湛走后,蓝臻低着头无声笑着。他笑的浑身颤抖,仿佛是好笑,又仿佛是嘲笑着什么。
“当年我读书时曾立誓要为这个大明做些什么,科举出仕后,我看不惯那些蝇营狗苟,不肯同流合污,可却被打压多年。好不容易到了京师为官,却因不肯奉承,以至于被冷落。”
“为了公事我夙夜难眠,为此废寝忘食,可换来的是什么?是被冷落,被疏离。那些毫无本事,却有背景,或是善于迎奉的蠢货青云直上,而我这等老老实实做事的却被压制,这老天不公!它不公啊!”
笑声中带着哭声,“我不想低头,可看看自己五十有余却一事无成。再这般蹉跎下去,此生就只能止步于此。我不甘心!这个贼老天为何这般待我?”
蓝臻抬起头,眼珠子竟然发红,“什么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什么只管埋头做事,苍天不负有心人。都是哄人的鬼话。”
他痛苦的闭上眼,“过去的蓝臻死了,他死了。从今往后,我便是……曾鄙夷不屑的,蝇营狗苟中的一员。”
……
“拿了小册子来。”
回到宫中,嘉靖帝让黄锦从一个上锁的盒子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他把小册子拿在手中,脑袋微微靠后。
“工部……在此。蓝臻。”
嘉靖帝眯着眼,“此人勤于用事,不喜迎奉往来,可磨砺三年后大用,嘉靖二十六年十月。”
嘉靖帝抬头,“这是……七月。”
“是。”黄锦低头,心想就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却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蓝臻的耐心若是再多一些,那么三个月后,少不得一个左侍郎,或是下去治理一方,再度回京定然能执掌六部之一。
“笔!”
道爷伸手,黄锦把毛笔沾满墨汁递过去。
道爷接过,用笔往下交叉一划。
蓝臻二字上就多了一个×。
……
蒋庆之刚到家,就见到孙重楼和窦珈蓝在吵架。
“我都说了老徐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你不信,那便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若是输了,从此见到我便叫一声师父。”
这厮,蒋庆之抬头望天。
“老窦你要作甚?!你别拔刀啊!卧槽!”
孙重楼夺路而逃。
蒋庆之无语看着二人从身前飞速跑过,回到后院后问李恬,“徐渭有了女人?”
李恬茫然。“没听说过,怎地……夫君老早就说给他寻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时至今日依旧没寻到,这倒是我的不是。”
“那厮眼高于顶,一般女人怕是难入他的眼。”蒋庆之坐下,“再有,柔顺的女人万万不可。”
“看夫君说的,柔顺的女子最是宜家宜室。”李恬嗔道。
“我说了,不适合他。”蒋庆之态度很坚定。
那是个能杀老婆的狠人啊!
“若是能寻个将门虎女……那再好不过了。”
想到徐渭拿起刀子要杀老婆,却被夺刀反杀,蒋庆之不禁就乐了。
“喵!”多多爬上他的膝头,蒋庆之抱起它,“最近我在后面有事儿,无关的让她们莫要靠近。”
“夫君这是要打造什么?”李恬问道。
“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