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庆之醒来了。
京师许多人咬牙切齿,或是失望之极。
庆贺的酒席变成了发泄失望和怒火的聚会。
灯火通明中,十余男子举杯。
“那人竟然醒来,可见祸害遗千年。”一个男子说道:“苍天无眼。”
“干!”
一杯为了无眼苍天的酒下肚,众人打开了话匣子。
“我家临街,昨夜听到十余起策马疾驰的声音,兵马司的人视而不见。”有人冷笑,“后来更是离谱,据说西苑派人去了御医家中,把他们都带到了新安巷。为了蒋贼,西苑倒是愿意大动干戈。”
“严嵩一党乃是挡在西苑之前的篱笆墙,而蒋贼是个异数。”一个年岁不小的男子眼中有嫉妒之色,“蒋贼自从进京之后,几件事做的漂亮之极。西苑那位如获至宝,岂有不重用之理?左顺门之后,蒋贼就越发得意了。”
“蒋贼云南之行才是令西苑那位动容的原因。”另一个男子不同意他的看法,说道:“收归云南治权,这近乎于开疆拓土。且你等都忘了一件事。”
“何事?”年长男子喝着闷酒,一只手在身边女妓的怀里不知在探索着什么,但偏生还能保持着一脸君子的模样。
男子说道:“蒋庆之当初去云南,在我等看来便是左顺门之事后西苑那位的妥协,让他暂避我等的汹涌怒火。”
男子拿起酒杯,声音低沉,“可蒋贼却把云南治权给收回来了。诸位,他不是南下避祸,而是去建功立业。”
“那又如何?”年长男子眼中的嫉妒几乎化为火焰。
“左顺门二度爆发君臣之争,蒋庆之悍然出手,蛊惑百姓殴打百官。事后我等判断西苑那位有些慌了,担心我儒家反击,故而才让蒋庆之南下避祸,也是他做出的妥协姿态。可蒋庆之南下却带着收归云南的密旨?”
男子看着众人,见众人都茫然,不禁觉着自己身边都是一群猪队友,他叹道:“这说明左顺门二度爆发君臣冲突,在西苑那位的眼中,压根不是事。明白了,那不是事!”
“那又如何?”年长男子想到蒋庆之的功绩,越发嫉妒了。
“蠢货!”男子终究忍不住骂了同伴,“只知晓嫉贤妒能,却不知帝王的态度对此后何等重要。西苑那位不在乎君臣之争,就意味着此后咱们行事就得有尺度。”
“难道他还敢把朝中群臣尽皆赶回家不成?”年长男子笑道。
男子叹道:“可朝中诸位……可愿意舍弃高官厚禄?”
“道之所在,义无反顾!”年长男子说道。
“换了你也愿意?”男子冷笑,“你就不担心自己辛苦半生而来的显赫地位被别人顺势占了?”
年长男子点头,“自然愿意。”
二人之间眼看就要翻脸,有同伴劝道:“蒋贼虽说醒来,可病去如抽丝,最近一阵子他定然会偃旗息鼓。朝中群臣可趁势压制严党……当下大局还不错。”
一个女妓起身去更衣,外面有相熟的女妓出来透风,见她出来便问道:“怎地,可是太热了?”
女妓摇头,“热倒是能忍,可太臭了却难熬。”
“臭?”
“伪君子的臭,臭不可闻。”
一个男子急匆匆走来,推门进去,“蒋庆之出了新安巷。”
“狗贼,竟然能出门了?”年长男子仿佛听到了噩耗,面红耳赤。
“张希谁认识?”男子问道。
年长男子说道:“张希与我交好多年,怎地?”
男子看着他,一脸节哀的神色,“张希惹到了蒋庆之,蒋庆之亲赴诚和楼抓住了此人。”
“张希性情刚烈,定然会唾骂蒋庆之!”年长男子说道。
男子摇头,叹道:“张希跪地求饶。”
年长男子:“……”
“蒋庆之把张希拖了回去,五城兵马司的人赶来后不敢阻拦,只听说张希打了一位老工匠。”
年长男子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怒道:“工匠贱籍,打了便打了,怎地?他蒋贼难道要杀人不成?”
男子说道:“蒋庆之当众说了,要让背后那人付出代价。”
是夜,有人悄然出了家门,背着包袱躲在了一个破道观中。
第二日清晨,此人跟着出城的人群缓缓往外走。
他发现城门处多了十余泼皮,一边打哈欠,一边盯着出城的人。
当看到他时,一个泼皮眼前一亮,“张汉!”
男子转身就跑,十余泼皮大喜,狂追不舍,不过数十步就扑倒了男子。
“是老子先发现的,赏钱老子拿大头!”
“最多让伱多拿五十贯。”
“两百!”
“一百五!”
“一百五就一百五!”
就在昨夜,蒋庆之拷问出了口供,当即令人传话,悬赏一千贯抓背后指使者张汉。
十余混混把张汉绑了,兴高采烈的去新安巷。
“站住!”
几个军士在一个副百户的带领下拦住了他们。
“见过官爷。”虽然大明是以文制武,武人地位低下,但武人却又是泼皮混混们的克星。就如同猫和老鼠一般。
“见过官爷。”泼皮们行礼。
“你等可是捕快?”副百户冷笑。
“不敢。”
“私下抓人,本官若是杀了你等,谁敢置喙?”
副百户杀气腾腾的喝道:“把人交给本官。”
可那是一千贯啊!
泼皮们咬牙退后,为首的泼皮说道:“此人是新安巷索要的要犯,官爷确定要和蒋伯爷作对吗?”
副百户冷笑,“那又如何?十息放人,否则……”
“不放又怎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泼皮们为了一千贯,竟敢和官兵翻脸。就好比老鼠为了一口吃的,敢和猫儿玩命。
“拿人!”副百户冷笑,就在此时,众人听到了马蹄声。
一个泼皮抬头,“救星来了。”
副百户骂道:“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得你等!”
“那我呢?”
马蹄声在身后止住,副百户回身,就见一个身材庞大的年轻人下马过来。
“你是……”
“见过孙小爷!”十余泼皮行礼,喜滋滋的。有人说道:“好教孙小爷得知,咱们拿到张汉后,这位官爷蛮横拦截,说要带走张汉。”
孙小爷……副百户面色剧变,“孙重楼!”
“你也知晓爷爷?”孙重楼劈手抓住副百户,副百户就如同鸡鸭般的在他手中无助挣扎着,“本官是按律行事……狗东西,放下本官,否则……”
啪!
孙重楼一巴掌把副百户抽的满脸桃花开,手一松,一脚踹在副百户的胸口上。
“孙小爷,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几个泼皮见势不对,赶紧去劝阻。
从自家少爷病倒后,孙重楼就憋着一肚子担心,此刻这些担心化为怒火,动起手来就没收住。
他后退几步,看着副百户瘫软倒下。
一个泼皮小心翼翼的上前试探了一下副百户的鼻息,“还好。”
等他看到副百户胸口那里塌陷进去一块后,不禁面色剧变。
孙重楼却大大咧咧的带着人走了,“赏钱只管去新安巷寻管家要。”
“孙小爷。”那泼皮喊道:“此人怕是要死了。”
“死了就死了。”孙重楼骂道。
他把张汉带回伯府,一番拷打,得知此事有人指使,隐约知晓和工部有关,但具体是谁张汉不知,只是得了吩咐行事。
蒋庆之在后院休养,得了口供后,沉吟良久。
“我就说那些人怎会出手针对一个老工匠,原来是工部有人出手了。”夏言说道:“也唯有工部的人才知晓这等老工匠的厉害之处。庆之,墨家在城外那块地还未曾动工,就令他们忌惮了。”
蒋庆之靠在躺椅上,这是李恬的吩咐,边上黄烟儿正一丝不苟监督,说是不许他劳心劳神。
所以蒋庆之一脸懒洋洋的味儿,“沼气池如今在各处推广,反馈回来的效果不错。那些人担心墨家再弄出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东西,会映衬着他们越发无能。”
“自己不做事,也不许别人做事。”夏言叹道:“那些人呐!愈发不堪了。先贤若是重生,怕是要怒不可遏了。”
“让人去冯源家探视。”蒋庆之吩咐道。
“是。”黄烟儿叫人去传话,自己依旧不动。
蒋庆之叹道:“你就不能自己去吗?”
黄烟儿认真的道:“娘子说了,若是我渎职,回头便不许我吃扣肉。”
黄烟儿最喜扣肉,一顿能吃大半碗。
蒋庆之有些饿了,“午饭有什么?”
“娘子交代了,午饭清淡些。”黄烟儿看着蒋庆之,“说是伯爷休养这阵子,饭菜都要清淡些。”
“没法活了。”蒋庆之重重倒下。
蒋庆之让人寻了孙重楼来,低声交代:“去厨房偷偷弄一条酱羊腿来,记住,偷偷的。”
“少爷放心。”
孙重楼饭量伯府第一,去厨房开小灶是常事儿。他拿了酱羊腿,顺手又拿了半只烤鸡。
从厨房走到后院的路上,半只烤鸡被这厮吃的干干净净的。
“少爷!”
孙重楼进了书房,蒋庆之正在看书,聚精会神的模样让孙重楼想到了当年他备考秀才时的日子。
蒋庆之放下书,“快拿来。”
孙重楼把羊腿递过去,拿起那卷书,“绣像……灯……”
蒋庆之一把抢过书卷,义正辞严,“你还小,这等书看不得。”
“哦!”孙重楼本就对这些没什么心思。
蒋庆之刚吃了一口酱羊腿,就听外面有人说:“见过夫人。”
“不好!”蒋庆之赶紧撕咬了一大块羊肉,门外人影一晃,李恬进来了。
“夫君,御医说了你不可吃大油大荤之物,更不能吃发物……”
李恬见他依旧咀嚼,担心之余便去和他抢夺。
孙重楼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恬扑倒了蒋庆之,硬生生从他嘴里抢了一半羊肉出来。
富城来了,神色严峻,“石头出去。”
孙重楼出去,李恬有些难为情的起身,富城视而不见,说:“石头先前殴打到了一个副百户,那人……胸骨戳破了肺腑,说是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