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庆之的书房里最多的是书籍,书籍中最多的种类是游记。
古文本就美,用古文来记录出游的经历,看着就如同艺术品。
蒋庆之没事儿就拿着一本游记赏玩,让整个心神放松下来。
“那些工头不敢得罪儒家,故而无人敢接咱们的生意。”
负责此事的胡宗宪来了,“我去寻过工头,许以厚利,可他们却说这生意只是一笔。”
“做了咱们的生意,此后就会被赶绝。他们不傻,自然不敢接。”徐渭抚须说道:“此事倒是有些麻烦。”
不过徐渭就是徐渭,片刻后就想到了法子,“上次工部侍郎蓝臻刁难咱们,工部尚书姜华为此颇为歉疚。伯爷只需开个口,从工部弄些工匠不在话下。”
说着,徐渭看了胡宗宪一眼,那眼神傲然,“那些蠢货以为就这样能让咱们难堪,可……这也算事?”
若非是好基友,胡宗宪发誓要把这个骄傲的让人忍不住想动手的家伙打个满头包。
工部那边的工匠可不在乎什么儒家的威胁,那些工匠吃的官饭,虽说待遇普通,可架不住旱涝保收。
徐渭得意的坐下。
蒋庆之拿出药烟,“走工部这条路是不错,可却显得咱们底气不足。”
胡宗宪点头,“墨家向外扩张必须要稳妥,一味靠朝中帮衬不妥。一旦养成了习惯,那些人……”
他突然面色微变。
“那些人怕是就在等着这个。”
徐渭的面色比他变得要早一些,“工部那边……”
“我去问问。”胡宗宪起身出去。
一个多时辰后,消息传来,“工部最近有几个大工程,工匠们几乎倾巢出动。”
徐渭面色难看的进了书房,“伯爷,是我轻敌了。”
胡宗宪随后进来,“莫要小觑了那些人,一人智短,集思广益之下,诸葛武侯也只能甘拜下风。”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那些人此刻想来正在得意洋洋吧!”
……
“蒋庆之想打造墨家的根基,且竟然就在京师之外,每次进出都能见到。这是刺果果的挑衅!”
蓝臻在一家酒楼里微笑道,“墨家最重要的工事,工事必须有工坊,有工匠。等他那所谓利国利民的东西做出来,若是平庸,群起而攻之,让其无功而返……”
“没有工匠,蒋庆之一人能做什么?不过是徒劳呼喊罢了。”对面的杨清笑道。
“工匠是根本,可城外的却是根基。”蓝臻说道:“一旦城外的根基建成,蒋庆之就有了根基,墨家就有了号召力。断掉他!”
他眼中多了利芒,“那些工头不敢得罪儒家,那么蒋庆之唯一的路便是从工部借用工匠。可本官早有准备,几处营建大事一起动工,都是耽误不起的大事儿,谁敢借调工匠给他。”
“姜华那边……”杨清问道。
“姜尚书对蒋庆之颇有好感。”作为工部右侍郎,蓝臻和姜华的关系不冷不热,有时候还会发生些争执,“不过姜华此人谨慎,不可能为了蒋庆之火中取栗。”
“那么此事就妥当了。”韩瑜举杯,“这一杯敬蓝侍郎。”
蓝臻既然决定靠拢这些人,自然要抛出投名状,他喝了酒,说道:“还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让蒋庆之欲哭无泪的法子。”蓝臻笑的古怪,“本官经历营造之事颇多,但凡是在宫外营建,那些物资都会被盗,多少罢了。
刚开始抓住责打,后来人越来越多,就只能喝骂……
那些人见有便宜可占,便一拥而上……你等没见到,乌压压都是人,一拥而上,把那些砖石木料尽数拿了,一块不剩。”
“愚民!”韩瑜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可怕。
“穷是一回事,爱占便宜才是起因。”蓝臻说道:“后来本官令人抓了几个,一番讯问得知,是有人说那些物资都带着什么龙气,拿回家去每日供奉,可百病不生,消灾解难。”
韩瑜眸色一亮,他看了杨清一眼,看到了欣赏之色。
“墨家传承千年,想来也有些气运。那些砖石……”
“拿回去搁着,就能借助墨家气运护佑家宅平安。”
二人看着蓝臻,有些惺惺相惜的味儿。
“蓝侍郎做这个工部侍郎……屈才了。”韩瑜认真的道。
蓝臻微笑道:“只是小手段罢了。”
等蒋庆之看着空荡荡的工地,怕是血都要吐三升出来。
三人举杯,心照不宣的都笑了起来。
……
王二家原先住在京师西城的贫民窟中,后来日子过不下去了,便把祖宅卖了。一家子在城外弄了个茅屋,他自己在城外为人做工,倒也勉强养活了妻儿。
这日他从做工的店里出来,就听几个妇人在一家布庄外面嘀咕。
王二疲惫欲死,便蹲在边上歇息,听到几个妇人提及了什么气运,不禁往那边悄然挪了过去。
“……说什么墨家传承了千余年,历代祖师爷都有什么气运留了下来,千余年下来,那些气运多的吓人。”
“……如今城外那块地便是墨家的根基,那些砖石都被墨家历代祖师爷施法,加了气运。若是能弄到一块回家供着,消灾消难不说,还能祛病延年呢!”
“岂止?我听闻还能借此发财。”
听到发财王二就心动了,他在搬离城中时曾发誓,此生定然要出人头地,把祖宅重新买回来。
卖什么都行,哪怕是卖身,也不能卖祖宅,这是此时的社会认知。卖了祖宅,那这个家就算是彻底败了。
王二凑过去嬉笑问道:“几位娘子,这事儿可是真的?”
一个妇人警惕的看了他一眼,王二陪笑道:“我就是一问。”
那妇人见他穿着破旧,这才说道:“前日有人拿了一块砖头,第二日家中生病的老娘竟然就能下床了。有个落魄读书人,就拿了一块石头,第二日竟然就有人聘他做西席,报酬优渥……”
卧槽!
王二一听哪里还忍得住,回到家中后,和娘子商议了一番。
“我去拿。”王二的娘子说道:“他们总不好打女人吧!”
王二摇头,“你这身子骨跑不快,被抓住就麻烦了。那位可是杀神,他身边有个忠仆叫做阿修罗,专门杀人为生。
上次那谁,兵马司的一个百户就被他杀了,事后却屁事没有。你想想,百户官说杀就杀,咱们算个啥?”
妇人一听就怕了,“那……你也别去了。”
王二指指堪称是家徒四壁的家,“咱们家就这模样,夏日炎热,冬日冷的回家只能抱在一起御寒。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孩子廋的……”
他的儿子在边上玩泥巴,看着就像是一条廋削的小狗儿。
王二咬牙,“但凡有发财的机会,就算是死,我也要去试试。”
是日夜里,王二拿着一个麻袋出发了。
“小心些。”妻子嘱咐道。
“放心。”
王二发现这一路竟然有同行,而且不少。
有人带着麻袋,有人提着竹篮,最妙的是,有人竟然挑着箩筐。
“这是要准备把那些砖石都挑回家去?”王二觉得此人太贪。
陈湛此时就在城外,他将负责评估此事的结果。
蒋庆之那块地就在城外百姓聚集地的外围,外围最多的便是酒肆和小旅馆,陈湛包下了一家小酒肆,令掌柜在外面摆了酒菜,他自斟自饮,徐徐夜风吹来,倍感惬意。
身边随从不断在禀告最新消息。
“来了不少人,不过新安巷派了五个护卫在看守那些砖石,都带着刀,在大声呵斥,那些人暂时没动。”
“会动的。”陈湛颇为佩服出这个主意的蓝臻,“这是阳谋,把人心人性算到了尽头的阳谋,蒋庆之手段再多也挡不住。”
关键是蓝臻那边通过工部的几个大事儿彻底堵住了蒋庆之的另一条路。
“今夜会很热闹。”陈湛看着夜空,仿佛看到了老友方卓。
随从笑道:“砖石若是被抢光了,蒋庆之怕是会被气吐血。”
砖石可以采买,可人心却是买不来的……陈湛喝了一口酒水,“他在螳臂当车,精神可嘉,不过最终必然会撞的头破血流。”
就这么一步步的把蒋庆之逼的走投无路。
他要么只能搁置了城外这块地,就此缩回新安巷教授弟子。
按照他们的分析,若是这样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墨家要想拥有和儒家初步相抗衡的势力,至少得五十年。
五十年后,蒋庆之还在不在……这是韩瑜当时的话。
众人随即大笑。
方卓自尽是陈湛心中永远的痛,他念及老友,一股怒火涌起,“让咱们的人发动!”
“是。”
没多久,就听那边有人喊道:“咱们人多,怕什么?动手!”
说着一个男子就冲了过去。
那些蠢蠢欲动的百姓发一声喊,跟着就往堆料的地儿跑。
陈湛微笑道:“看,我说过会很热闹不是。”
就在此时,只见一股光柱突然从里面投射出来。
光柱不断摆动,照亮了那些兴奋的脸。
“这是什么?”陈湛霍然起身。
接着,有歌声传来。
歌声宏大,且神圣。
“是心经!”有人惊呼。
是个女人在吟唱心经。
卧槽尼玛!
所有人,从陈湛到那些准备哄抢砖石的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