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想了几种推诿的法子,最稳妥的法子便是不承认自己插手水师的事儿。
毛顺昌被乱军挟持,吴金一道倒霉,如此死无对证。
你要说解救……得了吧!
虽说不知海战什么模样,但周望却记得倭寇横行东南沿海时,水师官兵追击多次都无果的事儿。
此刻王别带着叛军已经出发半个多时辰了,再去追赶……
周望看看那几个水师将领,当初他插手水师,第一个就把吴金挑了出来,不是吴金有多出色,而是在一群矮子里就他个高一些。
剩下的几个歪瓜裂枣,说实话,就算是追上了叛军,周望觉得也只是送菜。
所以,这事儿……它和本官无关,不是吗?
“领命!”
几个将领猛地大声应诺,吓了周望一跳。
“周藩台,站稳了。”身侧传来了林夕的声音,周望笑道:“本官稳得很!”
“是吗?”林夕笑的从容,“那位伯爷可是大明仅有的名帅。王别……土鸡瓦狗也!”
“陆上称雄,可这是海中。”
“万变不离其宗。”
“那,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
“登船!”一个将领回身喊道。
那气势,竟然不同了。
林夕上前,“长威伯,王别叛乱,本官难辞其咎,愿随长威伯出海追击。”
“本官愿随行。”周望不甘示弱。
几个将领愕然,有人嘀咕,“往日请这二位来校阅水师,顺带哭哭穷,这二位压根不搭理。今日倒是主动请缨,难得。”
“你也不看看那位是谁。松江府此次被他清洗了一遍,南京那边,六部尚书仅存五部,魏国公低头,据闻连那位遮奢的守备太监也低头了。”
“不过周藩台背后是严党。”
“严党?长威伯就在杭州,严首辅远在京师,惹恼了长威伯,拿下周望又能如何?”
“扯淡,这是布政司使,没有陛下旨意,谁能拿他?”
“弹劾总是能的吧?”
“登船!”有人怒吼。
几个将领急忙转身就跑。
其中一人在登船时竟然跌落水中。
林夕捂着脸,觉得丢人之极。
你特么是水师啊!
这里是风平浪静的杭州内河,不是大浪滔天的海上,你竟然能落水。
将领被捞起来时,船队已经起锚了。
“等等我,等等我!”
可船板被抽了回去。
“伯爷。”一个将领上前请示,“是不是接他上来。”
蒋庆之默然看着前方,跟来的张童和陈铮感觉船身一震,急忙扶住了船舷。
徐渭扶着孙重楼的手臂,说:“这等人上船只会影响士气,不必了。”
将领苦笑,对岸上的落汤鸡摇头,心想这人算是完了。
船队出航,蒋庆之站在船舱外,背靠着舱壁,问:“吴金不在,谁负责水师?”
“下官郑源,见过伯爷。”方才请示蒋庆之的将领行礼。
“按着当下的船速,你觉着可能追上叛军?”
“难。”
“可有法子?”蒋庆之发现自己越来越功利了,只问结果,不管过程。
这便是上位者的必修课。
也是必备的技能。
“下官……”郑源看了林夕和周望一眼。
他若是投向蒋庆之会如何?
“怎么,觉着县官不如现管?”蒋庆之问道。
郑源咬牙,“下官有法子!”
“本伯拭目以待。”
郑源回身喊道:“明日午时之前若是能追上叛军,回港后,酒肉不禁。”
瞬间,整条船就沸腾了。
那些官兵的速度和节奏突然变快,仿佛是换了个人。
风帆拉满,变换了个受风的角度,被风猛地一吹,速度骤然加快。
徐渭忍不住骂道:“狗曰的,方才不变,这是故意的。”
“这便是大明水师吗?”张童也看傻眼了。
“一顿酒肉就能收买了。”陈铮突然发现这个大明好像自己什么都明白,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一切都透着一层迷雾。
……
叛军出航后,船上的官兵就有人反抗,被王别心腹斩杀。
“丢海里喂鱼!”王别杀气腾腾的道,他看着集结的官兵,说:“蒋庆之人称杀神,当年清洗京卫时,杀的人头滚滚。凌晨拉尸骸的大车络绎不绝。你等跟着本官多年,咱们干的那些事儿论罪死十次都有余。别说你没干,好处都特么收了,同罪!”
那些官兵沉默着。
“不想死,便跟着本官出海,去寻个地方快活。”王别狞笑道:“至于什么家人,娘的,脑袋都保不住了,还顾得上什么家人?就算是牵累家人,那也是本官的家人,你等不过是小虾米,轮不到!”
那些官兵明显松了口气。
毛顺昌和吴金被绑在桅杆上,二人坐在甲板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吴金冷笑,“早知晓王别这贼子如此狼子野心,老子早就该一刀剁了他。”
“你干的好事。”毛顺昌觉得自己才是遭了无妄之灾,“若非你纵容,王别怎能在水师中横行?”
“指挥使,你好像也不落好吧!”吴金讥笑道:“这些年你只顾着钻营,对军中事儿不管不问,这才给了我等机会。论罪,你才是罪魁祸首!”
毛顺昌淡淡的道:“本官听闻水师有情弊,便亲来查问,没想到水师将领丧心病狂发动叛乱,本官宁死不屈,殉国。”
这罪人瞬间就变成了功臣。
付出的代价是性命。
吴金愕然,“你……你竟然不降?”
毛顺昌冷笑:“本官乃是堂堂大明男儿,降猪狗也不降倭寇!否则,死后无颜去见祖宗!”
吴金苦笑,“我以往见你蝇营狗苟,本以为是个贪生怕死的,没想到……失敬失敬。”,他被反绑着双手,就点头表示拱手。
“你吴金虽说罪责不小……据闻你爱子如命……”毛顺昌不动声色的道:“若是能戴罪立功,不说免罪,不过刑责可减轻不少。”
“指挥使……是有法子脱困?”吴金眼珠子转动,“若是有,下官愿听从指挥使吩咐。”
毛顺昌看了一眼正在呵斥心腹的王别,见他并未关注自己,便低声道:“本官当年曾学了一手……”
“什么?”
“脱困之术。”
吴金挣扎了一下,可却无法挣脱,“这如何能脱困?”
“本官自有法子,需你配合。”
“只要能脱困,一切好说。”
“等待时机。”
王别叫来心腹,吩咐道:“你乘快船马上出发,本官判断那股倭寇就在左近,寻到他们,就说,本官带着船队前来……入伙,让他接应。”
“是。”
快船出发了,王别走到了毛顺昌二人身前,仗刀而立,讥诮的道:“往日你二人对本官不是呵斥,便是冷眼,今日如何?”
吴金叹道:“此刻回头还来得及。”
“迟早都是死,老子要死,也得死的自由自在!”王别说:“当初母亲生本官难产,挣扎了一日一夜这才把本官生了出来,随后只亲了本官一口……便去了。爹娘从此阴阳分别,便给本官取名为别。”
王别的别字,来由便是这个。
“本官七岁时,父亲随战船出海,归来却只有半截衣裳,说是坠海被大鱼吃了,只捞到了半截衣裳。坠海……我别过了亲爹。”
王别笑了起来,很是凄凉,“我爹水性在军中数一数二,且性子谨慎,就算是全船的人坠海,他也不会。
本官后来打探到了消息,水师贪腐,还与倭寇勾结走私……我爹正直,发现后便阻拦,被乱刀砍杀……”
王别笑着问毛顺昌,“指挥使,这便是大明水师,你说本官是该正直还是随大流,同流合污?”
毛顺昌默然。
“或是说,学了指挥使这等心如死灰,万事不管不问?”
毛顺昌走关系没走通,从此躺平,按照蒋庆之的说法,罪莫大焉。
所以,他急匆匆来查问此事,便是想戴罪立功。
“我也想不管不问,也不肯同流合污。可家中妻儿嗷嗷待哺,我若是不同流合污,被上官克扣的钱粮到手后,连妻儿都养不活,你让我如何选?”
王别咆哮道:“这个狗曰的世道,压根就没给咱们武人一条活路。不,有一条,那便是把良心昧了,什么挣钱就去做什么。”
毛顺昌低头,眸色黯然。
他何尝不是如此,多次努力换来的只是无视,那些关系了得的将领,无论能力多平庸,也能平步青云。而能力出众的他,只能看着那些蠢货升迁。
心态就是这么渐渐失衡的。
毛顺昌有底线。
而王别没底线。
这便是差别。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大明不给我等活路,那老子就带着兄弟们出海,去闯出一条活路来!”
王别看着远方的海岸线,“大明,就此别过!”
……
快船出海,当黎明来临时,前方出现了船队。
“是那些倭寇!”
“举起手。”心腹率先举手,对面包围而来的船队讶然。
小村一郎更是觉得莫名其妙,“这怎地主动送上门来了?”
钱云抚着短须,“头领,小心有诈。”
“什么有诈?”有真倭冷笑,“这定然是走错道了。”
钱云说:“三国中周瑜打黄盖便有这么一条计策,假降。”
“三国?”
“说书先生说的。”
小村一郎的坐舟已经换成了俘获的明军战船,高大的战船逼近,心腹拱手,“小人奉命前来。”
“弄他上来。”
心腹上了战船,一群倭寇把他围住,长刀林立。
小村一郎冷笑看着心腹,“说吧!”
心腹说,“王百户回港后,便和指挥使毛顺昌翻脸,如今带着十余战船正朝着这边而来。百户说了,请您……接应。”
“小心有诈!”钱云警惕的道。
“你让我如何信你?”小村一郎冷冷道。
“百户挟持了浙江指挥使毛顺昌,水师千户吴金……”
卧槽尼玛!
瞬间,小村一郎等人呆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