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市,殡仪馆,地下解剖室。
两张不锈钢的解剖台上,分别摆放着来自两具不同尸体的身体部位。
一号解剖台是一只左手断臂,以及腹腔等碎块。
二号解剖台上搁着双R,以及一条被砍下的左边大腿,大腿被切割成了两截,像是莲藕一样拼在了一起。
田静没有戴口罩,她穿着白袍,双手戴着蓝色的乳胶手套,把天花板垂下来的大头灯往下拽了拽,对准一号解剖台。
旁边的助手立即把百叶窗拉上,并把天花板的白织灯关掉。
解剖室立即陷入昏暗中。
田静按开仪器上的按钮,大头灯射出强烈的紫色光线,照在了断掌上。
罗锐凑了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紫色光晕中的断掌。
林晨站在他的身后,一双眼睛都不敢看台上的尸块,但又忍不住好奇,时不时的瞄上一眼。
田静埋低脑袋,一边移动光线,视线一边跟着光晕观察。
她嘴里念叨着:“没有发现汗液、米青液,没有指纹,没有毛发纤维,推断凶手分尸的时候戴着手套,但不是工装手套,可能是厨房用的乳胶手套……”
罗锐跟着她的思维走:“乳胶手套?两具尸体被分尸,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如果是用刀斧切割的话,乳胶手套并不好使,更不用说沾上血水,手会滑。”
田静瞥了他一眼:“罗支队,用不着给我说这些,我只是陈述,判断是你们一线刑警的事儿。”
闻言,林晨讨好似的笑道:“田师姐,别那么执拗嘛,就算我们根据你的推断去调查,没出结果,你也不用负责,我们顶多是走一些弯路,验尸报告伱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田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是搞技术的,不准确的推测会影响我的判断,请不要误导我。”
罗锐撇撇嘴,这田主任的性格和赵明很像,都是一本正经的,不会说多余的话。
田静继续观察着尸表,突然一个手伸了过来,在她的眼睛晃了晃。
“田主任,这是什么?”
田静看了一眼罗锐,然后把灯光移了过去,罗锐所说的地方就在切口的位置。
在紫灯的照耀下,黑色斑影出现。
林晨皱眉道:“是血吧?切割的时候,飙出来的鲜血?”
罗锐摇头:“不,是胶带的污渍。”
田静叫助手拿来蘸有双氧水的棉签,在污渍上用力刮擦了一下。
“不是血。”她下结论道。
罗锐对她专业的态度很佩服,但是却不理解,他有些不耐烦的从文件柜里拿出一卷透明胶带,撕开一截,黏在手背上,然后再取掉,并把手背拿到紫光灯下。
“一模一样,就是黏上胶带后留下的污渍。”
田静还是没点头,但罗锐不管她,而是自顾自的说道:“凶手在切割尸体的时候,为了能切割方便,他把被害者的各个关节缠上了胶带,然后用专业的工具切割。”
罗锐戴上乳胶手套,走到解剖台前,把天花板垂下来的大头灯又往下扯了扯,让光线更好的对准断掌的切口。
“切口处,纹路整齐,伤口反卷的幅度小,并且没有出现层叠状,不像是大型刀具和斧头砍劈的,能看见细微的黑色颗粒……”
说着,罗锐转头看向田静,后者微微眯着眼,站在一边,一脸冷漠的看着他。
“田主任,这些细微的黑色颗粒,拿去实验室检测了吗?”
田静没有回答,但她的助手瞧了瞧她,欲言又止,但碍于罗锐的眼神,他还是点了点头:“昨天晚上就拿去了,现在还没出结果。”
罗锐收回视线,把灯拉到二号解剖台。
林晨看见他正在仔细观察那两团东西,她不禁心里发寒,忍不住干呕一声,急忙捂住了嘴,把视线转到一边。
接着,罗锐继续查看那条大腿,在切口处依旧发现了胶带印下的痕迹,以及伤口里的细微黑色颗粒。
见状,罗锐叹了一口气,直起身来,看向田静:“田主任,我终于算是明白了临江市的破案率这么低的原因。”
这话说的很委婉,但这解剖室里除了罗锐以外,其他三人都是高知分子,不可能听不懂这话。
助手舔了舔嘴唇,脸色有些慌张,林晨也是眉头紧皱,看了看罗锐,又看了看身旁的田静。
“罗支队,你要是对我有意见,可以往上报告,但我所做的解剖,必须以证据说话。
在缺乏数据的情况下,我没法提前给透露你们信息,以免误导你们的调查,出了事儿,我是承担不起这个后果的。”
罗锐心里有些无奈,指着大腿的切口处:“出现在切口处的黑色颗粒,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这么重要的线索,就算是缺乏实验室的鉴定报告,你也应该告诉我们啊。”
田静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罗锐看向她的助手,后者推了推鼻梁上眼眶,也跟着摇头。
“不知道你们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罗锐走到柜台,从法医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把电动开颅锯,展示在他们的眼前。
“瞧见没,凶手就是用这个玩意切割尸体的!”
田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的助手和林晨睁大了眼睛。
罗锐继续道:“凶手用的不是专业的不锈钢磨片,而是使用的工地上常见的砂轮片,伤口处出现的黑色颗粒就是砂轮片剥离后出现的碎屑!
人死后,虽然身体变得僵直,但依旧不好切割,所以凶手用胶带把被害者的各个关节缠上了几圈,然后才用角磨机分尸!”
“啊?这就是凶手的作案工具?”助手挑了挑眉,对罗锐的推论信了好几分。
田静还是无动于衷,一脸冷漠。
林晨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这个凶手太残忍了,用角磨机切割尸体,亏这人想的出来。”
她一边说,还一边瞥了一眼二号解剖台上的两坨碎肉,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恰在此时,解剖室的红色座机响起了电话铃声。
助手立即跑过去,接听后,向田静道:“主任,实验室出出结果了,叫我们过去拿。”
田静瞥了一眼罗锐,然后沉声道:“叫他们发传真过来,我们这会儿没空。”
助手有些为难的道:“可是,电话是邱科长打来的……”
田静冷笑一声:“你就说是罗支队要求的,耽误了破案的黄金期,邱科长最好做好准备被咱们支队长投诉。”
听见这话,罗锐脸一黑,对方是在把自己拿枪使啊,他没让助手为难,而是亲自接听了电话。
不多时,解剖室旁边的办公室里,传真机响起,林晨赶紧小跑过去,取出还有些温热的纸张。
罗锐和田静同时走进办公室,伸出了手。
林晨有些为难的眨了眨眼,不知道该递给谁。
罗锐耸了耸肩,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报告,仔细的看起来。
一共数十张鉴定报告,包含的项目很多,DNA鉴定,尸体覆着的蝇虫鉴定,伤口处的微量物证鉴定,被害者A的指纹鉴定等等……
罗锐懂一些法医学知识,是以前用钱砸出来的,但看着报告上的公式,他还是觉得头疼。
他摸了摸鼻子,把报告递向田静:“田主任,还是你来吧。”
田静没有推辞,也并没有讥讽,对于工作一板一眼的人,也不至于赌什么气。
田静坐在椅子里,戴起眼镜。
她稍微看了一下报告里的内容,然后向旁边的助手喊道:“把白板支起来,我说,你记!”
“好的。”助手赶紧把藏在柜子后面的白板架子拖出来,并拿起了马克笔,打开笔帽,笔端停在板子上。
田静先是拿出一份X线影像图,这是断掌的骨骼影像图。
她认真看了看后,语速极快的说道:“被害者A,通过手掌纹路和骨骼情况判断,死亡年龄在23岁到30岁之间,手心没有老茧,左手小手指出现戒指痕迹,应该是佩戴过疑似戒指类的饰品。
除此之外,发现的腹腔组织,无内脏,但腹腔左侧有手术痕迹……”
念到这里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然后看向白板,助手满头大汗,甩了甩手腕,白板上的内容一字不落的记了下来。
“主任,您接着说,我手腕不疼。”
罗锐眨了眨眼,心里腹诽,跟着田静这样的领导,也难为这个小年轻了。
这时,他突然发现田静的眼神似乎望着自己,罗锐赶紧回望过去,却见田静的声音继续道:“至于手术痕迹,推测为剖腹产留下的印记……”
助手挑了挑眉,赶紧把这句话记下来。
罗锐也很意外,他没想到对方能给出推测。
“被害者B,发现的大腿根部,被切成两块,这和被害者A一样,切口处无活体反应,也是死后分尸,根据X线影像所推测的骨龄在30到35岁之间,双……双R上,因为出现黑色斑点,可以推断出被害者B也有过生育痕迹,有哺乳过。”
“结合尸体腐烂的程度,并对蝇虫的鉴定情况,推测被害者A和被害者B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半个月前,具体死亡时间无法判断。
另外,切口处的污渍为胶带印记,腐肉里提取到微量元素为碳素、圭等物质,应该是……罗支队所说的角磨片。”
……
……
半个小时后,罗锐和林晨一同离开殡仪馆。
罗锐负责开车,林晨坐在副座上,她手里拿着笔记本和圆珠笔,不断地写写画画。
不多时,她抬起头来,开口道:“组长,我做的凶手侧写,你要不要看看?”
罗锐盯着前方的马路,回答道:“你念给我听。”
“好。”林晨沉吟了一会儿,道:“两名女性,一同遇害,被一起分尸,分尸需要场地,而且还不能让外人看见,所以我推测凶手是独居的男子,家里配备了角磨机这样的工具,说明凶手学历不高,但他知道用胶带缠着被害者的关节,然后再用角磨机切割,那么凶手应该是在做过装修的活儿、或者是在工地上工作过。”
罗锐点头:“分析的很不错,把解剖和物证报告,发给康支队和其他人一份,对了,你的犯罪侧写也一起发过去。”
“行。”林晨赶紧掏出手机。
上次在沙河县侦破的特大连环杀人案,林晨的犯罪侧写不说百分之百准确,但也确实对破案起到了不少帮助。正因为如此,所以林晨的积极性很高。发完消息后,她转过脸来:“组长,你可别生田师姐的气,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罗锐耸了耸肩:“不会,搞技术的嘛,都是这样。不过,我有点好奇,田主任也四十岁了吧?我听她的助手小张说,她还没结婚?”
林晨撇撇嘴:“组长,您这是性别歧视。”
“你别冤枉我。”罗锐心里嘀咕了一下,要是再过些年,有些话被人捅出去,在网上不被挨骂才怪呢。
“小张也是大嘴巴,不该说的乱讲,该说的一点都没告诉您。”
罗锐眨了眨眼:“哦?这里面还有什么事儿?”
“您不知道?”林晨换了一个姿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我知道什么?”
“我的天,市局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啊,我们田主任一直暗恋陈支队,喜欢人家十几年,到现在都还放不下对方。”
闻言,罗锐立即踩下刹车,一脸的惊讶:“你说什么?陈支队?哪个陈支队?”
“青鬼陈浩啊!”
“不是……真的假的?”
“真的!”林晨指了指前方的道路,罗锐赶紧把车继续开上路。
“亏你还说临江市局是你老家,你竟然连这个事儿都不知道,田师姐自从十几年前被调到市局来,就喜欢上陈支队了,当时陈支队还是单身呢,谁知道他那时就是一个愣头青,喜欢上一个囚……
反正呢,田师姐就一直留在市局,从一个小法医当上了主任,陈浩也当上了支队长。
这么多年里,法院那边几次想要把田师姐要走,你知道,法院的法医活儿多轻松,尸体都不用看的,但她都没去。
就这样啊,陈支队倒是高升了,调去省市了,田师姐就还一直留在这儿……”
“我听市局的老刑警讲,当时陈支队的妻子犯了事儿,不是杀死两个高利贷的吗?尸体就是田师姐解剖的。”
罗锐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故事,青鬼陈浩这副鬼样子,竟然还有人暗恋他十几年。
现在想来,田静冷清、高傲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
法医的解剖报告,估计当时也不会轻易拿给陈浩看,反而要陈浩求着她。
罗锐瞅了一眼林晨:“你一个高干子弟,省厅下来的,比我还了解市局里的事情,你还真是交际花。”
林晨鼓起嘴:“组长,你可冤枉我了,这些事情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又没求着他们说。”
“那你可小心了,他们套你近乎,居心不良,咱们市局没结婚的光棍多着呢。”
“我才看不上他们呢,我要找也找组……”话说到一半,林晨赶紧改口:“也找组织上比较信任的人!”
罗锐咳嗽一声,摸了摸耳朵,不再讲话。
林晨不安的动了动屁股,脸和脖子通红。
她望向窗户外,长出了一口气,有一对情侣从街边走过,手挽着手,说说笑笑。
……
……
市局指挥中心。
罗锐推开门,看见康柏林站在大屏幕前:“老康,什么情况?还没找出来?”
康柏林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像是一夜没睡:“找出来了,抛尸的垃圾桶是在南郊的建设路。”
“监控拍摄到了抛尸的人了?”
“喏……”康柏林指着大屏幕的左下角,屏幕被分成了八块,这是第六块屏。
说着话,坐在电脑前的技术人员把这块屏放大,占据了整个画面。
画面里除了树枝和枝丫,啥也看不见,只能通过缝隙,能辨认出树干下方似乎是有一个垃圾桶。
“不是,这能看到啥啊?”
康柏林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疲惫道:“搞市政工程的那帮人真该死,去年冬天,天太冷,这帮人拿了钱,不办事,偷懒,你瞧瞧,该剪的树杈还留着!这真的搞死人了!紧要关头,监控被遮挡住,能辨认出个球来。
我组织了十几名干警,找了一宿,这才锁定这条路,你仔细看看,每个监控都有遮挡。”
罗锐也是叹了一口气,随后道:“抛尸的时间是在昨天凌晨过后,垃圾车是在六点运走的垃圾。这六个小时里,难道什么都没拍到?”
康柏林摇头:“很多都看不见脸,再说,凶手肯定是伪装过的,哪儿有这么容易,而且建设路人员构成也挺复杂,对面就是一个菜市场。”
“那就实地走访。”
“我想也是,那我现在带人去?”
“你是支队长,你问我干什么?”罗锐转身离开,林晨急忙跟在他的身后。
康柏林喊道:“林晨的犯罪侧写到底靠谱不靠谱?监控实在找不到可疑人员,我找人去摸排市里的工地和分尸所使用的角磨机?”
“可以!”罗锐头也不回的回答。
康柏林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愧疚,又叫道:“你去哪儿?”
“找治安大队,扫黄!”
“啊?”康柏林听见这话,吓了一跳。
坐在指挥中心的一众干警立即往门口望去,其中有些人咂嘴道:“罗支队不简单啊,这刚上任就扫黄,他是与涉黄场所不共戴天啊。”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他当初就是被派出所这样抓获的,要不是咱们罗支队机灵,戴罪立功,临江市大街小巷都被扫荡了一遍,也不会有现在的罗支队了。”
“别说,我心里还挺期待的……”
康柏林把这些话听进耳朵里,脸一横:“说什么闲话呢,好好干活。”
随即,几个好事者赶紧闭嘴。
“还有,通知承包市政工程的负责人,叫他马上来见我!”
……
……
车里,林晨绑好安全带后,看着罗锐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组长,咱们真去找治安大队?”
“你以为我开玩笑?治安大队的支队长叫啥名?”
“黄永强,黄支队。前天晚上接风宴上,你俩还喝过酒呢。”
“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家伙?”
“是。”
“打电话给他,再叫永辉他们一起过来,配合这次专项行动。”罗锐把车开上了路,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林晨拨了一个号码,犹豫着:“不是……组长,我怎么说?”
“直接说就行,叫他组织好人手,别走漏了风声,这次咱们要搞突击,一锅端,不能有漏网之鱼。”
“好吧。”林晨咬了咬牙。
……
……
南郊。
无数手电筒的光晕在垃圾山上闪烁。
夜幕已经降了下来,上百名警员手里拿着铁棍,翻找着跟前的垃圾袋。
整个市区的垃圾都被运到了这里,像是城市繁华背后的巨大疮疤。
已经搜寻了两天,依旧还未找到被害者剩余的身体部位。
田光汉已经被腌入味了,嗅觉早就消失了,问不出臭味来。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喊来一个民警。“叫大家再加把劲,今天晚上加班,一定要找出剩余尸块来。”
民警叫苦不迭,但不敢违背,只好跑去通知。
田光汉心里也发毛,但他一直强忍着,并且还多找来了人手,加快了进度。
没有完整的尸体,就无法辨别出被害者的身份,想要抓到凶手就更加困难。
最卖力的都是有编制的民警,辅警和一些请来的闲散人员都是在磨洋工。
田光汉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靠在编民警带领这些人,一寸一寸的往前搜。
半晌之后,两个辅警跑来:“田警官,我们接到群众报警,旁边的化工厂有一起打架斗殴,我们所长要求我们前去处理。”
田光汉无奈的点头:“行,你们去吧。”
辅警犹豫道:“那个……我俩都是辅警,出现场不合规矩。”
田光汉望了一眼站在山头的在编民警,心疼着失去主力人手。
随后,他往山下一瞧,市局的警犬蹲在塑胶椅子里,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喏,你们把那只警犬牵走,一个正式编制配备你们两名辅警,符合出警要求。”
辅警一:沃日!
辅警二:我真该死啊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