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人盘膝坐在水坑当中,被胡文他们围着,却仍旧是一脸不屈。
可刀架在脖子上,最终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口道:
“我名董伥,是这村中村人,考取过功名,做过秀才。前段时间险些被死贼逼死,多幸佛陀相助,封我为护法神,让我大仇得报!”
听他这话,胡文眉头一皱,在脑门上挤出来了个川字:
“董伥?十一岁成秀才,十三岁差几分当举人的那个神童?”
“瞧来你听过我的名字,”董伥哼笑:“你说的那人就是我,六年前我缺了几笔文墨,要不然当时举人的位置定会归于我手!”
上下打量董伥,胡文实在是看不出来这半截炭火一样的家伙和当初意气风发的神童到底什么地方相似。
当年董伥在幽州也算是小有名气了,也许乡间百姓听他名字少,但威王手下官吏却或多或少都听过这位神童的名号。
尤其是胡文,更是印象深刻。
胡文无父无母,威王养大的,小时候可没少被威王拿这位比较过。
标准一位“别人家的孩子”!
谁知道时过境迁,“别人家的孩子”非但没能成个大才,反倒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年幼时对诗词歌赋有些独到的看法,也靠着这般本领在乡间出了名,当时也以为自己日后能更进一步,正式当中举人名号,去威王府邸为威王效力,却着实没想到命运更爱弄人。”
董伥身上火焰起起伏伏,微微侧头,看向了村子正中间那棵大树。
现如今这棵大树也被刚才观狗斗一口水法给熄灭了,正滚滚上半空冒着纯白浓烟,随风飘。
在树梢的最上方,挂着两个脑袋,一男一女。
早已被烧的不成样子,只剩下两具森森的白骨。
“家里有两个老畜生,断了我前程。”
他语气当中已经满是怨恨:
“我们村子离大密林近,村子里总有些害物会传出来,我那天杀的爹染上了赌博,我那天杀的娘染上了五石,自从我出了名之后,他们俩便是连活也不干了,工作也不做了,认为靠着我就能拿到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白两雪花银滚滚入手来。全靠我在商宝城里卖字画为生。
“我念书多,身子骨却没啥力气,又没弱冠,哪里比得上我那而立的爹有精神?所以只要我不同意,那两个老不死的便揍我,往死里打,打脸,打腿,打后背,就是不打手。毕竟他们认为我是得了一双宝贝的手才能赚的大钱,要把手留下来才行!”
仰头大笑,火随风动,声音当中却已经满是癫狂:
“苦我双臂无力,恨我本领不强,被强压在家中,连人都算不上!在那大宅当中,我被生生关了数年,不见天日!索性佛陀过村,点化了我,告诉我村外林间有口灵泉,只要喝下,就能成为护法神,得了道行,耍的自在!
“当夜我偷偷离开家中大院,奔逃进林中,确实在森木之间发现了那眼灵泉。纯黑!我听从佛陀教诲,多喝了几口,然后便感觉腹部似是有火一样,烧了起来!”
董伥已是重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他似乎不再在意身上水渍,火焰也重新燃起,确实唱着、笑着、叫着、哭着,一圈又一圈打着旋转,让火着自己跳舞:
“我成了护法神嘞!
“我有了神通嘞!
“我是仙人嘞!”
他哈哈大笑着,腹中那团火焰竟是连续膨胀了数尺,将他整个身体都包裹了起来,一缕鲜红的炁息也自腹腔当中外涌,竟是让他的道行凭空提升了许多!
“我当夜就回去,杀了那两个老畜牲,把他们的头剁下来,把他们的四肢剁下来,挂在树上烧!
“我又去找了我一直很喜欢的那姑娘,可她见了我这副样子,就一直在那叫,没办法,只好把她也烧成了碳,这样她在我怀里的时候就不会乱叫了。
“她父母冲了出来,想要杀我,我也把他们都烧了,一并挂在树上。她还有个弟弟,孤苦伶仃,我见着实在可怜,就送去一并陪同了。
“那些除魔人想要杀我,他们哪有那本事?我就烧死了他们!
“我是神仙嘞!有这仙力,我干什么不行!我愿杀谁就杀谁,我愿要谁就要谁!”
“你他妈是个屁的神仙!”朱老八火气往上涌,恨不得直接一锄头就把疯子的脑袋打爆。
可还没等他上去,观狗斗就忽地伸出手,拉住了朱老八。
“小心着点!他有些不对劲!”
听观狗斗的话,朱老八这才回过神来。
对方道行涨幅不多,现在也只是看看达到先天门槛,可腰腹中间的邪火里面却夹着一丝红炁。
那大士曾经和他们说过,那是苦海之炁,就算是他们若是不小心被缠上,也容易被伤了三魂,变得暴厌疯狂。
便是小心翼翼朝着后方退了两步,寻思着该怎么解决这玩意。
而也就在这一众人束手无策之时,呼的一声轻响自村后林中方向传来。
空中竟不知何时飘落了朵朵白花。
而董伥腹部的那一缕红炁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动了一样,竟开始被缓缓剥离。
“这是?道长的手段?”
胡文瞧向了花朵飘来的方向。
正是之前左辰离开时走去的方向!
……
左辰手捏法诀,旁侧土壤之下伸出两条树根,化作抡圆了的铁拳,左右开弓。
直接一巴掌一个,将已经缠绕上缕缕黑气的异化树木连根打断。
待到树根收回之后,左辰背后已经铺了一路残木断根,像是野兽进山,生生挤出一条路一样。
刚才进了村子之后,他便感觉到这边恶气极重,有着淡淡苦海气息。
嗅嗅鼻子,距离那股子烦人的恶臭已经越来越近了,左辰便知道继续往前走应当就是目的地了。
再将面前一颗拦路的大树拦腰拍成两半,左辰也终于看到了那位于山石高坡之间的一潭池水。
石潭正后连接着几处高坡,裸露在外的青岩构成了小型的瀑布,溪流顺着土坡上涌下,落入早已化成黑色的池水当中,却毫无声音,甚至半点水花都没有。
这片黑色的水潭就像是死了一样。
安静。
它就平静的在这里躺着,像是一大块的镜子。
左辰凝视着黑色水潭。
他能清楚的看到水潭当中似乎延伸出几根线,一部分向着东方,一部分连着北方,最近的一根则连着左辰的正背后,也就是村子的方向。
直接挥动道袍,四周无风自起。
水潭的黑色则是像被不可见的力量抽起,眨眼之间就聚拢到了一处,化作了一滴黑色液体,在水潭当中漂游。
虚空一抓,黑水从潭中飞起,漂浮到了左辰掌心当中。
而当这滴黑水被左辰逮住之后,很无声的小潭边呼的爆出水同青石、瀑面间的碰撞声,在幽谷般的林子里传了很远。
本已被恶气堕化的树木也重归了原来的模样。
左辰盯着手中这一滴不安的液体,只觉得上方恶意涌动,甚至都在尝试想着左辰的体内涌去。
但却被先天灵炁挡在外面,根本无法靠近灵台半步。
这是一滴苦海。
这滴苦海同大密林里那一片水池不同,它上方连接的丝线密密麻麻,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和它牵连。
稍稍思索片刻,运起了移山填海的法诀,林间飞沙走石,在手心当中聚集,打着旋儿裹上了苦海,眨眼之间原本黑色水滴就变成了只有半个巴掌大的泥球。
掌心又是升起了朵朵花瓣,将这泥球包裹在正中,直接把泥球变成了个漂亮的花托丸子。
苦海上方连接的丝线也被左辰所掌控。
透过感知,左辰的视线似乎被拉了很远很远。
他看到了几户城镇当中,有藏在阴暗处理摆弄祭台的人,他们已被苦海根深蒂固的枝根,看着像人,实际上已经化作了苦海之奴。
他也看到了一户大院内正有贼持刀杀人,将数口之家屠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几个孩子正瑟瑟发抖抱在一起,面对浑身是血的恶贼。
他也看到了在村子当中乘着火焰跳舞的火人,欢畅大笑,似若疯了一般。
像这样被干涉的人,还有很多。
便是冷哼一声,顺着这些线路打入了一道自己的妙法。
朵朵白花顺线而行,眨眼之间就飘了很远。
躲在暗处伺机而动之人呼的感觉面前天旋地转,眸子当中竟是开了几朵花,转眼之间便是双腿一软,摔到在了地面上,身魂已死。
正待举刀杀那孩子的恶贼也瞬时之间停住了自身动作,他半张着口,嘴中发出痛苦的哀嚎,有层层白花顺着他皮肤下生长了出来,眨眼之间整个人就化作了一大团的花簇,院子当中风一吹,他便散掉了,只剩下花瓣漫天乱飞。
而村子里面,燃烧着火焰的董伥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他半张嘴巴,喉咙中发出无声的惨叫。
中空腹部燃烧的火焰开始逐渐变化。
由红变白,如虚变实。
眨眼,竟是化作了一副花圈,黄白相间。
董伥低头垂视自己腹部,他愣了许久,也终于在这一刻,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被烧成了一块炭。
便是原地发出骇人的惨叫,直接躺倒在了地面上,滚了两圈之后就没了动静。
生生把自己给疼死了!
只留下在场一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也能瞧得出来,这肯定就是左辰的手段。
唯一的问题就是……
这手段多少有点吓人。
……
左辰并未彻底将这滴苦海镇压。
他只是盯着手中花托着的泥丸,陷入了些许沉思。
这滴和之前看到了苦海不太一样。
它好像是……
有意识的在做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