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宗三人见到了他们那位不算死了的同门。
只见先前高高大大的修士如今只剩了一具骨架,半埋在鲸条五色斑斓的血肉之中,就连架子本身也染上了那毒液一般的颜色。
完全认不出那是他。
因为那句“不算死了”的话语升起来的希冀骤然破灭了。
三人静默地往前飞去,准备把同门的骸骨与鲸条的血肉分开。
至于骨架染上的魔气如何处理,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先带回宗门听凭长老们的意见。
呼的一下,带鞘的剑拦到了他们身前。
秦符生道:“不要过去。前面是魔物,你们打不过。”
似乎听到了这边有声音,骸骨动了动,朝这边伸出骨爪,同其他贪婪渴血的魔物一般无二,看不出来半点修士的样子。
“雷师兄!”红衣女修喊道。
骸骨忽然收回手,将手的前臂放入没有血肉的两颌之间,生生咬断了骨爪。
问道宗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骸骨决绝的做派,忽然明白了秦符生先前的说法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把雷师兄带回去。”红衣女修坚定道。
狐裘少年也反应了过来,朝秦符生道:“我们实力低微,救不了雷师兄,还请秦少阁主帮忙。只要你能帮我们把雷师兄送回去,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问道宗天遥路远,我就不去了。”
问道宗三人脸色一变。
他们还要再祈求一番,便见秦符生将带着骸骨的整块血肉切下来,又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尊方鼎,从中引出灵火,将鲸条的血肉放在其中烤制。
红衣女修上前阻止道:“他还活着,别烧他。我们自会带雷师兄回宗门,其间风餐露宿不用秦少阁主承受。”
秦符生呼地用灵火包裹住血肉:“你们就这样把人带走,他撑不到回宗门,元神就要散了。”
“那也犯不着现在就把他火化了。”红衣女修提起刚刚才恢复的那点灵力,召出五色法轮,以水为矛,直刺灵火。
水没能碰到秦符生一角衣摆。
问天下御水之术,莫强于平涛阁。
秦符生没有搭话,她一心一意控制着灵火,注意着每一处火苗之下的魔纹变化。
用掉葫芦的修士忽然道:“秦少阁主在炼器,不是火化雷师兄。”
“炼器?”红衣女修看了看判别不出章法的魔纹,“这也能炼?”
狐裘少年则屏了屏呼吸,看了眼身旁一眼望不到头的鲸条尸体。
他明白了先前让他心慌的预兆代表着什么。
这一片妖魔的尸体,的确会在秦符生手上变成扭曲百倍之物——由妖魔为载体、通过炼制手法仔细排布过魔纹的船只。
到了那时,光是船本身所具有魔性,说不准都会让一些修为低微的弟子精神错乱、灵力失控。
船本身便是天地间的大不祥。
然而,因为灵气已经匮乏到了最多下下代诸多宗门就会断绝传承的程度,大不祥反而会变成大机缘吗?
万物到了极致,就会转化到情况的另外一端。
狐裘少年目光落到正在炼器的秦符生身上,神色复杂。
她果然看得比所有人都要清楚。
不愧是二十七岁的金丹,不愧是绝顶敏锐的平涛阁少阁主。
方鼎中的灵火消退了。
妖魔带毒的肉块经过炼制,带着怪异颜色的肉块上浮现出了一缕缕混乱的魔纹。
一眼看去,魔纹的空间感完全是错乱的,别说分不清哪条纹路在前、哪条在后,就连魔纹究竟是静止于此还是正在缓缓流动都难说。
然而错乱之中,那魔纹又与妖魔身上长出来的不同。
它们的排布上借鉴了修士炼器、布阵的方式,无序之中又带了些道法的四平八稳,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妖异的美感。
魔与道,在秦符生手中融为一体。
起码两名道派修士看过之后,便有种天道忽然撕破阻隔朝他们笑了一下,随即又将他们神魂撕碎、撒到天地四方的疯癫残忍之感。
他们两人支撑不住,看完那有违天道之物后便七窍流血呆立原地。
秦符生皱了皱眉,将手中的魔物交给唯一无事的命派修士,道:“我用炼器之术把这块血肉做成了一个容器,可保他元神不散。十日之内必须把他的元神释放出来,否则他将被魔气侵蚀,再无神智。”
命派修士接过这特殊的法器,凝重点头:“我十日之内必会将他带回去。”
“这是紧急事。问道宗天高路远,凭你们赶路或许来不及。不如去我镇岳宗分坛求援,用灵禽飞撵赶回去。”
命派修士将法器收起来,双手抱拳:“多谢。秦少阁主的恩情,我等来日必然相报。”
秦符生看了看还呆着的两人:“他们怎么了?”
命派修士道:“他们问天机的就是这样,三不五时就要折个寿。我刚刚上山那会儿还挺害怕的,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正在折寿的两人:……
他们这次挺冤的,真的。
秦符生不懂问道宗道派神秘兮兮的体质,没有再问下去。
等到几人离去之后,她才凌空盘膝坐了下来,借着月光,细细观摩魔纹。
刚刚以魔纹炼制保护元神的法器,实则是无奈之举。
那名修士的元神已经与骨架上的魔气纠缠在了一起,没法在不伤他神魂的前提下把他跟魔气分开。
有魔气在,以灵气保护神魂的法术全都没用。更遑论魔气与灵气冲突之际,修士的神魂又经得住几番冲撞?
正是考虑到这些,秦符生才会选择把妖魔外层的血肉炼化为法器。
与火化不同,炼器需要对灵火进行精准控制,因而可以不伤修士元神。
但是这次又跟平时的炼器大不一样。
炼器时考虑不同材料需要的火候、适当的时候用灵力进行引导、组装就行了。
带有魔气的血肉对灵力的反应截然不同。
甚至不同部位的魔气对灵力的反应都不一样:有的会汇聚过来,有的会散逸开,有的不论怎样调整都会形成固定的路径,有的则很容易被灵气带动。
再加上妖魔血肉本身对不同灵力产生的反应,结合在一起就更为复杂。
更不要说大多数魔纹的作用她都不清楚,要学的就更多了。
之所以能炼制成功,一半源于她为了得到打败万机阁的少阁主,自己练过不少法器,基本功扎实,反应也快,每次出现意外都能立即找到对应的补救手法;一半则是因为她剖开鲸条尸身之后,把血肉上的各种魔纹与先前战斗当中发挥的效果对应了起来,对应完后又进行了更细一步的拆解。
就像是认识了字,又大致学了一点语法,自然而然就能写出简单的句子一样。
只是,先前的法器在秦符生看来太粗糙了。
要是她用正常材料炼制的法器是这个水平,被她踩在脚下的万机阁少阁主非得爬起来嘲笑她不可。
而那么粗糙的炼器手法必然无法支撑一个海上基地所需。
提升炼器手法迫在眉睫。
秦符生跳入海中,从鲸条腹部切了一个头下来。
头一离开母体,立刻扭动着试图溜走。
秦符生自然不会给它机会,立即就把它放在方鼎中,用灵火炙烤。
她并不打算这一次就炼制出什么,单纯总结经验罢了。
典籍中的鲸条是一种长条形的妖魔,它们腹部没有头,倒是会将生长中的胎儿挂在体外,等到胎儿发育成熟之后自会脱离母体,把生长的位置留给更小的鲸条。
看起来像是土豆发芽,实际上是土豆上长土豆。
这对鲸条这种妖魔的繁衍有怎样的影响,秦符生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现在有一个用来学习的样本兼五份实验材料,大大提升了她改造海上基地的成功率。
秦符生对此非常满意。
只不过有人对秦符生非常不满意。
那就是坐镇分坛的不度长老。
他今天先是接到了有弟子上报说少阁主当街杀了问道宗弟子,并说明了详细情况,要他跟问道宗周旋。
正跟问道宗长老隔空对谈,又听到檐角紫铜铃响,知是海中封印破损,匆匆道别非要纠缠不放的问道宗长老,飞到封印撕裂之地处理妖魔,一看,妖魔已经死了,在现场的两拨人分别是秦符生和问道宗。
不度看着那头驴跟问道宗弟子和谐相处的样子,再一想到先前他跟问道宗那位命派的长老吵架的阵势,莫名不是滋味。
这些自是不能在小辈面前表现出来。
遑论秦符生已经犯下错处,只要上报给阁主,阁主定然会管教这头倔驴,也算为他出了气。
回到分坛,他又处理了一番分坛的琐事,这才联系阁主,将秦符生惹出的祸事原原本本交代了一番。
老阁主听完,只道:“阿驴自会处理。”
不度呛了回去:“你把驴子当继承人养,驴子可是把她自己当成驴来活的。就这次的事情,稍微不那么驴一点,根本做不出来。”
老阁主没理会他的呛声,直指问题本质,道:“下令收缴平涛阁船只的人是我,不是阿驴。你要是真想要记恨,那就回来,我们当面结清恩怨。”
不度道:“过了执勤期我自然要跟你算账。现在我们说的是阿驴……”
门被敲响了。
不度回头道:“我没有下令不要打扰我?”
门外的弟子道:“问道宗弟子来了。他们带了一尊魔气横生的邪物,非要借用我们的灵禽飞撵,说什么人命关天。弟子看不懂那真是保命的阵法还是邪物,怕出大事,赶紧来请不度长老。”
不度一听到问道宗三个字就头痛。
奈何长老职责所系,他道:“带进来。”
问道宗三人就在门外候着,听到不度同意,连忙进来了。
两名道派弟子早知自己看不得那东西,提前蒙了眼,牵着命派弟子的衣角进屋的。
命派弟子神色也有些紧张。
他托着一块方砖,砖以妖魔血肉为基材,魔纹鲜亮,又有几分道韵在其中,看起来比寻常妖魔的血肉还要古怪得多。
砖上还搁着一具成年男子的骨架,骨架色彩浓艳,毒得不能再毒。
命派弟子把这东西放在地上,行礼道:“这是秦少阁主为我们炼制的……”
不度忽然转头,看着传讯阵投影出来的老阁主,道:“看到了吧?你再不管管那头驴,过不了多久,她怕是要做妖魔之主了。”
老阁主这才道:“我明日就派人过去看看。”
不度长老达到目的,转头去处理问道宗的事。
他就不信老阁主派过来的人看到秦符生这般做派还会无动于衷。